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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夜晚将至,人声鼎沸的集市早已经稀稀落落。

        流金一般的夕阳中,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忽然失去了同路的友人,就好像失去了和人间唯一的联系。

        “云楼深?”我朝树上叫道,疑心是他转移到了树的另一边,然而转了一圈也没有听见回音。

        倒也不是很难受,毕竟我前几日也不过是独身一人,暂时遇上些朋友罢了。

        我打定主意,等到夜幕沉下来,若是他还不出现,只好道一声再会了。

        出人命的客栈是万万不可以去了,好在永乐县里头根本不缺乏客栈。

        等到落日收去了最后一点光芒,我站起来,往集市外走去。

        鬼使神差地,我又一次到了芳景轩。

        虽然昨夜芳景轩蒙受损失,然而今日的芳景轩照常开张,大张旗鼓地请了戏班子搭台子唱戏。

        唱戏也有讲究,赶集的时候要唱大戏,这一次轮到了芳景轩。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觥筹交错,我没找到能安置的位置,正要走出来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抱惜姑娘!”

        我回头,只见一彪黑白相间的旋风直朝我面前扑过来,接着就是一片人仰马翻。

        “老老老老虎!”

        “哪儿,哪儿呢!”

        “那那那里!”

        “啊!这是哪里来的凶兽!”

        人群瞬间如同退潮一样,离了椅子“哐哐哐”后退五步,好奇或恐惧的目光“唰”地一下朝我聚集而来。

        我半搂着小猫儿,额,大猫儿,尴尬地朝众人拱手。

        谁知当众人定睛看那老虎的时候,忽然纷纷脸色大作,视我如鬼面阎罗。

        “还是白虎!”

        “这白虎不是”

        “是啊,就是……的宠物。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有闲情豢养此等猛兽的吗?”

        “可这看着小一些,像是只小老虎。”

        我正不知所措呢,忽然那呼唤“抱惜姑娘”的人挤出人群,站到我身前。

        “抱歉,惊扰了诸位。诸位今日的酒钱,由玉瑶一人请了。小老虎不食生肉,只吃熟食,定不会放任它到处乱跑,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玉瑶师姐虽然温柔万千,然而一提她的大名,谁人不知是魔门门主白曦和的弟子?

        台下众人立时鸦雀无声,只剩下清峻悠长的唱戏声。

        林掌柜不知道何时也已经站在楼梯上了,笑盈盈道:“玉姑娘说的对。我这芳景轩,来了都是客。我瞧那老虎剪了指甲、磨了牙齿,煞是可爱。”

        猫儿十分配合地张开粉色嘴巴,对着我打了一个大哈欠,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我:“”

        林掌柜:“”

        众酒客:“”

        可可爱吗?

        是尖牙可爱还是利爪可爱?

        我汗颜,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坚持把一只白虎叫做小猫儿,且这名字至今未变。

        好像是那时候赌气?

        玉瑶师姐哭笑不得地打圆场:“天子治下,怎么会有老虎伤人的事情?”

        这么一说,大家恍然大悟。

        魔门虽然是魔门,可那魔门的门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怎么也该守些规矩,断不能像原来那般为所欲为。

        且那玉瑶姑娘看着像是极守规矩的人,与往日的魔门传说全然不同,也证明魔门今非昔比。

        于是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顺便多谢了玉姑娘的大方,只是在吃酒的间隙,不时拿眼睛觑猫儿。

        林掌柜呼了一口气,心中石头落地:“走,上楼。”

        我忙半拖半拽,搂着白虎上去了。

        三年以来,白虎长肥了不少,几乎是一只成年老虎的模样。

        开始一只被师姐放在二楼蜷着,谁知道师姐下来看戏,一时间没看住,给它跑了下来,又恰好看见了我,这才飞奔而来。

        才上着楼呢,就听见一道遒劲的声音传来:“抱惜姑娘,这还没一天呢,就又见面了。”

        我笑道:“五短客、林掌柜,相逢当真是缘分了。”

        林掌柜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白虎,笑道:“这恐怕就是魔门主人的女儿?”

        玉瑶掩着嘴笑:“是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她;若不是下楼听戏,还不能看见东张西望的慕姐儿呢。你若是要将她送回魔门讨赏,起码也要三日之后,否则我师傅定要训斥我白送便宜。”

        林掌柜连道“不会”,命人捡着我昨日夸过的菜肴布菜。

        我还是像昨日一样,倒了一杯子的酒,只不过抿一抿。小猫儿在怀,伸出舌头要偷喝那烈酒,被我一掌轻轻打了下去。

        五短客和昨日一样,身边放着一坛子酒,边喝边用酒瓢舀酒出来。

        玉瑶师姐谢绝了酒,只说喝茶,林掌柜倒也不含糊,同五短客一杯一杯干起来。

        我拉拉师姐的一角。

        “师姐,你认识林掌柜?”

        师姐轻言细语:“我路过永乐县,记起林掌柜在此处开了一个酒楼,故此来会一会友人。你昨日来过?”

