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尤寂兮

窗外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演绎着一个和我完全无关的世界。邻座的人或欢声或笑语地谈论着他们自己的故事。我拨弄了一下吸管，位子上神仙的那顶红色帽子触手可及。静静地听着神仙的这番言论，没有愤怒没有怪罪。有的只是一丝丝的欣喜和感慨。这个神仙，他到底还是没有跟我见外啊。我们依旧还是和当年一般，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因为这一年的时间而变得开始冠冕堂皇打官腔。欣喜之余，也有一点淡淡的伤感。

        神仙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自己这一年来的情况，实际上也并不见得就像自己想的那样糟糕。如果不是自己心里头的原因，完全不必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有时候就连自己也很难明白，自己究竟是在较什么劲，到底是在跟什么过不去。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

        “酒吧、网络、ktv……这些东西，你有多久没接触了？”大学的情义，让神仙并没有太多的顾忌，依然如之前一般步步进逼，毫不留情。

        喝了一口奶茶，我依旧沉默不语，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年里，烟和酒我都没有再碰过了，不知道他又会做何感想。这么想的同时，心里也暗自做了一番比较，如果是在当年，被他这么问，即便我真的没去过，我也会用一大堆诸如这是做人的境界，高尚的情操。你不会懂的之类的理由来反诘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当年的我，也就不可能发生如今这样的情况了。想到这里，让我愈发的沉默了。

        见我依旧沉默，神仙也叹了口气，“那吃饭呢，你有多久没跟人一块吃饭了？”

        我一把抓起他的那顶帽子摆弄了一下，漫不经心说道：“我说神仙，你跑这儿来，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么。”

        “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你也不这样啊。那会儿虽然你也已经是雨大叔了，但至少人还鲜活啊。怎么现在你就这幅德行了呢。”没有理会我的反问，神仙依旧执着地缠着这个问题不放。

        是啊，我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试图追寻一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说我当初的那个观念让我被叫成了雨大叔，那么，现在的这种少帅生活，又是因为什么？似乎是因为这份工作，又似乎不是。这种疑惑一下子让我显得很迷惘和彷徨。这让我感到有些后怕。

        “等会儿你打算做什么。晚上要不要喝一杯。”我岔开了话题。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让我害怕。

        神仙没有接腔，只是双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或许是我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最终打消了他继续看下去的念头，从我手里夺回了他的那顶帽子重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只见他挪了挪身子，将原本略微前倾的身子转而往后靠了靠。因为他的这一动作，沙发响起了一些由摩擦而带来的声音。最后神仙双手交叉着放在了胸口，斜靠着沙发，看着我的眼睛突然说道：“找一个吧。”语气很是平缓。像是在述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种语气，却让我感觉从中读出了很多的意思。似乎他的这么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包含了我们那整整四年的校园时光所带来的友谊。包含了做为一个熟知当年事情原委的老朋友所能做的所有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就从他的这四个字里听到了一切，尽管我很了解他。大学四年让我很清楚，在以前他说这话的唯一意思就只是让你找小姑娘去，没必要为了一个女的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年华。可今天，虽然我脑海里清楚的知道他的这一性子，却依旧忍不住认为那是他做为一个老朋友所给出的忠告。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没来由的让我想起了宝玉挨打后林黛玉在他面前说：都改了吧。

        我很清楚，在我面前的是我大学四年的好兄弟。我们双方的性取向都很正常。不可能出现宝玉和黛玉这样的情绪。可我依然想到了这个情节。他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我再次沉默了下来，整个心的沉默了下来。我一把抓起他放在桌子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根烟就往嘴里塞去。点上火深吸了一口后，不知道是因为这么久没吸烟突然吸得太猛的关系还是说这个话题所带来的反应，让我一颗心忽然开始跳得飞快。

