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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节:万能的水人


他在塑料袋口上打了一个结,这样苍蝇从此就没法出来了,命运也注定了,生命便开始倒数着。然后,把它放在地上,抬起了腿,拼尽所能践踏它,非要把它们践踏得稀巴烂不可。

        在人类眼中,苍蝇是我们健康的敌人,应该尽早把牠们灭絶。

        当看到塑料袋内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尸体黏附在袋上的时候,心下泛起阵阵莫明的兴奋,神经也被这支配着,像战胜了一场大战役似的,再也按捺不住威风神气的模样了。

        秦可一直想着想着,已忘记了身处何地,当下在干着什么了,他沉醉在这童年的回忆当中。

        才知道过去原来是多么美好的,这当时是不怎样领略得到的,当时间过去了,光阴溜走了,我们才会回头去缅怀,才感叹时光飞逝不留人,才学懂要去珍惜。

        纵使这些都是老掉大牙的说法,但世上又有几多人会体会得到而又能做得到呢?

        秦可真的不想再打开眼睛,永远都跟这种纯真的欢欣在一起。

        我们虽然都带在哭声而来,但谁也想在活的时候得到更多更多的快乐。

        这不是贪婪,而是我们来到这里营营役役干活的原因,也是活下去的原因。

        要是活着没有快乐,那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秦可突然感到一阵轻飘飘软如绵的水花扑面而来,一蓬接着一蓬,一层接着一层的重重簇拥着他,像母亲的拥抱,也像爱人的痴纒,令人欲罢不能,爱不释手。

        他整个人不自觉地嵌进去了,感觉像栽进一大堆的绵花似的,像失去了体重在空中漫游。

        秦可真的不能相信这是由水花所产生的效果,可事实却摆在眼前,完全可以切身体会得到,不相相信也得相信。

        未几,粘在他身上的水点,突然变成尖利的硬物,像针一样的锋利,狠狠地扎进他的肉体之中,感觉如成千上万的蚂蚁齐螫着他似的,掀起了强大的痛楚,痛得泪水也不由得挤了出来。想放声大喊一声也无力。

        那阵痛楚像一个烧得热烫的铁锅,笼罩着他整个身躯,他才知道什么是热锅上的蚂蚁。

        孙云伸手拍掌一下,所有的水点便应声落下,有些自然地渗进土地去了,有些在地上聚集成一滩水,拒絶泥土的招手,迅速地在地上朝着河流的方向爬行着,经过一番的挣扎,终于爬到了河边,一个劲儿跃离地面,再次投进河流的怀抱里去。

        秦可待所有的痛楚消失后,始张开眼睛,便看见正正站在他面前他的师父孙云。

        「你感觉到水的厉害吗?」孙云问。

        秦可还未回过神来,对刚才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仍未十分了解和相信。他怎也不相信这么普通不过的河水,会有这般侵扰人的威力。

        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武学吗?这真得令他大开眼界,对武学的概念大为改观。

        秦可突然间觉得,自己和孙云在武学上的距离愈来愈大,彷佛是天壤之别。就是他今天有幸能拜得其门下,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的一成功力,心下在忐忑着,更觉自己卑微。

        离家、拜师,可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乳臭未干,经历尚浅的秦可,站在人生的交叉路口上,进退失据,顿感前路茫茫,不知道走哪一方才好。

        「你不要小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水点,只要你能掌握它们的情绪,它们当能成为你的杀人武器。」孙云侃侃而说。

        秦可当听见他说「杀人武器」的时候,心下一凛,这是否意味着,他能够杀人、即是说他需要杀人呢?

        他虽然自知自己生性带点好勇斗狠,可他却从没想过要杀人。

        可他还不知道,或不愿知道,武学和杀人之间是有着一个等号。

        要让武学存在和显出它的威力,杀人是在所难免的。

        就如一把利刀,如只挂在墙上,就跟地上的锈铁不两样,是要以其砍砍树,宰宰羊,才可显出它的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退缩的念头,可他却感到身后有股硕硬的动力支撑着他,让他莫要后退。

        父亲的离弃,令他心淡,希莱的威风,令他妒忌。

        于这个时候,家是归不得了。

        如这样便退缩了,问哪里有面目见父亲,问问自己会否甘心屈服于希莱呢?

        「很有兴趣要学了吧?」孙云问他。

        秦可向他点点头,说:「请师父赐教。」

        孙云抿嘴一笑,说:「那你就要多多和水切磋切磋多多交流了。」

        秦可细心地倾听着师傅的讲解,但脑袋内仍存在不少的问号。

        「我怎样可以......」秦可话未完,就见孙云伸迅速伸出一手竖掌朝着他一推,他即感到身前有一股强大的气劲推动着他,使他不由得往后倒退,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一个踉跄便栽进河水里去,直插河床,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

        秦可被师父如此击跌在水中,一时间仓皇未定,只紧闭着眼睛,没天没地,两手只胡乱猛拨猛蹬,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也不懂得哪个方向才是水面,哪个方向是河床,但求不停留在原处便是了。

        可他要是这样不知方向的胡乱抓拨,是没法探出水面的。

        他愈拨是起劲地拨,愈是没法逃出水面。他水性一向不强,所以他是不敢在水中睁开眼睛的,他无知地认为,在水中打开眼睛是会让水冲入眼睛而令他失明的。

        所以纵使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水中却无用武之地。

        然而,呼吸却催促着他,因在堕入水中之前那口气,已不能支撑得太久了。

        水里虽说充满着氧气,可这只是活在水里鱼儿的专利,人类是无福消受的。再这样下去,秦可定会溺毙。无论他的耐力如何坚韧,也不能抗拒心肺的催逼,若它再没有新鲜空气提供,他也同样会活不成而同归于尽。

