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快要消陨的矫饰夕晖
转天早上,天气依然晴朗明媚,若崎纱夏窝在工位上吃早餐,说出心事之后,心中的阴郁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出乎意料的是,没一会就接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
“你的头还疼吗?”入间东云问他,他不知道又接了什么任务,下次见面得在双塔摩天大楼的开幕典礼了。
“不疼了。”若崎纱夏回答。心中却是一愣:入间是怎么知道他犯头疼的?
“下周见。”他们最后说。
告别之后他便乘车来到了医院,进入了大堂,这里的装修十分简洁,还有着好几个等候室。
医生和护士们因为各自的工作奔走忙碌着,在前台询问之后跟着路牌走到了精神科住院部所在的大楼。
明明是干净的大楼,不知为何却有种不知从哪冒出的诡异感。不过也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明亮,而医院内部的装修又基本上是白色的,导致了雪盲症一类的所引发的错觉吧。
所有自杀事件的幸存者,细川瑞穗就在这扇门后,听医生说,她的病情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曾经苍白阴郁的脸颊上逐渐有了生气,甚至有了笑容。
每一次见到她,都能感受到她的变化。那感觉就如同是亲眼目睹一颗死去的枯树重新焕发生命,抽枝发芽。如同奇迹。
若崎纱夏试着敲了敲房门,结果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推开了门。
门后是相当昏暗的病房,日光透过窗户落在房间中,一位少女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逆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只是安静地坐着。
若崎看见过她的照片,在病床上的少女就是细川瑞穗。
不过在推门走进病房
时,她也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在享受青春,和朋友一起讨论功课、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吃冰淇淋,去游戏厅打电玩,又或是去逛商场、看电影。整日混在一起,无忧无虑的。若崎纱夏想。按正常的情况,她此刻应该在学校里面上高三。
“你好。”他打了一个招呼。
日光下,女孩的皮肤似乎格外苍白,黑色的头发也衬得皮肤的白得更加鲜明,近乎透明。就像女儿节上的人偶。
她的身形笔挺瘦削,一看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随时能够割伤别人,也割伤自己。
病房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放。插在花瓶里,作为慰问品的花也已经枯萎,看上去已经放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良久之后,细川瑞穗才转过头来:“我知道你是来询问我的,警官先生。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若崎纱夏有点错愕,眨了眨眼睛。
“不错,交易。我会说出一切,不会吓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别人,前提是你们放过我。”
他想起了来的路上看见的病例单。严重抑郁症加自罪妄想,毫无根据地坚信自己活着会给周围人乃至整个社会带来危害或损失,自己犯有不可饶恕的错误或罪行,应当受到严厉的惩罚和处理。
“警方不接受交易,你只要说出真相就好了。”
若崎纱夏也不知道是自己有烂好人的潜质还是真的出于同情和怜悯。但是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所以你们都不肯放过我?”细川瑞穗咧嘴无声微笑,却像是在哭。
所有人站在你对立面的感觉并不好,但总是要面对的。那个时候,你就是孤立无援的可怜虫,没有人会来帮你,你必须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冷酷。
细川瑞穗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那么……杀了我吧。”
空气刹那间凝固,沉默的手扼死喉咙里的每一句话语,病房内忽然陷入死寂之中。
若崎纱夏有点头痛,不过还是轻声说道:“你的医生会哭的。”
没有回答。他仍耐心等待着。他知道女孩在思考,如同溺水之人盯着手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今天东京的天气很好,没有云,天空非常干净。在我家那边,这种天被称作水洗蓝。”他说,“你看到天空了吗?”