        把烟缓缓吐出，然后叹了口气：“这又不是去菜市场上买菜，你想买就能买到的。”神仙的表现让我有些意外，当年的神仙是绝不可能坐下来和我正儿八经地谈这些的。难道说……我真的已经到暮气沉沉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到了这种连这个从来不跟你正经说话的家伙都忍不住要说两句的地步了？而且我们两个见面到现在还没多久，难道已经浓厚到这么快就能让人发现我身上这种迟暮气息的地步了？

        神仙将双手从胸口拿开，支在了桌子上，又换回了之前那种身子略微有些前倾的姿势，我很清楚，在我面前，那种类似于装腔作势的坐姿，他自然也不习惯的。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后，神仙开口了：“你老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这样整天三点一线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有女的，你也知道买菜要去菜市场，可你天天老头子一样的窝着，菜场上的菜还能自己跑来找你不成？就你现在这样，别说是没女朋友，就是有，那也跟人跑了。你不是少帅，没哪个女的会来死心塌地做你的赵四小姐的。”这个当年只知道跟我扯淡打屁的神仙，今天给我说出了一大堆的忠告，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

        “这么久了，也没碰着个合适的。这种事情，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凑合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啊，只要面容姣好你就行。”或许是找回了当年互相开玩笑的感觉，也或许是受不了一直被神仙这样直戳内心的说教，我不动声色地反击了一句。

        “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爱情的么，跟我搁这儿装什么呢。”对于我的反击神仙显得很不以为然。对于爱情的看法，早在当初，我们就已经谈过，所以他很清楚我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么说我。

        “正因为我不相信爱情，所以我才一直在寻找爱情。如果找到了，那我也能体验到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后面还有一句我没说，这种感觉我体会到了，确实有一种刻在骨头上铭在心里头的感觉，那种发了疯似的想念，深入到骨头里的想念，很痛……或许，当我找到了我想要的这种感觉，却又没能如愿牵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的痛。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当年326的领军人物，如今居然是这幅德行。有空多出来玩玩，认识的姑娘自然就会多起来的。到时候总会有一个你喜欢的。”一直不正经的神仙，总算是说了一句比较中肯的话。朋友聚会，或许的确是一个比较好的途径。能让自己钟意的女孩，没准儿就出现在那里了呢。

        “你老这么空虚寂寞着，就算你精神上受得了，你身体也憋不住啊。”我还没来得及感动于神仙的正经，他立马又恢复成原先的那个样子。嘴上叼着香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大禹治水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老子鲧用堵的办法来治水，最后他真的滚了，他治水失败挂了。他儿子禹用疏导的办法来治水，他成功了。所以说，有些时候，老憋着解决不了问题，要学会释放，释放，知道么。”一边说，一边双眼还透过我这边的桌子边沿往我瞄来。我很清楚他瞄的是哪里。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对于他的这种荤段子，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神仙一摆手给打断了：“得得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老拿你那句‘与君共享明月闲，相拥静待时光逝’来说事。那种话，拿来骗骗女孩子心还成，最后目的还不是把人姑娘骗到床上去。就算有哪个女的真的被你这种话感动了，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那不也还是愿意跟你做那事儿么。你有这点文采，你就该用起来，否则就浪费了。你可别告诉我说，真要有这么一女的，你还真搂着她看一晚上月亮。别说我了，人女的都不信！”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说出我的答案，一准儿被神仙嘲笑说我傻。只不过我心里依旧清楚地告诉自己，我会！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女的……如果她真的愿意，我会拥着她，一晚上什么都不说，就只是静静地拥着。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一直这样，迟早从生理到心里开始全面变态。”神仙说了一句俞敏洪的话，当年在寝室，我们几个没少把他们的演讲当乐子来听。

        “就当是找个能说说话的伴儿也好啊。不然你一直这个样子，就不会感到寂寞感到空虚感到冷？”这句是周星驰的。甚至于神仙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里还自动呈现出了那副场景。只是不知道此刻我的脸是否也和那个老鸨一样白……

        “别真的等到你寂寞了你才知道知己少了。”神仙叹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这句是林潇雨的，我再熟悉不过了。

        莫尤寂兮方知知己者稀。我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句话。这句当年我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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