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火坑扒拉着了,谢鹭坐下烤烤火,压一下宿醉的头痛。
昨晚揣来的两个鸡蛋,埋灰里热了剥开来就是早饭。今天要干活,不吃饱不行。
谢鹭之前就发现这里怪石的石质很密,所以田野里的碎石有的块头不大却重。待头痛稍退身体烤暖了,她去四下寻找仔细挑了十块重的石头,垒在那辆拉板车上,再把昨天铲煤穿的粘煤的袍子叠了带上,又拿了三四片长叶一起放在车上,拉着车去叶家老酒馆。
车咯吱咯吱地在酒馆门口停下。谢鹭放车敲门。
“来捏!”
门推雾散愁字开。叶掌柜看清谢鹭,微楞一下笑道:“哎哟,收拾干净了就是秀秀气气的。”
衣袍整齐,发髻清爽,迷茫和苦恼被酒冲刷后,又是那个英气勃勃的女子。好看到何易晞见了要沉默,姜珩羽见了都泪流,何况是久居温汤街,见世面不是那么多的叶掌柜。
“叶掌柜早。”
“早早。吃早饭了吗?”
“吃了。我去把石头搬进来。等会要用。”
“好,你要我准备的绳子和钩子我都放院里了。”
谢鹭把石块一块块搬到院中树下。院角的那几根粗硬的长竹篙谢鹭选了三根合适的,用绳子并排扎在一起。然后把这小竹排立起推倒,架过那棵树的树桠。
叶掌柜仰头看着,好奇问道:“你是要做桔槔?”
“嗯。”谢鹭答应着,不停手里活计:“试试看。”
她四把钩子连绳,勾牢磨盘四围,又把麻绳搓紧,像兜酒坛那样打上绳结系牢石头,一块块吊在竹篙另一头。石头加到六七块,竹篙咿呀作响。好在它坚韧,虽然两头沉重依然不弯曲。钩子的连绳早已崩紧,终于在那头加到地九块时,磨盘微微翘起。
“起了起了!”叶掌柜弯腰盯着磨盘,大喊着给谢鹭鼓劲:“翘起来了捏!”
谢鹭满意地点头,最后加了一块石头。磨盘被吊起了一个小角。谢鹭上前贴腰抱住磨盘,运力大喝:“嗨!”磨盘缓慢又艰难地移动,一点点接近井口。好在本来它离井就不远,谢鹭推到合适的位置,便松力坐地,喘息片刻又爬起,捡劈柴刀在手。
“叶掌柜,站开点。”她见叶掌柜退开,挥臂割绳。砰砰巨响过后,磨盘封井,石块砸地,激起尘土飞扬。
“哎呀你真厉害捏!”叶掌柜拍掌,高兴地跨进院里的灰尘,帮谢鹭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你哪学来的?绳结也打得那么好。以前打过鱼织过渔网吗?不对啊,你是贵族捏……”
谢鹭掸掉袖上尘土,随口道:“我以前在军营里历练过一年……后勤队。在那练出来的,都是基本功。”
叶掌柜为她拍土的手突然停了,不由地退后了一步,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军士?你上过战场?”
“死之前第一次上。”谢鹭苦笑,颇为自嘲:“刚上就死了。连你们东莱军阵都没来得及看到。”
“哦哦……哎,现在到处打仗,贵族年轻人哪个没上过战场……”叶老板稍微放心,凝了凝心神换过话题:“好捏!我终于不用被井里的味熏着了。小谢,谢谢你捏。你想要钱还是东西?”
