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节:颤抖情
秦谨的父亲秦古一生都追求着完美的武功。
他发现武功当到达某个程度,便会呆滞不前,无论怎样的努力也不得要领。
他不断地研究推敲,作出种种的研究,也向不同的专才去讨教,得出来的结论却是不一致的。
如专业中西医生、物理治疗师、脊骨神经科医生等专家对于这个问题都未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虽是如此,秦古还是没有放弃,继续研究。
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有关于蛇的纪录片,看到蛇的捕猎方法。
他惊觉蛇虽没肘没腿,但捕猎的速度却很惊人,人们的肉眼根本看不到牠的行动的踪影。
牠和人的共同之处是,两者都是血肉之躯,由骨骼来支撑着,以肌肉放松与收缩来控制其动作。
他突然晃然一悟,悟出了一个道理。
他终于明白人类身手的速度是受限于其骨骼和关节的结构。
唯一可行的改进办法就是让其关节加以改造,那末速度便可以有机会被提升了。
经过长年累月的研究,找过无数的动物甚至人来作实验。
无数次的失败,秦古终于研究出一套再造关节的方法。
秦谨便成为了他第一个试验对象。
为要达求目的,秦古收起了对儿子秦谨的爱惜,勇敢地让他接受再造关节。
而他所造的一切,正是秦谨对希莱所做的一样,跟秦古的同出一辙。
秦谨的武功造诣,亦证明了秦古的理念是正确的。
「在这段休养的期间,你尽管安心休息吧,别的事不要去想,全心全意平静地去韬光养晦就是了。」秦谨说时淡淡然的,彷佛这是一件平常事。
或许,这也是在安慰着他,让他别过份地紧张,影响结果。
希莱很想问师父:「若然失败了,怎么办?」
但他此终都没有胆量去问这个问题。
他了解师父的性子。
他不爱别人啰啰唆唆的问啥问哪。
信者则成,不信者悉随尊便。
秦谨着希莱先沐浴更衣,希莱便依言去做。
希莱仰面迎着莲蓬头射出来的水,任由它把身体洗涤干净。
这是断关节前的最后一次沐浴,不知到何时才可这样沐浴了。
他心里有一种莫明的兴奋,同时却又一种深不见底的惊惶。
兴奋是因为他大有机会成为明日的武术强者,而惊惶的是因为对这种奇怪不明的练功方法,或应称为一种疗法,仍是不太了解,欠缺信心。
万一失败了,情况会如何,他会变成怎样?
难道要变成一个四肢瘫痪的人,永世都只得卧着床上?
这岂不是把一个人由天堂掉进地狱?
可笑的是,这是自愿的。
他自问也满足于现状,武艺不算是最高,但也比大部份人优秀,算是无憾了。
可是,当得悉师父挑选了自己为武学继承人之后,心情便起了变化了。
本是平静的生活,便泛起了波澜。
希莱本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便已心满意足了。
从前艰苦的岁月,令他珍惜一切,人们眼中平凡的生活,在他看来已是一种奢侈。
艰苦的昨天,让他有知足的今天。
他不会去强求什么,不会去跟别人比较什么,他自有自己的生存态度和价值观。
平凡是一种幸福。
追求是一种折磨。
不断追求的人,一生的精力只会花在没完没了的追追赶赶中。
只有甘于平凡的人才能泰然自若地坐下来细味生活,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人生当中,这个生命才是曾经「活」过。
希莱不是怕死,只怕没机会好好的报答师父和师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当下,面对着师父,也要强装镇定,来接受他的改造。
他应百份百相信师父,不应存半点怀疑。
不相信他,还可相信谁?
希莱甫踏出浴室,秦谨便领他到另一间房间。
这房间是设于地底的,希莱从来未踏足过这间房间,甚至从不知道这屋内竟有如此隐闭的房间。
难道这是为他而设的吗?
