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面圣疑云

攸乐心头冷笑一声，却仍然将满脸的笑意高高挂着，对着王大监施礼道：“多谢大监相送。”

这边攸乐早已经施施然地走了，而那边满身是汗的王大监却陷入了极度的焦煎之中。自己贪图点小恩小惠，宫里很多人都知道，只要未上升到原则性的高度，这都不是死罪。可是，皇上万一要是动起真格来了，自己收受曾乘风大笔钱财然后在皇上面前多次进言罗尚书侵地一事，这算不算是大案。想来想去，这些年自己虽小钱收了无数，大钱却只收过这一次，只怪自己当时一时没管住手，知道曾乘风富的流油想趁机敲一竹杠，如今，自己陷入这两难境地，到底该不该去坦承这件事呢。

若是实话实说，罗尽忠若知道了自己曾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自己岂不是处处受他敌视，虽说一个宫内一个宫外，这么些年自己是从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的，又哪敢去得罪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一品大员；可若是继续隐瞒，曾乘风上次可是送了五千两银子，这要是被查出来，可是绝对的贪腐，按照大梁的法律，贪污一千两银子以上便可处以极刑，自己能有五个脑袋么。

就这样一路琢磨一路走，此时，王大监内心便如这宫墙内的蝉噪一般，烦透了乱透了。正神思不定间，在宫墙转角处却与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还力道特别大，身形魁梧，竟然将矮胖的王大监彻底撞倒在地。

“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王大监边揉着摔痛的屁股，边正准备站起，迎面看到的却是一张满面怒意的脸。这张脸平时看来倒还好，虽有些横肉有些凶蛮，但还不至于让高高在上的王大监害怕，可今日这张脸看来却尤其令人胆寒。

“哦，是罗。。。罗尚书啊。”王大监自己爬起来，有些结巴，“皇。。。皇上不是。。。不是召见您吗？”

“嗯，已经结束了，这就要出宫去。”罗尽忠平日里见到王大监，倒是还算有几分客气，今日却满面寒霜，也丝毫未有要过来扶一把或问候一声的意思，语气冷冰冰的。

“就，就结束了。”王大监立刻堆起了笑容，“那，那老身送尚书您出宫吧。”

罗尽忠只挥了挥手，半句客气也没有，只没好气地道：“不必了，多谢，告辞。”便拂袖匆匆而去，只留给王大监一个冰冷的背影。

此时的罗尽忠，刚刚被皇上一通训斥，半点与其身边人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也懒得分心思去理睬这平时也要多给几个笑脸的人，此刻，他只想冲到那蠢货曾乘风的面前狠狠地扇上几巴掌，否则实难解他心头之恨。

而王大监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头却一阵狂跳，为什么此人平时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今日却如此冷淡，是否已知道了什么？

“王大监，您老在这啊，皇上请您赶紧去武英殿。”身边不知何时跑过来一名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对着他施礼。

他更是心头一紧，连脚下的路都不知该如何走了。

“王大监，您，武英殿在这边。。。”小太监望着神思不属且方向走反的顶头上司，赶紧提醒。

“叫唤什么，难道我不知武英殿在哪，赶紧滚！”王大监心头一阵火起，将难以名言的怒气都发在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不敢停留，赶紧连声称是跑开了。

王大监一步一挪地来到武英殿，满脑子里全是曾经见过的被因贪渎之罪砍下的人头，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你去哪了，怎么这半天才回来？”皇上手拿一卷文书，只抬眼瞟了一下出现在殿门口的王大监。

“臣，呃，臣。。。”王大监不知该如何措辞，脑子里该不该主动承认，该不该主动认罪的两大派仍在剧烈斗争，却始终未有结论。

“好了，你赶紧到皇后处，去将朕的冰块拿来。咦，你这满头满身的汗。。。”皇上终于正眼望向王大监，见其满脸狼狈之色，全身尽湿，不禁疑惑。

“哦，臣马上便去，”王大监心头一阵狂喜，原来皇上并未半点提及贪腐之事，只是让自己去取冰块，又立即笑答道：“外头热，臣胖，所以全身是汗，嘿嘿。”

正准备满心欢喜地退出殿门，皇上突然叫住他：“再等等。”

“是，皇上，您还有何吩咐？”

“今早，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你说这工部尚书和那曾乘风是否真有勾连？”皇上问这话时，微蹙眉头，似在思考，他低着头，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对面老仆的意见。

刚刚好不容易从冰洞中爬出的王大监，此时犹如再一次跌入了冰窖一般，他只觉周身发冷，说话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臣，臣，臣不知。。。”

“之前你也听说过了，是说曾乘风勾结工部尚书，通过大肆贿赂取得几个工程建设的资格，但曾乘风在获得资格后，却偷工减料，导致出现重大事故，最后却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那个直接的包工队长。你来说说看，这种说法是否可信？”皇上放下手中文书，又拿起一片已切好的西瓜，边细细品边努力想着。

这是景王爷当时的说法，当时他还曾把那包工队长的名姓住址等说的清清楚楚，似乎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可却遭到了众大臣的极力反对。

今日无忧公子也曾提到大梁贪腐成风，若不及时整治，恐人心不稳。如今再将这事想来，似乎也不无可能啊，所以随口问出这么一句，一抬头却发现王大监正趴在地上似乎瑟瑟发抖，想也没想便问道：“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啊，抖什么啊？”

“臣，臣，臣今日有些不适，”王大监几乎连牙齿也开始打颤，“可能牵丝戏是，可能中暑了，现在，现在觉得通体发寒。。。”