谢鹭道:“您方便的话,还是给我钱吧。我早点攒够了还给裁缝。”
叶掌柜又拿出昨天的钱袋。钱袋虽干瘪,但她抓了明显丰厚的一把给谢鹭,劝她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还给裁缝。我们虽然穷,还不至于几个苞谷就火烧眉毛了。”
谢鹭接过铜钱,再三道谢。叶掌柜又赶着从后厨蒸屉里捡了四个刚出锅的馒头,用枯荷叶包了,塞给谢鹭。
“你还要去煤场干活的吧,拿上这个当午饭。”
谢鹭现在看到出自叶掌柜之手的食物,就本能地感到害怕,但转念一下馒头不需要调味,应该能吃,于是感激收下。她收拾好竹篙,抱石头回车,拉着破车就去岔道口,放车抱衣服进煤场,继续铲煤扬煤铺煤不在话下。
而叶掌柜收拾好院子,累得也是一身大汗。昨天就预料到今天会出力,所以昨晚约好了裁缝今天到流景温汤泡澡。快到黄昏时分,两人按约推门进店,在门口立柱上的吞金蟾蜍雕里放进洗澡的铜板,却不见唐书人影。
“人呢?”裁缝四下张望,奇怪道:“我昨晚跟她说好了啊。”
“可能有事出去了?”叶掌柜指向柜台上的蜜柑:“你看水果都准备好了捏。”
免费给客人提供泡温泉后的水果,是温汤街温汤店的规矩。温泉已不再有,而规矩仍在。就像一直坚守的流景温汤,虽然店外萧瑟,但推门进来还是有着大温汤店的气派。红纸灯笼点在角角落落,把温汤店上下两层点缀得温馨明亮。木质楼梯连接一二两层,分开大厅两个大池。大池以鹅卵石铺成的水道相连后堂,虽然池里没水也是打扫得刚刚净净。厅中两排躺椅整齐,簇拥着一个又长又宽的红木茶案。茶案暗红不见光泽,看来已经很久没有客人的衣袍摩擦。
裁缝皱眉,放下装衣服的木盆对叶掌柜道:“您先去小池等等,我去二楼看看,也许她在书房。”
叶掌柜点头:“好,我正好把柑子切了。”
裁缝脱了鞋履,蹬蹬蹬跑上楼,召唤唐书:“唐书?唐书?在吗?”
无人回应,她跑到书房门口,推门唤道:“小书?”
书房里一片黑暗,连蜡烛都没点,必是没人在了。裁缝拍额头叹气,好似预料之中:“这个人,又来这套。”她跑下楼梯,径直去了后堂。后堂是温汤店备水的地方。几十年前温泉源源不断,只需把连同泉眼的储水池的开放水口打开,温泉就会顺着水道流进不同的池子。如今泉眼干涸。要想泡热水澡需烧石加温。这就不可能注得满前厅的大池子。好在温汤街就剩这几个人。男女有别,又绝不会同一天来。所以后厅那两个小池也足够了。
裁缝见储水池里水多。这肯定是唐书之前打的井水,澄清至少一晚再灌到池里来。她熟练地拉上屏风把池子和旁边高炉隔开,然后踩上矮□□,把高炉上石屉揭开,整理好屉里加温用的石子,提炭点燃炉子,一块块往熊熊炉火里丢木块。过不了多时,待石子滚烫。她拉开屏风,接好软兜,再用长钳扯翻石屉。冒烟的一兜石子就顺着软兜悉数砸进水池。她见水池中水已冒烟就关了炉门熄火,打开连接小池的放水口。温热的清水就哗啦啦地注活水道,倾泻而去。
忙完这些,裁缝小跑到前厅,抱起木盆跑到后厅小池,三下五除二脱了衣物,光溜溜钻进温暖的水池里。
“哎呀妈呀,暖和……”裁缝长长舒气,舒服得眉眼展开:“天冷泡澡最舒服了……”
叶掌柜刚刚切好了那几只蜜柑,装了两盘。她推一盘到裁缝攀池壁的胳臂边,问道:“唐书没在吗?”
“没有。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从来不好好做生意……都跟她说好了我们要来。水也不烧,水果也不切,不知道心思一天放在哪。啊,是不是今天有新戏,她可能看戏去了……哼,就知道玩!”
