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昭文三十三年中秋佳节。
七岁的楚云华依据惯例随母亲风若瑶到翠霄山云霄寺。
风若瑶体弱多病，自从得了楚云华后便再无生育，面对左相楚谦佑对嫡子的期盼免不了心存焦虑，所以每逢中秋和元宵她都要带上云华一起上香礼佛，祈求上苍保佑全家平安顺遂，自己早得爱子。
为表诚心，她们每次到寺中都要斋戒沐浴三日。
“唉”小云华看着满桌绿油油的素斋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日中午了，她这锦衣玉食的相府嫡女在家中顿顿有肉，来到寺里却连吃两天素，一点油水和滋味都没有，“我是要被饿死了啊！”
“小姐，在寺庙中，千万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侍女春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小云华。
春桃是小云华的四个大丫鬟中年龄最小的，八岁而已，但是由于年龄相仿，小云华也与她最为亲近。
“不吃了，小桃儿，我们出去走走吧，在这里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
这山这么大，每次来只在寺里转悠，附近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我昨天看到一只鸟，全身金灿灿的头是红的，可漂亮啦！可是它扑闪扑闪地飞到墙外了~~”小云华蛊惑似的向春桃撒娇。
“不不不，”春桃显然已经被坑惯了，“小姐您饶了我吧，我上次被打屁股的伤还没好呢，先不说老爷夫人，就是夏荷姐姐也要狠狠教训我呢！”
“在说什么呢？”说话间夏荷从外间进来，“小姐还没吃饭呢？奴婢们就知道，冬雪给你做了桂花糯米糕，今晨摘的这寺里桂树的桂花，带着露珠儿采下来的，新鲜得很。”
冬雪的厨艺是整个相府有名的好，风若瑶疼爱自己小馋猫一样的女儿，就把她调给了楚云华。
“哇”闻着香喷喷的桂花糯米糕，小云华终于有了点食欲，她推开素斋，三下五除二地将一盘糯米糕吃得就剩三块了。
看得夏荷直皱眉：“小姐，夫人说了多少次，您这吃相哪像个大家闺秀，奴婢一定得去跟夫人讲，请她尽早请教养嬷嬷来教规矩”
后面又唠叨了一大堆，可小云华哪里听得进去。
吃过午饭的小云华在床榻上午休，但是不知道是吃多了糕点还是怎么样，嗓子里甜腻腻的睡不着。
“小桃儿，我渴了，倒杯水吧？”小云华轻声唤着，却没有回应。
她翻身下床，看到春桃斜倚在木雕云纹的床架边，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嘻嘻~”小云华跑到书案前拿了平日练字的墨笔，给春桃脸上轻轻画了两撇胡子，歪着脑袋笑了她一会儿，就自己倒水喝去了。
正喝着水，小云华看到那只浑身金灿灿的漂亮鸟儿停在窗棱之上。
她用手绢包上中午吃剩的三块桂花糯米糕欣喜地跑到窗前喂给它，可这鸟儿鄙视地看了她和食物一眼，转身扑棱棱地飞走了。
小云华急急忙忙地揣上糕点跟着鸟儿后面跑出了屋门：说来也巧，这时正好午休时间，夏荷临时被风若瑶叫去问话，冬雪抽空去清洗餐具，秋穗看到云华上榻后则回房间躲懒了。
又值秋高气爽，桂香飘飘，守门的妇人们都昏昏欲睡
那么多丫鬟仆妇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小云华跑出屋子了。
小云华跟着鸟跑到寺庙的黄色高墙边，这只鸟停在高墙之上高傲地俯视着小云华，她觉得这鸟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不会飞？
于是她挽起袖子看向四周，只见不远处墙角有一堆废弃的乱石：原来寺庙的千手观音殿正在修葺，工匠们把边角料堆砌在殿后墙角，以便完工后一起处理。
小云华爬上乱石堆，刚刚好够她爬到墙头。
她颤颤巍巍地在高墙上一点点向这漂亮的鸟儿爬去，这鸟也奇怪，竟不飞走了，而是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这雪团儿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三寸，两寸，一寸！小云华伸出手去抓这只鸟，这鸟调戏般地待到小云华的手将要触及它之时扑闪着翅膀，展翅飞往遥远的天际了。
“啊”小云华被惊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滑落墙头，重重地向高墙外跌去。
“完了”小云华绝望地闭上眼睛，她脑海中电光火石地划过念头，“之前母亲请过的什么师傅说要教我些护身的轻功什么的，我犯懒不学，现在可要摔惨了，如果我还能回家，我一定去找她教我”
“哎呦！”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却传来一声稚嫩的男声惨呼，而小云华则四仰八叉地摔在了一个软乎乎的肉垫之上。
小云华连忙爬起来看，只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看起来比她大一些的男孩儿趴在地上，她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说：“你你你你还好吧？你是谁？”
“大胆!”这男孩儿恼怒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一双净明澄澈的大眼睛，这眼睛中繁星点点，隐隐蕴含着关切。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迅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定睛看向比自己低一头的小云华。
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襦裙，头扎双环散髻，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
微风拂过，女孩对襟薄短袄上的白色绒毛拂过她的脸颊，更显得她肤光胜雪、娇俏可爱。
男孩儿的态度也不自觉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声音都变得柔和了一些，“幸好我的金钟护体练到第三重了，你这点伎俩还伤不到我。”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云华心虚地低下头：“我这两天看到一只漂亮的鸟儿，浑身金灿灿的，红色的脑袋，这么大，”她拿手比划着，”我想抓它给母亲看，没想到摔下来了。”
