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秋千院落夜沉沉(一)
夜已然深了,月亮依旧高悬,只是星星稀少,月下一人飞快地踩过一片片屋瓦,直到站在国公府的屋顶之上,楚一忧才停下了脚步。
国公府外依旧有人把守,府内倒是寂寥得很,想来闹腾一天都累了,所以都回房歇息了,只是这样的时机,又有几个人能睡得着呢?
见府里都没有什么动静,楚一忧跃下檐廊,向暗香园走去。
萧一乐应该走了吧,他跟楚琉年在屋里待那么久,不知是比试武功还是其他,但是想来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他等不到她,自然是要回他的一乐居的,想想心里便有几分落寞,好不容易就要跃出水面的答案,就这样被一圈涟漪给搅乱了。
暗香园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想来是朝霞晚霞为她留的。楚一忧步子有些倦怠,慢慢地向屋子走去。
“你回来了!”一个清润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楚一忧一愣,猛地抬起头,便见到那一个消瘦寂寥的坐在轮椅上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人嘴角边风轻云淡的一抹微笑,却仿佛一瞬间的百花盛开,楚一忧疲倦的脸上忽然来了精神,有了喜色,他还没走!
“你怎么……你没走?”试探性地开口,楚一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要萧某人在暗香园等你回来吗?”萧一乐淡淡的笑容没有散去,“你都还没回来,萧某人怎么能走呢?”
竟然是在等她,楚一忧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为她留这一盏灯的人不是别人,是萧一乐,那个令人有着微妙感情的男子。
“楚三小姐,你再不回来,晓风和公子就得在你这暗香园住下了!”一旁的晓风面容有几分委屈,楚一忧竟然让公子等她到了这个点儿,不得不抱怨几分。
“是楚一忧的不对了!”楚一忧面容有几分歉意。看出了晓风面容上的倦意,毕竟还是个孩子,熬不住也很正常。
“困了就睡啊,又没有人会赶你!”屋里还有朝霞晚霞在,一听晓风在抱怨她们家小姐,晚霞就不乐意了。
“晚霞!”毕竟是自己的不是,楚一忧也不好意思让晚霞这样说。
“你看,你们小姐都承认自己的不是了,你这个做丫鬟的还顶什么嘴呀!”见楚一忧喝住晚霞,晓风就乐了,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得瑟。
“你这小子,几天没打,皮痒痒了是吧!”晚霞哪里容得了晓风这模样,当下挽起袖子就要打晓风,那晓风也是个小滑头,自然不会站在原地任人打骂,两个人便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围着楚一忧和萧一乐跑来转去,差点将楚一忧的头给转晕。
纵然如此,楚一忧心里却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现在的暗香园好像热闹了,存在着亲情与欢乐,不像是以前,破旧冷清,半点人气都没有。萧一乐盯着楚一忧的面庞,纵然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但是她嘴角的笑柔和得很,眸光如星如月,他推着轮椅,近了她几分,说道:“我们到院子里说话吧!”
楚一忧点了点头。
而今是七月多,月亮其实还不是很圆,但是却很亮,足够让萧一乐将暗香园的花花草草都看清楚。
“你这里的花木,倒是不少啊!”萧一乐在前面推着轮椅,楚一忧在一旁小步走着,两人绕着花丛走了一圈,而后在院中的石桌边停了下来。“比起你的一乐居,还差得远了!”娘亲生前喜植花木,爹爹便为她找来了许多品种的花草,挤挤挨挨了满园,不论是每个季节,都有花香暗放,所以才叫暗香园。而她随娘亲的性子,也颇爱花花草草,所以这园子才没有荒废。但是相对于一乐居来说,肯定还是无法相比的。
“这墙角边上的草倒是有意思,长在这样的地方里还能这么葳蕤茂盛。”萧一乐眼角一瞥墙角边的草,说道:“荨麻草在天商并不多见,楚姑娘是在何处得来的呢?”她和宗政清明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啊!