        秦可忍得不能再忍,一时急了,便吸了一口河水进去,一松懈了,就停不了,连连吸了几口水,比之前的状况更糟,更觉胸口气窒难耐,快要昏倒下去了。

        「死定了,这下子我死定了。」秦可心里忽然这么想,因他实在再没有法子了,只好让水夺走他的性命。在这一刻他才认清孙云原来是个大骗子,找他来就是让他折磨,被他玩弄于两掌之间。

        他怎会知道一个错误的抉择,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了。

        孙云在岸上静心地等,心下知道情况不妙,秦可正身陷险境,若没有人向他施与援手,他必死无疑。

        孙云内心虽然有点焦灼,但他却没有拯救他的意图。

        因为要习练他所创的武学,不是要背诵什么的心法,念什么的秘籍,而是要靠习武者自行想法子,在絶境中找到希望,在危难中找到生机。

        他就是先要让秦可养成这种习性,来悟出武学中的道理,要不然给他什么的秘籍也是徒然的。

        秦可吸得满肚子都是水,更令他手足迟钝,加快了他的下沉。他正徘徊在生死之间,再也无力地还抗,心神茫茫然的,彷佛进入了另一个角度。

        「你怕死吗?」秦可听到一把清晰的声音,嗓子很陌生,很年轻,像一位青年。

        秦可的身子四肢无力地横卧在水中,随着暗涌漂荡着。

        「我怕死。」秦可心里自然而然的说,耳里同时听到回响,久久也还未消散。

        「要是你怕死,却又为何要来?」那把声音问他。

        「我是不想来的,我是被人打跌下来的。」秦可心里响应着,他意识到水中的那个「他」是可以听得见他心里想说的话的。

        「呵呵,你一定是开罪了他吧?」「他」说。

        「我可没有呢!是他蓄意打我下来的。」秦可心道。

        「我猜得出,他可没想到你的水性是这么差劲的呢!」

        「要是我水性强,就不会沦落如斯田地了。」

        「呵呵,你会甘心气絶于我的肚子里吗?」

        「你的肚子里,我不太明白,难道我现正在你的肚子里吗?」

        「你还不知道吗?」

        「难道你......你就是水?」

        「呵呵,我才不想你死于此呢,免得弄糟了我的肠胃呢!」

        「你有方法救我吗?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干呢!」

        秦可甫说完,背后便觉有一块硬帮帮如铁板的东西承托着他,使他不再下沉。

        「呼吸现在怎么样?」河水问。

        如那个「他」不这样问他,他真的不察觉自己的呼吸已回复正常了,可这却令他大惑不解,因为他确确实实仍身处于水中的呢。

        「啊,我的呼吸已回复正常呢,你是怎样搞的?」秦可问河水。

        「你忘了我浑身都是氧气吗?我只要把它们聚合在一起,然后注进你的口里去便成。」河水说。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我以为只有鱼儿才能在水中呼吸的呢。」

        「我忘了对你说,你的心肺也暂时给我改动了,现在跟鱼儿的一样了。」

        秦可听他此言,又是一惊,想到自己会否跟鱼儿一样,从此都要活在水中呢?

        「呵呵,小兄弟,你又不用这么忧虑,我是不会像那人那么愚弄你的,我说这是暂时而已,只要你出了水面,它是自会还原的。」

        「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事么?」

        「呵呵,这根本就不是怎么的奇事,它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你们没有留意罢了。」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秦可心里问水。

        「我不就是在你的周围吗?你不能感到我的冰冷吗」

        秦可自己也笑了。

        「为什么你不敢睁开眼看我呢?」水问。

        「不能呢,这样我是会盲的。」秦可心里答道。

        「呵呵呵,原来你真的这样无知,你这么说,不怕会笑破我的肚皮么?」河水说。

        秦可被它这样的讪笑,心里大感不快,再也不敢说话了,可一些怨骂的思想却是停不了,一一都被水听见了。

        「小兄弟,你骂人也不要骂得太凶呢,没有我这个救命恩人,你就死定了。]

        秦可仍不以为然,扬起了脸,抿紧了嘴,不满它的耻笑,先前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已给恼恨压了下去。

        少年的面子比一切都大。

        秦可手臂感到手旁有一股暖流正朝着他漂过来,倏地,背后的承托亦悄然消失了,他便即往下沉,耳膜上的压力也渐渐增加,引起连番剧痛,不禁想张口叫喊,却又被逼生吞了几口河水,肚子渐觉沉重。

        「你怕吗?」水问秦可。

        秦可不答,只拼命制止自己的思想,但他仍继续胡思乱想,只好逼使自己想些别的毫无关系的东西,以免让它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可感到水流继续升温,未及细想,他一下子便被压了下去,下沉的速度无故加快,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把他压下去似的。

        「怕了吗?」河水在他的耳边怒吼着。

        秦可堕得愈深,水压便愈大,秦可感到浑身都被水重重的压着,尤其是胸口和腹腔,大可能是因为这两个部位都较为虚空和不结实。

        当压力大到于某一个程度时,秦可连呼吸也没有了,心肺也快要爆裂了。

        「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也不害怕吗?」

        秦可没有回答,只把注意力集中于逃生上,别的事己不重要了。

        「别再费心神了,你无论如何也是活不了的。」

        秦可凝住了思想,脑内空白一片,听到水中波波的水流声音。

        「其实,只要你肯开口求求我,向我说两句奉承的话,你便能活了,为什么非要跟我对抗不可?」河水破口大骂他。

        秦可在窒息的状态之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像堕进另一个黑暗的世界,孤立无助,这时身体比什么都要轻,在漂荡着,生命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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