“我看见了……”女孩说,突然泣不成声。
楼下的花园内有老人在下棋,房间隔壁的患者在唱歌,医生护士匆匆的走过。大厅里有人在看着公共电视,还有欢笑声。隔离病房里有人尖叫、哭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你喜欢画画?”若崎纱夏问,想起了之前看过的资料,“可惜我这里没有彩笔,不过我带了纸笔,我们悄悄地,别让护士发现。”
她想死,但她也想活着。若崎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细川伸出手,接过了递过去的纸笔。
她盯着白纸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用画起画来。
她的笔下画出了优美的线条,逐渐组成了图案。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她具有非常出众的才能。
她静静地画了一会儿后,眼泪再次从她的眼眶中溢出,落在了纸上。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细川瑞穗静静看着纸张,眼神哀伤,“不过故事要从另一件事情开始。夏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由夜死了。”
永岛由夜。若崎纱夏记录着新出现的名字。
“我想让她幸福,但是,她真的得到幸福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再需要我了,没有人会再叫我名字了。所以啊,我就在想,对她好一点,关心一点,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伸出援手,作为她的后盾。
她不是因为意外,而是被杀死的。
那个留着短发,说要在遇到喜欢的人之前绝对不齐腰,敏感脆弱却又常故作坚强,看爱情电影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流泪,喜欢汽水糖和章鱼小丸子,想要好好活着的女孩被人杀死了。
杀死她的是她的父亲,她的同学。恶毒的言语就像是刺一样将她击溃,所有的人都在歪曲着事实,她郁郁寡欢。
而我什么也没做到。
我以前只要她幸福就好了,我的快乐源泉是她生活里的每一缕不经意的微笑。因为我是幸福的,所以觉得随时死去也没有关系。死亡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活得孤独和死得不被牵挂。
可是她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命运会这样呢?”
细川瑞穗的眼神哀伤得就像失去了自己布娃娃的小女孩。
生活就是一场舞台剧,有时候机械降神,于是你便获得了成功;有的时候你只是一个舞台上的小丑,一个接着一个地摔跟斗,还要安慰自己一定要笑出来。
细川瑞穗就像一只搁浅的蓝鲸,想要化身温暖的港湾陪伴永岛由夜,却最终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她流着泪,就像喃喃自语一样继续说着。
“我看《岛上书店》,也看《生命不息》、《时光倒流的女孩》,他们都说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形式重逢,可是人的生命一旦像是樱花一样落下,就再也回不来了。”
“在由夜消失之后,欺负的对象就变成了我。
然后在那天,有一个白发的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明明平时藏在心里,绝对不会说出来的那些话,在那个不可思议的人面前全都能说出来了……包括那些就算在父母面前都没办法说出口的话,都和那个人说了。
我在学校被欺负、还有自己想要去的学校并不是父母希望我去的学校的事情之类的……
在说了很多之后,那个男人问我。‘那如果让你烦恼的人不在了的话,能解决你的问题吗?’
然后,他将一卷录音带递给了我……”
话已至此,若崎纱夏也不再让她说下去了,叹息道:“所以在案发当天放学后,被约到天台的你播放了那段音乐。”
一开始只是二人只是在在争吵,然后争执就激烈起来音乐响起时,无法形容的恐惧油然而生,施暴者跳下了高楼,连同想要阻止她的细川瑞穗一起,最后细川瑞穗一睁眼,便看见了同学的尸体。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吗?”虽然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若崎姑且问一下。
细川瑞穗摇了摇头。“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赶到的警察送到医院来了……这些事情我跟那个叫入间的警官也说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些。”
“……”若崎纱夏起身,收回纸笔之后沉默点头,“也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别这么说,人类基于信任所衍生出来的爱恨情仇,欺骗与背叛,都写出多少可歌可泣的史诗了。”
于是她说道:“你真的很有意思,警官。”然后又是想起什么一般,“对了,如果你想要找永岛由夜的父亲的话,他已经进监狱了。”
“你知道?”
“我有在看新闻,据说是杀了人,身上绑着炸药去车站。”细川瑞穗说着,“其实永岛由夜是因为父亲在家里发酒疯,每次想到时就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再加上在学校里面被那样对待,精神压力太大才倒下的。”
“可是所有人都被误导是附近的工厂违规排放,甚至她的父亲去抗议,也不是让工厂停业或者改造,而是赔钱……”
若崎纱夏离开的时候,细川瑞穗看着窗外,念着博尔赫斯的《whatcaniholdyou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
若崎纱夏走出医院,此番收获不小,不过他想,自己还是更喜欢《环形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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