“这草的种子是宗政太子赠予一忧的,暗香园地方太小,没地方种,我也是随手一撒,并未照料过,但是没想到在这样的犄角旮旯地它也能绽放自己的风采!”楚一忧缓缓坐到石椅上,令自己和萧一乐保持一个高度,她淡淡笑道:“一开始一忧也觉得有愧于此草了,后来才发觉我错了。虽然这犄角旮旯地常年照射不到日光,但是此刻它努力生长,便还有月光来相照了,日精月华,大抵是一致的。人生也是如此,在哪里被亏欠了,就会在哪里得到补偿的,没有谁欠谁,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经历了这么多,楚一忧发觉自己的心态依然变了样,不会抱怨,不会惋叹,她只懂得向前看,向前走,不能让自己栽在原来的坑里爬不起来。
“一花一木耐温存,留予他年说梦痕,楚姑娘这点和萧一乐倒是很像啊!”楚一忧说出的话,让萧一乐有片刻的失愣,荨麻草吸收不到日之精华,不过它还有根,只要努力生长就还有机会享受如水月光,但是如果根已经被斩断了呢,那生命之源已经枯萎了呢?
“是啊,不瞒你说,楚一忧总觉得自己和你很像,而且还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你和我是……亲人一般!”终于找到机会将话说出口了,楚一忧面容有几分激动,“萧阁主,楚一忧能否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楚一忧的……”
“楚姑娘想多了吧!”楚一忧话还未说完,萧一乐细眉紧皱,忽地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楚一忧,他唇边的笑极淡,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楚姑娘姓楚,而萧一乐姓萧,怎么可能是亲人呢?”
不是?胞弟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就这么急着否定了?
“一忧一乐,生死不弃,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怎么就这样笃断了,楚一忧不相信,这么多日子来的感情,其实都是她的错觉?
“只不过是名字相似罢了,楚姑娘较真了吧!”萧一乐似乎冷哼了一声,说道:“想必楚姑娘也听我师兄说过,萧一乐幼时惨遭家变,侥幸捡回一条残败不堪的性命,下雪山之后萧一乐还特地去查探了自己的身世,萧家只不过是边疆的一个小门户,当初洗劫萧一乐一家的那些土匪如今也都被朝廷剿灭光了,怎么可能是国公府这样大富大贵人家出身呢?”
没有想到,她这样逼问他,反倒让他说出了自己的往事,轻描淡写,没有多加的描述,仿佛说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只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是极尽了讽刺。
“你能想象,当一心期待强大,一心想要报仇的人终于学有所成,要去找仇人时,却发现当年的仇人一个个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失踪了的那种失落的感觉吗?”萧一乐没有看楚一忧,只是说话的语气已然强烈了不少,他很少说这些话,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给别人听。
楚一忧想说,她能够想象,当初年幼的他是怎样目睹了家人被杀,鲜血横流的场景,甚至他自己,也没有逃过那些恶人的毒手,从此一生都要停留在这一架轮椅之上。她想说,她能够想象的,要报仇时却不知道从何报起,像谁报仇的那种空虚感,仿佛人生再无意义的那种失落感。但是她竟然说不出口,她毕竟不是他,她怎么有资格来说这些呢?
萧一乐的面容没有多大的变化,楚一忧心底却是没由来地一阵哀伤,比起他来,她或许是幸运的了。只是他不是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仍旧是一个人了,那支撑心底的亲情终是不存在的?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楚一忧没有失去理智,又好似不愿放弃,如果说他不是她的弟弟的话,那么他靠近她的理由是什么,他屡次破例救她和她所在意的人又是因为什么,他同她回国公府的理由是什么,他和楚琉年在屋里对峙了那么久又是因为什么?
“几次为你破例不过是认为你我有缘罢了,而且萧一乐也有自己的考量,至于同你回国公府是因为萧某人要证实一些事情!”仿佛是会读心术一般,萧一乐一口气回答了楚一忧心中的问题。他推着轮椅,背过身去,声音不免嘲讽,“世人都说宗政清明是个凉薄之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凉薄之人是像我这样的,凉薄到别人连你是温润还是凉薄都分不清!”
泠泠月光下,少年的背愈发萧索,但是却挺得很直很直,仿佛他只要稍微弯一下,他就会倒下,再也立不起来……
“我知道了!”楚一忧缓缓站起身,虽然不会因萧一乐的话而气愤,但是她还是有几分失落的,期许了那么久的东西终究是扑空了,他终究是带着目的,她终究是自作多情……
“晓风,我们该走了!”萧一乐推了推轮椅,到了屋前,忽地喊了一声晓风。
晓风一愣,公子和楚三小姐怎么聊这么会就完了,本想抱怨两句,但是看到公子的神色……那是他从未看见过的,说不上狠厉,说不上凄冷,但就是会让人心慌,他不禁从屋里走下来,默默走到萧一乐身后推轮椅,然后主仆二人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朝霞晚霞,送萧阁主!”仍旧立在庭院里的楚一忧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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