也许,应说是为他的继承人而设的。
只是他够幸运,有幸能踏足这地。
「把你全身的衣物脱掉,然后仰卧在这床上。」秦谨的语气比早前的轻了不少,说得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样。
这让希莱多安心了一点。
希莱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依着师父之言去做,在师父面前祼体也没有半点弩扭。
待希莱躺下后,秦谨为他盖上一张黑色的布,把他的身体遮盖好。
「准备好了没有?」秦谨问希莱。
「嗯!」希莱肯定地点点头。
希莱轻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师父动手。
这也表明他对师父的信任。
秦谨站稳了马步,摊开两手在放在腰间两旁,十指拼拢,掌心向外,慢慢理顺着呼吸,两手也缓缓提升着,直至两掌抬到胸前便停了下来,平静地擎在半空。
其实,打断骨骼的关节不需太深厚的功力,可秦谨为了将希莱的痛楚减到最低,所以不吝啬多费一点功力。
而且,这亦对他关节的重生也有裨益。
未几,秦谨两掌已变得红火,他遂伸出一掌按压在他右手的肘关节上。
眼睛一闭上,关节上便传来一声闷响。
秦谨沉吟了半晌,然后轻轻托起了那肘儿来验证一下。
他见那肘子软弱无力地软瘫着,心下感满意。
希莱知道师父已然动手,把他的肘关节打断了,满脸即冒出了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和紊乱了起来。
他试着要抬起那肘子,可他发现了前肘已然脱离了,全不受他的控制,心里更感惶恐不安。
这真是太可怕了!
这已不能回头了。
他是答应过师父的,就不可回头了。
他死命地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乱动,怕误动了什么就会把计划弄糟了。
秦谨像感觉到希莱的情绪变化似的,默默地用掌心轻轻地于他的心胸上抺了一下,像要安慰他似的。
之后,秦谨不敢怠慢,即用两掌按压着希莱的胳膊,撇开了两腿,喘着粗气在运着功。
因为这是较重要的关节,所费的功力会比刚才的大,而且难度和风险也高,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废。
其实,秦谨不是没有惊惧过,只不过他争取成功的劲头把它压倒了。
未到成功的一天,他是不敢放松的。
在这重要的时刻里,他逼使自己停止所有的杂念,尽量把事情做得妥当,做得完美。
这谈何容易,要摒除所有杂念专心致志于某一事情上,不是人人可以做得到的。
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思想会让我们向前走,也会让我倒退着。
能驾驭着自己思想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潜能尽量发挥,这才会有成功的一天。
无论要练就什么的心法也好,思想和情绪的驾驭操控才是真正的起点。
「希莱,你觉得怎么样?」秦谨低声地问希莱。
听到师父的声音,希莱才敢睁开眼睛,眼球转了几圈,看见周围依然一样,跟从前没有分别。
他试图抬起右手,可他已全然做不到了,那手臂像已不属于他了,似是依附着他的一条肉体。
他继而挪动一下臂膀,只感到肩头被那条手臂牵扯着,却没法把它抬起来。
「害怕吗?」秦谨续问。
希莱一样微微的摇摇头。
手臂关节已然被打断了,便来到膝关节的时候了。
秦谨踱了几步,来到他膝旁站好,把两手迭在一起,按压在他的膝盖上。
秦谨感到他的腿在颤抖,而且愈来愈厉害。
他知道希莱真的害怕了,只是他不敢说出来罢了。
秦谨忽然迟疑了起来。
刚才那股劲头,一下子便消失了,像泄了气的气球。
他有这样的反应,大抵是因为对视如己出的希莱有爱惜之心。
他以为自己定能克服这个关口。
一切本来也很顺利,可却被希莱的颤抖窒碍了。
本来毫无惧色的秦谨也害怕起来了。
他怕什么?
难道他怕失败?
他不是曾也经历过关节的改造吗?
秦谨突然记起了父亲秦古的一双手,一双按压在他膝上手。
他记起父亲的手也曾同样地颤抖着。
只是当年少不更事,不曾觉得这有何不妥,以为父亲只在运功发力罢了。
颤抖原来是代表惊惧。
现在他才能够代入当年父亲的角色。
颤抖原来是源于疼惜。
当疼惜着所爱的人,而他的痛苦却是来自自己的时候,身体便会颤抖。
而这种颤抖是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像是一种哀鸣。
也像在问:「为何要这样?」
两个人的关系是由爱来连系的。
任那一方受苦,对方也像感应得到一样,一同受苦。
由此可见,秦谨对希莱的爱惜己,已不下于和秦可之间的亲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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