“今天有新戏吗?我好久没看戏了。”叶掌柜笑笑,也不戳破刚刚裁缝烧水的辛苦,说起另一件心事:“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隧道那边有响声。”
“咦?”裁缝睁开眼,好奇地向叶掌柜挪过了点身:“是老谢吗?”一个小谢,一个老谢,取名但凭她们心意,算得随意。
叶掌柜点头:“没过多久我听见她尖叫着跑回来。很可能守街的士兵赶了她。我今天也不敢问她……”
“别问。”裁缝故作老成地在水下晃手:“她的事我们还是少管,大后天能拿到钱是正经。不过我觉得老谢不是坏人。虽然是始山人。”发补贴是温汤街居民的头等大事,日子天天扳指头数,精准又迫切。
“嗯,吓她也吓了,咱们街又不是战场,没必要再欺负人家了。也没必要跟郭大人说我们没欺负。她好好活着,我们好好拿补贴……大后天一早我就去领钱。记得晌午来我酒馆拿钱。”
“哎呀,拿钱的事能忘吗?那忘不了。就像唐书这样天天不知道溜哪去的,到了拿钱的时候她也准在!”
想着马上有补贴拿,两人心情愉快地泡好了澡,吃完了两碟蜜柑。叶掌柜收拾衣服先走了,裁缝想等唐书回来,顺便收拾水池石子,忙忙碌碌也不在话下。
却说瓮城今天确有新戏上演。正好有几名王室贵族子弟路过瓮城,前来看戏。何易晞虽不胜其烦,但该有的应酬还是得去。于是在她专用的观戏楼设宴款待他们,看戏吃饭。
谁知这顿饭没有吃好,连带戏也没看好。回到郡主府后,何易晞还鼓着腮帮子消不了气,一屁股坐到榻边砸拳软枕,一通乱捶。
“郡主别生气……”郭萱雅也在宴上,知道那些人今晚一直取笑何易晞,说话难听。只能待何易晞稍作发泄后再软言相劝:“幸旋郡主和苍侯世子说话向来就是尖酸刻薄。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
“我不是生他们的气。”何易晞抬起头坐正,狠狠吹开遮到眼前的一撮乱发:“我还犯不着因为这些愚蠢纨绔几句嘲笑就生气。我是气我自己。”她委屈得眼睛晶晶亮,抿嘴说道:“是我自己傻。放走了公主,留下了侍卫,是可笑……他们想笑就让他们笑吧……哼!恨死她了!她昨晚居然还敢闯街!以为我真的不愿杀她吗?!我恨不得现在就去鬼街,扮演一个狠厉的角色,亲自教训她!”
郭萱雅疑惑问道:“正常的思路不应该是恨死她就干脆把她一刀杀了吗?”
何易晞拍手在腿,不小心拍疼了,还义正言辞地强撑不摸腿:“不要一天杀杀杀的,我再恨她那也是条命!”
“好好……问题是您怎么去演呢?她可认识您。”
“是啊……”何易晞揉腿为难道:“她在那要是看到我,那还不得跟我拼了?我要再想想……得想个什么办法……”
见她不生气了,郭萱雅趁热打铁,继续哄道:“书场老板说,糖压酥这几天会交这本故事的最后文稿了。书商应该也会送得很快。我过两天就去问问。”
“真的?!一定记得去问,我要比全城人最先看到结局!”
夜深了,委屈的瓮城郡主好容易被哄着睡着。戏台落幕,人群散去。有人跨城而过,披星戴月回家。穿过浓雾的隧道,走过寂静的温汤街,拐进烛火昏暗的流景温汤。
门咿呀而开,唐书钻进店里,拍打身上的雾气。刚拍得两下,她就着仅亮的两盏灯笼,看见趴在茶案上睡着的裁缝。她顾不得脱下斗篷,轻声轻脚地走到案边,弯腰轻唤:“苏星逢。”
裁缝睡熟,没有被唤醒。唐书回头一望,门忘了关,月光洒进门厅正好梳在裁缝的鬓角上。
月光如水,染得裁缝鬓发银丝,唐书凝望她白肤银发,克制不住地伸手,轻柔抚摸她脸颊发丝。
“嗯……小书……”裁缝呓语,不知道睡梦中所见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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