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郑静石父女被害
“娘亲,来抓我啊。”一个身穿大红丝质长裙的水灵小姑娘,此时正欢欢喜喜地在娘平时很少允许她进入的禅房内戏耍着。她扎着两个小羊角辫,辫梢则用光滑的玉带绑束着,脚蹬一双碧绿色绣花鞋。虽说红配绿难看,但在这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显得尤其可爱而清纯。
尚在花信年华的郑怡儿,虽说正当青春年纪,但脸上已写满哀怨与忧郁。此时,虽妞妞在身侧穿梭嬉戏,她仍是难展笑颜。这些年她过得实在太艰难了,若非为了这尚年幼的女儿,为了还能再见一面不知流落何方的老父亲,她早已选择结束这枯灯黄卷的日子了。
“娘亲,您平时为何不让我到这间房来啊?”妞妞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灵动的双眼眨巴眨巴着,望着自己忧郁的母亲。
在她印象中,除了有一次误闯入这间房以外,娘亲从不允许她进入,以至于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她觉得这间房子里,可能藏有很多很多的宝贝,娘亲在里面肯定是在独享这些宝贝,要不然怎么会一待就是一整天呢。
“因为这间房啊,不吉利。”郑怡儿勉强笑了笑,怜爱地轻抚着女儿的满头乌发。这间房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几一案两凳,案上供奉着一尊佛像,床上整齐摆放着自己每日必穿的佛衣。她不想让女儿进来,是不希望此间屋子里的阴气感染了女儿,也不想让女儿过多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以免影响了女儿今后一生的幸福。
“那,什么是不吉利啊。”妞妞再次奶声奶气地问着,手指缠玩着娘亲身侧淡青色的荷包流苏。
郑怡儿笑笑未答言,只是将桌上的一块枣泥糕递给了女儿。
妞妞接过糕点却未吃,而是又奇怪地问道:“那今日,娘亲为何又让妞妞进来了呢?”
郑怡儿此时阴郁的眼眸才稍微展放了一点色彩,”待会啊,妞妞的外公要来哦。”
妞妞正待要问,门外已响起了人声,郑怡儿侧耳一听,便知是珊瑚领着父亲过来了,忙起身去开门,一见父亲的身影出现,所有的委屈与哀愁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鼻子开始发酸,喉头似被哽住,连向珊瑚道谢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嘶哑。
珊瑚笑盈盈一躬身道:“大少奶奶,老爷说请郑老爷先到这里与您叙话,待会我便将酒菜送至这里,请您父女二人不受打扰享用晚餐。”
“有劳了。”郑怡儿客气道,珊瑚绽开明媚笑颜,请郑静石进屋后便转身离开了。郑怡儿待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轻轻将门紧紧关上,上锁。
“父亲!”
“怡儿!”
此时父女二人才真情流露,不管不顾地拥抱在一起,任眼泪此刻尽情流淌,任所有的悲伤都汹涌而来吧。
父亲曾以为,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即便在女儿饱受侮辱和摧残后,仍不敢下定决心将她带离。世人的眼光,罗氏的强大,自身的软弱,都牵绊着他的脚步。
在药圣谷时,当他听人说起罗长林的无情与荒淫,女儿的无奈与悲哀时,内心的痛苦已难以言喻,八十五高龄的母亲已无力再去捶打儿子,咒骂儿子将孙女送进了魔窟,只能老泪纵横祈求上苍。
“怡儿,你受苦了。”郑静石轻轻将已哭到近乎晕厥的女儿推开,扶至桌前坐下,为女儿拭去奔涌而出的泪水,可那眼泪如何能擦的净,刚刚拭去便又潸然而下。
“父亲,您带我离开吧!这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郑怡儿也扶老父坐下,恳求着。
身旁的妞妞却奇怪地盯着这一切,满脸疑问,刚才他们抱头痛哭时她强忍着未去打断,但此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娘亲,这是谁啊?为什么要让他带你离开?”妞妞充满敌意地盯着眼前这个老头,满脸皱纹,身形佝偻,比自己祖父看起来苍老多了。
“好,爹答应了。只要能过得今晚,我们必定能离开这儿。”郑静石有些忐忑。虽说他信任无忧公子,觉得她定会算无遗策,但罗氏父子是否能顺利伏法,甚至今晚,得知了他们的天大秘密的自己,是否会被他们灭口,他都是毫无把握的。
