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至善
“来哩！南来北往的客哟！快来尝一尝品一品，新鮮出炉的肉包子喽！”
摊上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散着诱人的肉香，封文靖咽了咽口水，径直走了过去，他不是不想吃那肉包子，而是没有得吃。
身上的盘缠早就没了，颠沛流离了三个月，他从锦衣秀服的少年公子，成了披头散发的小乞丐。一路上，他见识了太多从书上见识不到的东西，半路卖猪崽的船夫、坑蒙拐骗的老婆婆、拦路打劫的山匪、冷血无情的官吏……
这些极具专业素养的人士，都让这涉世未深的封家小少爷，尝尽了苦头。
“小乞丐，拿去。”一名臃肿的大娘，把两个馒头塞到了封文靖怀里，然后便掩着鼻子急忙忙跑开。她这么做并非出于好心，只是刚才庙里的解卦师傅告诉她：要日行一善，方能常驻青春。
这也是数月来，唯一一个不在他身上找好处的人，毕竟一个小乞丐，除了身上的跳蚤，也没什么好处给别人。封文靖嚼着石头般的馒头，说了声：“多谢！”
而在不远处，一名骨瘦如柴、獐头鼠目的男子，溜进了街角的梵香斋。
梵香斋，常人都知道，那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那里还做着一些别的买卖。
“来哩，客官要点啥？”店仆擦拭着柜台，皮笑肉不笑问着。
“我要的这里没有。”男子淡淡的说。
“咱焚香斋的胭脂应有尽有，全都是经验老道的师傅来制作，用的可是上等的蜀葵花、石榴、苏方木……”
“谁家玉笛暗飞声，风吹柳花满店香。”
“海河儿？莫不是黑鱼儿？”
“撑篙儿。”
“……，请随小的来。”
男子跟着店仆走进暗暗的长廊，两侧紧闭的门缝透出迷人的芬芳，房内的灯火忽暗忽明，照得里边的人影若隐若现。
店仆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到了，客官请。”
男子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阵幽香扑鼻而来，放着香炉的矮桌前，跪坐着一名女子，她脸上戴着轻纱，只能瞧见她一双勾人的媚眼，纵是如此，也可知这是一个美人儿。
女子言：“客官请坐。”
男子刚坐下，女子便问：“客是要寻人、问路、雇佣、变卖，还是别的什么？”
男人回：“寻人，封清云。”
女子接着说：“封剑山庄的庄主封清云，只知其一个月前的行踪。一千银，问否？”
男子从衣兜里掏出数张银票，把值一千银的票子放在桌上。
“问！”
冬，初雪。
巳时，江州城。
若论江州城中谁最富有？城中百姓无一不坚起大拇指说道：“苏家苏大沧老爷！”
传言这苏大沧年幼时逢家道中落，小小年纪的他便已从商，从小小的跑货郎白手起家，再到现在的家大业大，掌控江州城内外所有的生意往来。
这么地说吧，哪怕是您今早吃的包子，他也可以左右里边的肉陷，该包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要问江州城中何人至善？城中百姓无一不感恩涕零，再坚起大拇指喊道：“还得是苏家苏大沧老爷！”
早年间天降异象，江州大雪封城一年之久，漫漫冰雪地冻天寒，片片良田颗粒无收，数以万计的百姓食不果腹，病卧榻上等死。
彼时，苏大沧大开府门开仓放粮，又命下人于空地上搭起帐来生起火，行起医来赠予钱，供人食宿，以一己之财力，力挽狂澜！
附近受灾的百姓闻讯后，成片涌入江州城，事后无人不感激涕零，街头巷尾遍传：“当世活菩萨，苏家苏老爷！”
后有人编起了童谣，念：江州城，苏老爷，腰缠万贯不欺人。江州城，苏大沧，乐善好施又仁德。不惧风来不怕雪，只因江州存善人……
苏府门前，站着门卫有一左一右，他俩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在江州城，哪怕像他们这种站街的门卫，只要站在苏家门前，那也似是英雄般受人景仰。
“喂！那个小乞丐，你别过来，这里是苏府重地。你若饿了便去南街，找我们老爷开的济民斋，那里有吃的。”右门卫看着步履蹒跚的小乞丐越走越近，没好气的说。
此时的封文靖已饿的天旋地转。历时半年，他终于走到了苏府门前，在昏过去之前，他喃喃地说出：“我……找苏老爷……我是封清云的……儿子。”
看着倒在跟前的小乞丐，右门卫更是没好气的嚷着：“喂！要死死远点，别污了苏府的地。”
左门卫见状说到：“他好像昏过去了。”
“真是倒霉！你赶紧把他驮一边去，可千万别让苏二管家瞧见了。”
左门卫想了想说：“他方才……好像说找老爷，怕是和老爷相识。”
“一个小乞丐，怎么可能认识咱们家老爷，去！快把他拖到一旁去！”
左门卫：“……”
“你们俩懒惰鬼在嘀咕什么呢？”
门内窜出一名少女，额……准确的说，是一名胖少女，她白胖胖的左手举着盐焗大鸡腿，右手抓着香炸大鸡腿，这是她自创的吃法，左一口肉，右一口还是肉，同一种肉两种享受。
左右门卫赶紧鞠躬行礼：“大小姐好！大小姐福比天齐！”
大小姐又狠狠咬了一口肉，瞪着大眼睛：“问你们话呢！方才在嘀咕什么？”
“额……不知哪来的小乞丐，昏在了门前，正打算让他抬远一点，别脏了大小姐的眼。”右门卫说完指了指左门卫。
左门卫看了看散着恶臭的小乞丐：“他好像认识老爷，说是谁谁的儿子。”
“我爹爹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小乞丐？你们俩把他抬到济民斋那，喂一些鸡腿什么的，他吃饱了，不就可以自己走了吗？”大小姐说完又咬了一口肉，屁颠屁颠的往偏院伙房走去。