“怎么可能，”男孩儿撇着嘴说道：
“哪有金灿灿的鸟儿，听你的描述，那是书上说的金翅羽凤的雏鸟，这是神鸟，传说它擅曲舞，掌姻缘。”
男孩儿拽着自己的博览群书的文识：
“这鸟极为罕见，世上有没有都难说，你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地见到？反正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看到！”
“我没有撒谎！”小云华有些着急，脸红扑扑的，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男孩儿，扇子般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看得男孩儿差点儿就信了她所说的鬼话，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啊！你的脸~”小云华忽然笑道。
“我的脸怎么了？”男孩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抬手按压自己的左眼角。
“你的脸上有泥啊哈哈~”
男孩暗自呼了一口气，在脸上胡乱理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话说你是哪家的野丫头啊，竟然会爬墙，还摔下来。”
小云华骄傲地一抬头，“我叫楚云华，爹爹是当朝宰相，阿娘是镇国公嫡女。”
“哦”男孩儿低头喃喃道：“原来是左相家的嫡长女啊。”
“你说什么？”小云华没有听清，见他没有再跟自己解释就接着问，“那你是谁呢？为什么在这里？”
“反正我是比你厉害的人，在这里干重要的事情。”男孩儿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明明自己偷偷从别宫跑出来“历练”是不能和外人交流接触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多说几句：
“看你还这么小，我做个好人把你送回寺庙吧。”
“我不”小云华用起了他的拿手好戏——撒娇，“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了，想在附近看看，就那里，那条小溪那里玩一会儿再回去，好嘛~~”
男孩儿抬头看向她指的茂林深处，好家伙，那哪里是小溪啊，明明就是条河，这么娇小的女孩在那里玩耍，不要命了是吗。
他正开口欲拒绝，却见这不怕生的小家伙居然贴过来，像个无尾猴一样吊在自己的臂上，心瞬间软了：“那我陪你去，就一会儿啊。”
“好！”小云华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嘴角上扬出一道美丽的弧度，整张脸好像一朵绽开的白兰花，又看得男孩儿一阵脸红。
云华也暗自惊讶于自己如此信任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毕竟身为贵女的她再怎么年幼调皮也深知“外男勿近”的规矩。
许是因为第一眼时他俊美脱俗的外表让她放松了警惕；
许是因为他既清澈又深邃的眸子让她莫名地心生好感；
许是因为他散发出清冷华贵的气质让她觉得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又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局促又无奈的表情和话语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小云华在茵茵绿草中蹦蹦跳跳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男孩聊天，不一会儿就多了一大把随手采摘的粉粉黄黄的野菊花。
男孩儿故作深沉地走在她的后面，但看着她灵巧的身影和左摇右摆毛茸茸的脑袋，不由得笑了起来。
将近河边，小云华猛地转身，把手中的花束递到男孩儿面前：“喏，送给你！谢谢你陪我出来~”
时光仿佛定格了一般，午后的斜阳透过林间枝丫形成数道光束温柔地照在两人的身上，为他们的轮廓镀上柔和的金边。
男孩俊朗脸上的笑容温柔自持，女孩娇俏的脸上笑容天真甜美，两双清澈的眼眸中映出彼此的身影
很多年后楚云华回忆起这个场景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所谓岁月静好，生生欢颜，大抵说的就是如此吧！
突然男孩的笑容凝固，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他一个箭步上前把小云华揽入怀中，一跃而起腾然飞至身侧一棵大树的枝丫上。
“好厉害！”小云华惊叹道，“这就是他们说的轻功吧！”
“嘘”男孩略显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峻，“有习武之人埋伏在附近，别说话。”
小云华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窝在男孩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想起夏荷跟他讲过外面坏人抢小孩的故事，她害怕的浑身颤抖。
似乎感受到她的恐惧，男孩想了想，用手轻轻拍了拍小云华的后背，小声说道：“不要怕，我们躲在这里，他们很难发现。”
不知是男孩的话语起了效，还是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起了效，小云华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们在树上静静地等着。
片刻之后，果然河边的芦苇荡剧烈地摇晃起来，约七八个身着不起眼黄布衣服的蒙面男子走了出来，来到刚刚小云华和男孩对视的地方。
领头的男人奇声道：“刚刚人明明在这里的，奇了怪了，藏起来了？”
旁边的男人附和道：“八成是，咱们今天一路从别宫跟出来的，根据线报三皇子出宫，准没错。”
另一个人说道：“这三皇子师从申正南，那老家伙功夫深不可测，他便是学了点皮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我们搜搜看，别让他跑了！”
小云华听到后吃了一惊，蓦然抬头望向抱着自己的男孩：他，竟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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