但他知道,今晚必定凶多吉少,罗尽忠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联合周边各国谋夺至尊之位,此人心性之坚韧与狠辣便非常人可比。
“妞妞,这是外公,是你最亲近的人哦。”郑怡儿拉过妞妞,让她和外公亲近亲近,但显然小姑娘有些受惊,并不能领会这份血脉亲情。
“是妞妞最亲的人吗?可为什么从来没来看过妞妞呢?”妞妞躲在娘亲身后怯怯地问道。
该如何去解释这些年罗家的跋扈,不允许父女二人有丝毫亲近,该如何去解释外公这些年因被人追杀而不得不委屈藏身他处,面对这份纯真,郑怡儿无言以对。
“父亲,您今日为何前来,还有,罗家怎会放您进来的?”郑怡儿未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将她抱至自己膝头坐着,轻抚她瘦小的脊背,妞妞的不安很快便在这份宁静与慈爱中消融了。
“是的,罗尽忠本不想让我进来,但我告诉管家,今夜若不放我进府,罗老爷必定会悔恨终生。可能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便进去通报,很快便放我进来了。”
“那今夜,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郑怡儿有些不解地询问父亲,“刚才您说,只要过了今晚。。。”
话音未落,郑静石忙打了个制止的手势,让她别再说话,郑怡儿望望门外,果然,敲门声便在此时响起。
“郑老爷,大少奶奶,厨房已为您准备了酒菜,可否准允奴婢这会端进来?”是珊瑚的声音。
“进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三名丫头各端着一个食盘进入,很快便将食盘上的酒菜摆上了桌,是一盅热腾腾的佛跳墙,一盘精致的果仁炒百合,一份碧绿的油麦菜和一小碟红油腐乳,一个雕花的玉质酒瓶和两个小巧的碧莹莹酒杯。
待三个丫头退出后,珊瑚才进来。她笑盈盈地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这佛跳墙是今日刚从江浙运送过来的,食材特别新鲜,老爷叮嘱了,郑老爷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一定要好生款待。”
郑静石应了一声:“多谢,有劳了。”
珊瑚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对着郑怡儿道:“老爷和大少爷都吩咐了,郑老爷和大少奶奶多年不曾见面,一定希望能单独相处,叮嘱珊瑚一定要将小姐带出去,以免扰了郑老爷和大少奶奶的兴致。”
“哦,那倒不必了。”郑怡儿柔声道:“妞妞今天特别乖,一点也没吵。你先下去吧。”
珊瑚躬身一笑道:“小姐是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哭了闹了。奴婢还是带她到外间去玩吧。”说着便来伸手要抱死缠着母亲身体的妞妞,妞妞却将娘亲衣衫抓得更紧,叫道:“珊瑚你走开,我不会哭也不会闹,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小姐,奴婢那里可有今天刚从集市上买的旋转小鸭哦,上次你不是看中了,结果最后一个被别人买走了的吗?”珊瑚哄着妞妞,又要来抱。
“不,小鸭可以明天再玩,妞妞今天就要陪着娘亲。”
“你今天要是不去玩,珊瑚待会就送给另一个小弟弟了哦,他也是看中了结果被我买走了呢。”
“不去,不去,我肯定买得到的。”妞妞很执拗。
“算了吧,就让她在这和我们一处吧!她在这我们只会更开心,怎会觉得被打扰呢,珊瑚你还是先下去吧。”郑怡儿本就不想妞妞被带走,此时见女儿坚持不走,更是不舍得了。
珊瑚又是躬身一揖道:“大少奶奶,今日郑老爷是贵客,老爷和大少爷本应设宴盛情款待,但今夜他们有要事外出,深表遗憾,为表歉意,特叮嘱奴婢做最好的菜,送最好的酒,且一定要将小姐带到其他地方玩,要是因为小姐吵闹而搅扰了郑老爷,那便是奴婢罪该万死了。”珊瑚嘴上说的极其动听,手上已暗自使劲,非要将妞妞从母亲身上剥下来。
妞妞放声大哭,踢腿蹬脚让珊瑚走开,珊瑚却丝毫不肯退让。
珊瑚这理由着实牵强,但郑怡儿这些年已习惯于软弱,面对这样一个强势的一等丫头,她也无可奈何,只得配合着珊瑚将妞妞往外推。
最后,在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珊瑚关上了房门,耳听那哭声渐渐远去,郑怡儿才长叹一声。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连丫鬟都不如的活死人,罗氏父子的话是半点不允许违抗的。