留下了左右门卫一脸懵，二人四目相对无言。计较了半天，还是要动手搬这个浑身恶臭的小乞丐，左门卫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先通告老管家……”
右门卫如释重负：“就这么办！”
苏府正厅，一张虎皮大椅高高在上，苏大沧像弥勒佛般瘫坐在上边，左手时不时摸了摸肚子，右手时不时喂了自己一口，从波斯远道而来的月光美酒。
而下边站着各路商人，正在低头念着这个月店铺的收入……
“东街甲一路，万路通丝绸坊。入账白银三千五百三十三两，支出两千一百五十一两，净利一千三百八十二两。”——“西街丁二路，同舟客栈。入账白银三万八千八百六十四两，支出一万六千两，净利两万两千八百六十四两。”——“南街甲六路，鸿运陶瓷坊。入账……”
苏大沧打着哈欠，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为他挣了多少，钱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多一些和更多一些的区别罢了，他享受的是，这些人毕恭毕敬的表情和言语。
想当初，那个不给他好脸色的老掌柜，开口闭口一个‘小苏’、‘苏仔’的铜器店老板，还有那个揍过他的咸鱼贩，不肯给他赊账的猪肉佬，拿骰子扔过他的赌坊老板，这些人通通都站在下边。
只要一个不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他们卷铺盖走人，永远的滚出江州城……想到这些，苏大沧都会抖动着肩膀，在心里暗暗发笑。
商人们还在念着入账支出，苏大沧已听的昏昏欲睡。此时，衣着淳朴的老管家缓缓踏上台阶，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
苏大沧惊得从椅子上坐正了起来，也把下边的商人们惊得鸦雀无声。他盯着老管家小声的问：“你说谁的儿子？”
“封清云。”
柴房内，一阵哆嗦把湿漉漉的封文靖惊醒，他摸了摸身上的衣裳，从头到脚全是湿的。
老管家给的吩咐是：“备些热水，给他好好冲洗冲洗一番，再拿些吃的来。”而左门卫行的令是：把一桶冷水浇在他身上，再把一碗喂狗的馊饭放在一旁。搞定，撤。
封文靖几日来粒米未进，已经不在乎是好饭还是馊饭，出于本能的他，狠狠地扒拉着那碗馊饭。
“好吃么？”胖大小姐又冒了出来，她很是好奇？什么饭竟能吃的如此津津有味？
封文靖并未理会，继续埋头扒拉着那一碗饭。
“给我！”大小姐一把抢了过来，用手抓着饭往嘴里送……“呸、呸呸！这饭是馊的！”不解气的她，把饭碗狠狠摔在地上：“你骗人！假装吃的那么好吃！”
“我没说好吃。”封文靖爬近那一滩饭，用手抓着往嘴里送。
大小姐见状忙喊：“哎呀！你别吃了，都摔在地上，脏死了！”说完，用脚把地上的饭踢开，就是不让他吃。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觉得错的事，别人怎么做都是错的。
“呵呵呵，大小姐也在这呀。”老管家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浑身湿透的封文靖，再看看地上打碎的碗和散落的饭，大概也猜了个大概。
他笑呵呵对大小姐说：“方才我经过伙房，闻到一阵阵香味，是什么味来着？对喽！是烧鸡的味道！”
“我出去玩喽！”大小姐屁颠屁颠的离开。
大小姐……封文靖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衣裳都湿了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禁哆嗦地抖了一抖~
“你先跟我来吧。”
老管家把封文靖带到自己屋子，叫下人拿来些糕点，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最后在身上洒了些许香露，才把他带到一扇门前。
“你进去吧，老爷在里边等着呢。”
封文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苏大沧立马迎了上来，紧握着他的手说：“文靖，你真的是封文靖？……，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苏大沧只在封文靖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但依稀记得他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眼前的少年虽疲惫不堪，但他那双眼，依旧暗藏浩瀚星辰。错不了，他确实是封清云的儿子。
苏大沧领着他在椅子坐下，很是好奇他怎么活下来的，据派出去的下人打探得知，封剑山庄惨遭灭门，庄内上下无一活口。
封文靖把经过一五一十的道来……
“苏老爷，您有我爹爹的消息吗？”
苏大沧走近封文靖身边，再次握紧他的手，缓缓说到：“你爹爹他……已经死了。”
封文靖呆呆的看着苏大沧，眼泪不停的在眼眶打转。
“孩子，想哭就哭吧……”
封文靖深深吸了一口气：“苏老爷，我爹爹怎么死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大沧叹了一口气：“此事还得从无极门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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