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子能更鸣

透过窗户，远处山坡上那清晰可见的坟茔再次呈现在我的面前。因为是白天，阳光最是充足，因而这么注视着，也并没有让人觉得阴森。再加上这些坟包的外面都是水泥，周边也不见得如电影电视中一般杂草丛生，也没有当中裂开，露出里面白骨的场景。

        收回了目光，顺便看了一眼山脚下的那几幢房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喜欢站在窗前看这些东西。看这些和自己一样死气沉沉的东西。当然了，此刻的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考虑这个问题。我之所以站在这里，目的只有一个——等。等时间慢慢过去。等中午渐渐来临。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手机上的阿拉伯数字清楚地告诉我，此刻是北京时间八点三十七分。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我转过身子，来到床前坐下。今天是星期天，并不需要上班，因此此刻我依然可以看似悠闲的在房间里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不要跟我说既然不用上班，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因为今天是神仙要来的日子。更因为如今的我，早就已经坚持着一年四季定点起床了。因此，在我看到手机上显示才六点五十二的时候，我虽然庆幸依然还可以继续睡一会儿，但当七点零几分的时候，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起了床。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我会在房间里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的原因。

        叹了口气，我给自己说，出去走走吧。反正今天神仙要过来，我迟早要过去接他的。早点出去，就是去上会儿网也好啊。一念及此，我终于站起身来，往口袋里放了两张红票子——身上只有吃早饭的时候留下的十来块找零。想了想后，又把身份证跟银行卡带在了身上。做完这些后，终于无事可做。拿钱这个几秒钟的事情之所以之前一直压着没做，是因为自己把它当成了一个事情，一个可以让自己度过一些时间的事情。不过此刻，这个事情已经被做完了。事实上，他确实只是一个几秒钟就做完的事情。自己硬生生给了它一个太高的高度。

        坐上车，来到外面后，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网吧。因为太久没有接触过网络的缘故——在单位使用电脑自然不算。因为这个缘故，让我在打开了qq之后，并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做些什么。在我看遍了电脑上所有的单机游戏后，我终于决定，还是看一看这么久了一直想看的那些个电影吧。顺便还能空出双手让自己在网吧就把中饭给解决了。在网吧叫卖的那些人，绝不会让你饿了肚子的。当然，前提是你给钱。

        吃完饭或者说看完电影后，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有些东西失去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他永远会在你心里隐隐作痛……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似乎牵动了我的某条神经，让我也隐隐然地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看了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下机去了火车站。脑海里预想了一下等会儿再次相见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可不论我如何想，也不可能猜到，双方的见面，会是这个样子的。

        在门口的地方，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笑容从嘴角缓缓绽开。此刻的神仙，一身清凉打扮，脑袋上顶了一顶红色的帽子。看着他那红色的帽子和嫩绿色的衣物，我有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惊奇。然而，这个惊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紧接着，一根香烟已经呈现在了我的面前。一如很多年前的初次相见，也是如此刻这般，他麻利地给我递过来一根烟。利群，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很清楚。此刻光影重叠，忽然让我有一些恍惚。如果不是周围的声音和人影，我几乎都要认为这就是五年前的那初次相见的宿舍了。而因为这一晃神，也让我如那一年一般，迟疑了片刻。

        要不要告诉他我已经戒烟了呢？短暂地思量了片刻后，我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烟。如五年前一般，凑过去他随之而来的火。

        “怎么样雨大叔，还够意思吧。特意选在周末过来。”吐出一口烟后，神仙如是说。

        对于这个称呼，当初我并不见得如何乐意，在当时的我来说，自然是不屑于和这样的称谓扯上关系的，而神仙，按说也是没资格这样形容我的。当然，这都只是缘于我的那个看法。只是没想到，毕业一年后我还能再次听到这样的称呼。此刻听到这个称呼，我并没有丝毫不爽，反而暗自庆幸，当年的友谊终究还是在的。只不过，在内心深处，我禁不住也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如今迟暮般生活的我，那一丝苍凉，倒也贴切了大叔这一称呼了。