回头望父亲,却见其面如死灰,本还有些血色的脸此时苍白得毫无颜色,不禁吃惊道:“父亲,您怎么了,不舒服吗?”郑怡儿伸出手去探父亲的额头,却被郑静石轻轻挡开了。
他对着女儿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妞妞。”
郑怡儿也凄然一笑,“没事,父亲,以后若您能和我们长期住在一处,何愁不能多看看妞妞。”她见佛跳墙的热气已不似刚才那般浓烈,拿起父亲面前的空碗,便要为父亲盛汤,”父亲,这佛跳墙要趁热吃。您一路辛苦,先吃点吧。“
郑静石摆摆手,按住眼前的碗道:“怡儿,先不着急吃饭。我们父女先说说话吧。”
郑怡儿见父亲表情凝重,内心疑惑,收回自己的手,点点头,又问道:“祖母身体可好?大哥二哥可好?”
其实,早在前两年,郑怡儿的大哥便已被曾乘风亲手杀死,但此消息竟然丝毫也未传到她耳中,她的祖母也因思虑过度且年事已高,已于两月前去世了,但此时,郑静石却不想让她知道,既然今晚已注定就是父女二人最后的团圆之夜,又何必再去增添女儿的痛苦呢。
“他们都挺好的。祖母一直惦记着你,今夜过后,父亲便带你离开这里,去见祖母和两个哥哥,你不必挂念。”郑静石话至此处,内心却是无限悲凉,情不自禁地便握紧了女儿的手,此时再不感受一下女儿手的温度,再过一会此生便再无机会了。
在来罗府之前,他已和无忧公子有过详尽策划。当时约定,若能激得罗氏父子二人今夜行动,郑静石便留在罗府,听凭罗氏安排,以免惹得他们怀疑;若未成功激得他们采取行动,郑静石随身携带的一只特制礼花便会悄悄放出。
当时,攸乐劝郑静石将这两项决定颠倒一下,若成功则放烟花,若不成功则离开,但郑静石认为罗尽忠定会对一切可疑之事进行调查,放烟花即便再隐秘也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他做了这样危险的选择,让自己留在这虎狼之地,为的便是让罗尽忠今夜毫无疑心毫无顾虑地大张旗鼓采取行动。
无忧公子显然也考虑到了,罗尽忠父子心狠手辣,极有可能在采取行动前后对郑静石灭口,因此极力劝阻,但郑静石仍抱有一丝希望,刚才,见那丫头如此固执地要将外孙女带走,他便已陷入深深绝望:罗尽忠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父女二人的。
“怡儿,父亲对不起你,当年若非为父让你嫁入罗家,你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凉,为父悔不当初啊。即便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好过在这里活受罪啊。若来世我们还能做父女,父亲一定要将你捧在手心里,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陷入这魔窟了。想当年,你也像妞妞一般大,像妞妞一般可爱,在父亲的身边无忧无虑,为父怎会如此糊涂,如此狠心,作出如此痛心的决定啊。怡儿,你怪父亲吧,所有过错都是父亲的,父亲牺牲了你一生的幸福啊。“郑静石越说越激动,几乎语不成句。
郑怡儿却有些不解,刚才父亲都不曾如此激动,还说过了今夜便带自己脱离苦海,可这时父亲却似充满绝望。
“父亲,怡儿不怪你,当初这决定是怡儿自己下的,一切都是怡儿自己的命啊。我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离了罗府,怡儿依旧可以重新开始的啊。”
这话犹如一把刀子剜入郑静石的心头,他恨恨地起身,将所有的食盅菜碗全都用力拂到地上,一时乒乒乓乓,饭菜汤水碎瓦残片到处飞溅,自己也跌坐在一旁。郑怡儿吓得惊跳,大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郑静石知道,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面对死神一步步逼近,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可是,自己的女儿还年轻啊,为什么要害得她也一起丢了性命。
他猛地起身,抓起酒壶里的酒便往杯中倒,酒香四溢,酒也溢得满地都是,不待女儿说一句话,发疯似的便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狂饮,随后又将酒杯狠狠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郑怡儿望着几近疯癫的父亲,吓得大哭,一直在旁叫喊,“父亲,父亲,你到底怎么了?”