        我点头,将昨日的光景描述了一遍,林掌柜不时补充,那五短客一边喝酒一边点头附和。

        我想那老爷子当真有趣,喝了那么多的酒还没有醉。

        “多亏了抱惜姑娘和那楼深公子;姑娘,昨日你们一道出去的,怎的今日不见了公子?”

        师姐饶有兴味地看向我,看得我心虚不已。

        “云楼深吗?他先走了。”

        “云楼深?那忧戚峰的少年峰主?”师姐停箸:“他来永乐县干什么?忧戚峰上本就他一人,他这么一走,忧戚峰就算是空了。”

        我想想云楼深说走就走,替他忖度道:“大约是来山下散散心。毕竟他武功高强,一般人也奈何不了他。”

        “你领教过?”

        “那可不,昨夜芳景轩出事,他以箸为暗器,居然能将人打得跌跌撞撞。”

        我认真地说。

        “原来是你们!”林掌柜捧着酒杯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非要同我喝一杯:“我只当是江湖上的朋友路过顺手一帮,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小娃娃。”

        我忙道惭愧,坦白自己学艺不精,只一簪是我扔出去的,后面都是云楼深的功劳。

        “哈,那小公子还挺有趣的,小小年纪就仗义行侠,只怕是要成为第二个段惜玉,”五短客忽然一拍桌子:“喝!”

        段惜玉致使上一任的魔门门主身陨他乡,这个时候在魔门弟子面前提起段惜玉,总有些不恰当。

        即使我知道段惜玉与我主母就是同一人,也无法完全忽视这样的不合时宜。

        倒是玉瑶师姐不以为挑衅,反而长叹一声:“那段惜玉也是一代豪杰,真是可惜了。若忧戚峰有她弟子当道,也算是有了些许慰藉吧。”

        “不过,”她朝我认真道:“论年纪,那忧戚峰新任峰主定未曾得到她的亲身指点,只不知道是哪一位教会了他武功;大约,你们说的忧戚峰峰主同这位小公子不是一个人。”

        我默然无语,低下头去抿了一口酒。

        辛辣的味道呛入鼻腔,满头沉甸甸晕乎乎,竟然好像要睡着了一样。

        师姐拍拍我:“莫要喝酒了,若是睡过去,待会儿我可没法将你和小猫儿带一路。”

        我拍拍自己的脸,手极冷,脸极热。

        “不要紧,我没醉,可以走。”

        喝过酒,玉瑶师姐就在芳景轩住下了。

        我本要走,然而玉瑶师姐告诉我,这几日大约无人会来追我了,因为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湖这几日颇不安宁,从西南一直往东北,几乎每一处都有命案发生。案发处之间血不见人,人都给扔在荒郊野外,发现时只剩下骨头架子。江湖上的门派都在关注这件事情,没心力暗算你。”

        我莫名想到了今早发生的事情。

        “那,这些案子,是谁所为?”

        师姐摇头:“不知。有人说尸骸上又有牙印和爪印,像是被僵尸所害;案发又是从西南一路往上,保不齐是不是西南异术所致。”

        “既然这样,师姐来这儿是为了查这件事吗?”

        师姐叹了口气,撑着头发愁:“确实如此。有名有姓的门派都派了人来追赶,师傅遣我来查处,一来是真正想要抓住做案凶手,二来也是位魔门立牌坊。”

        “师姐,”我哀求道:“带上我吧。”

        师姐点着我的脑门:“你又不是魔门的人。”

        “我是!”

        “你不是,”师姐从我手上抱走小猫儿,擦干净四爪,放到床上:“师傅舍不得。”

        “可我想入魔门。”

        “若师傅愿你入魔门,该早就让你加入了;然而到现在还没有让你进入,是另有打算。况且,这太危险了,你还是好好地在这个地方当一只穿山打洞的小老鼠吧。”

        师姐笑着,吹熄了蜡烛,不一会儿就抱着小猫儿糊里糊涂地沉入梦乡。

        我辗转反侧,又要当心自己翻来覆去的声音太大,将师姐吵醒,故此在床上不得安生。

        等到更夫再一次打更的时候,我才真正睡过去。

        这一夜的梦丝毫不饶人,一会儿是在芳景轩大快朵颐,一会儿是在树上躺着偷闲,一会儿被贼人吊起来严刑拷问,一会儿又听见头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总而言之,光怪陆离、避之不及。

        我正被魇着呢,忽然就听见一道声音刺破迷幻的梦境:“慕姐儿,醒醒!醒醒啊!”

        我大惊失色,“噌”地坐了起来,眼前一片黑,差点要一头栽倒,被师姐眼疾手快扶住了。

        冷汗从发间沁出来,逐渐汇聚成水珠往下滚;背后不必说,更是湿成了一片,几乎如同在水里洗了个澡。

        我死死抓住师姐的胳臂。

        “师姐,云楼深要被吃掉了,快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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