        “你浪费了我一天的休息时间。”我板起脸孔说道。老朋友相见，如果不损对方两句，而是轻易地让对方得逞，那也就对不住老朋友这三个字了。只不过这么说的同时，我心里也很清楚，神仙他说的是实话。自从上班后，别说是请假，就连电话，都很少接了。每次他们打电话来，因为这个工作环境，我都没有接他们的电话，或者只是接起来说上一句，我在上班呢，等下打给你。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联系，才渐渐少了下去。

        “走吧，去转转。”很显然，神仙也没有在意这个问题，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两人离开了火车站。上车前，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火车站。身后的神仙笑了笑，也没多说。

        因为只是带了一个单肩包的缘故，神仙也并不急着去他的房间。而是和我一道，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什么。

        “你还在原来那个地方上班？”神仙再一次提出了这个疑问。

        “嗯。”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鼻子嗯了一下算做是回答。

        见我这个反应，神仙吐出嘴里的吸管，满是惊讶：“不是吧你，就这样的地方你能呆一年？我真不知道这一年你是怎么呆下来的。”一边说一边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歪脖子，耸了耸肩膀，我闷哼了一声：“也就这样吧。”说这话的时候，天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无奈和不甘。

        “才一年的功夫，你怎么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当年你可不这样啊。”神仙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痛惜！

        “我那上班的地方，整个一太监，要什么没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对于这一点，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的心有不甘和无可奈何。

        “心态，心态！”神仙忽然提高了嗓音，强调了一下这个词，激动得就差拍桌子了。激动完了以后，才发觉这并不是当年的寝室，这才复又回复平静：“你今年几岁？”语气平淡，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而我，脑海中仿佛某些东西忽然跳动了一下，想起了当年我们几个在寝室里花了近一个小时来争论研究我们到底应该是几岁的场景。这并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我们几个从年份开始算，扳着手指头一年一年往上算，用加减法来算。用记忆法来算……可不管怎么算，到最后都没能算到一块儿去。始终都有三个不同的答案。并且谁也劝服不了谁。一时间大伙头疼万分，不禁感慨时间都去哪儿了。念了那么多年书，念到最后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瞪了神仙一眼，很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提这个干嘛。很显然，神仙也想到了这件事情，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意，但依旧坚持说道：“没空跟你整那个，你就说，你今年几岁。”

        见他如此坚持，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依旧如他所愿地说道：“25。”

        “你还知道你才25啊。”神仙笑骂了一句。“你今年才25，不是52。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过的是25的正大好年华的优秀青年该过的日子么？你还真当你是在过张学良的晚年生活呢？再说人好歹也是个少帅，吃喝嫖赌哪样落下了？再不济人家也还有个赵四小姐呢。你呢！”

        “你叫我雨大叔，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于神仙的这番话，我自然清楚他说得有理，只是我却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因此也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他这么一句。做为好友，以及当年那事的知情者，神仙自然是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的。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现在还一直这么单着，也不说找个女的慰藉慰藉，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忘了那个什么袁梦仪。”

        我沉默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奶茶。没有说话。

        见我不说话，知道我算是默认了这一点，神仙继续他的教育，“我就不明白了，你当初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到了这，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了呢？那个什么袁梦仪的，真就有这么吸引你？”

        “孟雯仪。”我抬眼看着神仙，纠正了他的错误。

        “不管什么仪，这么多年了，你除了知道这三个冷冰冰毫无意义的字以外，你还知道什么？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你还真打算做一辈子雨大叔啊。”神仙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神仙先我一步说道：“别跟我扯你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往好了说，你那是高尚，说直白了点，你那就是意淫，纯粹的意淫。我就不相信有哪个女的会跟你抱一晚上不说话就搁那看月亮了。早他妈滚床单了。精神是什么？精神就是个屁，就是用来上床之前拿来骗小姑娘，上完之后立马放掉的东西。”缓了口气后，神仙说出了一句让我颇为触动的话，“你之所以现在这幅德行，就是自己作的。你就是在那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自己心里死气沉沉的，自然到哪都觉得老头子一样。我们当初那学校附近，还不是一样要啥没啥，你不照样生龙活虎的。你要是能把你现在这心态改一改，那就行了，要是你自己不肯改，那上哪都一样。”

        听着神仙这句话，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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