“哦，”皇上自龙椅上走下，让王大监平身，见其面色惨白，挥汗如雨，立即叫来一旁侍立的小太监道：“你把王大监送回去先休息吧，一会再去皇后那将朕的冰拿来。”

“谢主隆恩。”王大监赶紧叩谢，这几个字倒是未结巴。此处他是一刻也不敢再多耽搁下去，皇上是何等样聪明的人，不多时便能发现，这个异样的老奴才此时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在害怕！

小太监不敢耽误，搀扶起王大监便出了殿门。刚一拐角，离开武英殿的视线，王大监立即甩开小太监的手道：“我这里你不用管了，赶紧去把皇上的冰拿来。”

“可大监您。。。”小太监有些疑惑，今日天不热，怎么会中暑，何况此时眼前这老太监一副健康如常的样子，哪里像是病的发抖的模样。

“还不快去，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小心你的脑袋。”王大监半玩笑半威胁地用食指点了点小太监的额头。

“是，是，大监教训的是，小的这便去。”说着，小太监提起长袍，迅速朝后苑跑去。

王大监见其远去，不禁长叹一声，百般后悔自己怎么就沾上了曾乘风那么个害人精。如今皇上貌似没有察觉自己曾收受过曾乘风的大笔贿赂，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因工部尚书收受曾乘风贿赂一案真事发了，曾乘风和工部尚书可能都讨不了好，而自己呢，会不会也被拔出萝卜带出泥？

可让他如今去主动向皇上承认贪腐，却又心有不甘。便这样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始终难以拿出一个最后的定论，不禁在心中将曾乘风诅咒了八百遍。

此时的曾府内，曾乘风本是在庭中纳凉，此时却忽然有心灵感应似的，忽觉鼻中发痒，竟然朝天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叫来陈水深，给自己拿来鼻子通气的草药，又顺便问了句，“少爷呢？”

“呃，少爷，不在府中。”陈水深貌似有些为难，偷偷瞧了一眼老爷。

“去了哪里？”曾乘风的语气突转严厉，“难道又去了红袖坊，找那个司徒嫣儿？”

“少爷，已经很久没去过了。”陈水深小心翼翼地回答。

曾乘风暗暗咬了咬牙，闷声对陈水深道，“你下去吧，少爷回来让他立即来见我。”

“是！”

对于那个司徒嫣儿，曾乘风只见过一次，长得确实娇俏可爱，虽身在风尘却毫无风尘气息，且能言善辩古灵精怪，难怪惹得自己阅人无数的儿子也神魂颠倒。虽向他强调过多次不可随意接近风尘女子，不可轻易将自己的软肋留给一个自己并非知根知底之人，可这个儿子却偏偏不听。可好在，除了这件事情无庸稍有执拗外，其他事情都还对他这个父亲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即便是那个毫无感情的母亲，他也时常在父亲的压力之下前去探望。

曾乘风想着，这段时间，父子二人时常在一块，将自己关在密室中谋划最无法见人的隐秘，无庸可能确实感觉到压力，今日才会去红袖坊散散心的吧。

虽然景王爷如他们所愿地被下了大狱，景王府被全府查抄，高家也因景王爷的倒台而少了靠山，最近前来讨要一些欠款的次数明显减少，各国兵力都已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正在集结，夜秦龟兹檀的官职已经被削，边境增兵已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一切都似乎正朝自己和罗尽忠的设想方向在发展。

可自己真正最为在意的事却一件也未办成。首先，药圣谷的查找依然毫无所获，自己已分批多次派人前往，可每次回来都会少一两个人，导致后来家丁们听说要去药圣谷，都吓得心惊胆战，甚至找各种理由推脱。罗尽忠这个老狐狸，貌似察觉了药圣谷与自己所谋划之事并无直接关系，丝毫不愿派出一兵一卒来增援自己，所以，到了后来，曾乘风不得不放弃继续打探药圣谷的计划，也深感那地如鬼魅一般，深不可测。

其次便是行刺高攸乐失败。那名杀手是自己花了五千两银子的大价钱购买的死士，据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杀无痕。杀无痕因在大周曾行刺过多名朝廷命官却始终未被抓获而得名，无论是身手，谋略还是品性，都完全值得雇主信任。此次因与周边各国暗黑势力都有所联系，从而辗转认识了杀无痕，本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便将那高攸乐杀死，从此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了，可谁知等来等去，未等来他完成使命的好消息，却等来无名杀手暴尸城头的噩耗。

那日他只敢派陈水深远远去打探了一下，得知果真是杀无痕已被杀死，且背后谋划者背的是刺杀钦差的滔天罪名，若被查到，轻者凌迟处死，重者诛灭九族。每想至此，他便不寒而栗，也甚觉庆幸，虽未达成所愿，但至少那死士也并未将自己给供出来。

然而，每思至此，他便又觉芒刺在背，全身发寒，好像高家那一个个死去的人都在向他走来，都要向他索命，高攸乐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无法安眠。近几日想来是忧思过多，睡眠极差，导致身体也差了许多，这喷嚏应是这样才打的吧。

他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头，吩咐下人若无紧急之事不要来打扰自己，便进屋睡觉去了。此时的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安眠，自己确实需要一个踏实的睡眠了，不然敌人没倒，自己反倒要倒下了。

得了吩咐的下人，个个将自己手中的活计调到最小音量，室内安静的如同夜晚一般，加上有些微风寒受感，很快，曾乘风便沉沉入睡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无比香甜，似乎好久都不曾有过了，只不过，这美好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仅仅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室内便开始聒噪起来。这声音竟然越来越清晰，好似有人在争吵，又似不是争吵，而是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格外刺耳，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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