可还未等到父亲的回答,她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心惊肉跳,刚才还在发狂的父亲此时已似乎变得软弱无力,将身体重重倚靠在餐桌旁,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很快,鲜血变成黑色的血,不仅是从嘴角,而是从眼角,从鼻孔,从耳朵里汩汩渗出。
“啊!”郑怡儿吓得尖声惊叫,“来人,快来人啊!”
郑静石又狂喷出一口黑血,身体晃了几晃,才勉强稳住,“孩子,别叫了,是罗尽忠父子要杀我们父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桌上的酒瓶和酒杯举起,手再一松,都摔得粉碎。
“这些菜和酒里都有毒,为父是活不了了。怡儿,这里可有其他通道,你赶紧逃命去吧,别管我了!”
郑怡儿大哭不止,扯着已倒地的父亲的衣衫想将他拉起。可那具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僵硬。
满地黑血,满地残渣碎片,满地狼藉,在佛祖面前,这一幕是如此不堪,如此椎心泣血。
郑怡儿哭累了,哭够了,知道再哭也没用了,本想一头撞上墙壁就随父亲而去,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妞妞,那个可怜的孩子,不能让她从小便没了母亲啊!
她做好了打算,去向罗长林求情,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饶自己不死。即使此时她已知道,今后即便活着,会比此时死了更加痛苦,但总算还能让妞妞有盼头。
她停止了哭泣,站起身去准备去开门,可刚走到门边,门却突然开了。珊瑚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缎带,见怡儿开门,她面露凶相,举起手中缎带便要勒向她。
郑怡儿忙躲闪开来,趁着珊瑚一扑空,恰好跌进门内,她忙跑了出去。
可是该往哪跑,跑去找谁,是否都是死路一条,她已没空去想这些。脑子里只有妞妞,即便是马上死,也要见到妞妞最后一面。
此时的罗府倒是异常安静,珊瑚竟然也没有追来,她提着长裙跑啊跑,几乎都要跑出府门了,才碰到一个人。是厨房的小三子,见她飞也似的奔跑忙问道,“大少奶奶,出了什么事,是在找小姐吗?”
郑怡儿此时已是披头散发,忙上气不接下气问道,“你看到小姐了吗?”
小三子点头道,“在这呢,小姐说肚子饿了,我刚才找了些东西给她吃。”
郑怡儿一阵狂喜,不假思索便朝小三子跑去,“你快叫她出来,快些。”
小三子却不但未去将妞妞带出来,而是迅速朝郑怡儿快跑了两步,两人很快碰上,郑怡儿忽然觉得胸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紧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无缘见到自己的女儿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睁大了一双眼睛,倒在了血泊中。
小三子和珊瑚完成了使命,立即去向尚在书房内谋划今夜行动的罗尽忠父子复命,罗长林微微皱了皱眉,道:“将那老头尸首偷偷处理了,那女人,收拾一下,告诉妞妞她娘得了急病,让妞妞去床前看一眼再拖去埋了。”
罗尽忠点头道,“嗯,都交给下人去处理吧,你我稍事休息,离出发的时间不久了。”父子二人此时已是全副武装,靠在软垫圈椅上便开始小憩,对于他们而言,刚刚结束的那两条命根本不值一提,接下来的才是大事。
而曾宅,此时也是高度武装戒备,准备迎接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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