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过继之礼过后,老太太抬手递给风若瑶。
风若瑶接过老太太的手,扶着她向松寿院走去,云华、云柔和莫姨娘低着头走在他们的身后。
楚谦佑则以处理公事为由去了书房。
到了松寿院,早有一院的嬷嬷丫鬟候着请安。
风若瑶扶着老太太坐到了主位之上,莫姨娘则走过来将风若瑶扶到另一个主位之上。
风若瑶刚刚坐定,便听老太太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放盈盈出来?”
风若瑶笑容一滞:“现下西厢院闹时疫,为了府中的安全,萧姨娘不宜挪动。”
老太太皱眉道:
“怎地这么严重?我回来路上听接应婆子讲了一路,横竖不过那些事,打一顿关几天,小惩大诫就可以了,再怎么说现下你和云华都好好的。”
老太太见风若瑶低头不语,便一字一顿地问道:
“萧姨娘刚挨了顿打,便闹了时疫,是你的手笔吗?”
风若瑶惊诧地抬头看向老太太:“儿媳为何要这么做?儿媳冤枉。”
莫姨娘见状忙在旁解释道:
“老太太多虑了,萧姨娘她挨打当晚高热不退,夫人连夜为她请医女治疗,又许了柔心阁的春杏照料,眼下萧姨娘的情况已经好转,并未有生命危险。”
因老太太离去时,莫姨娘和风若瑶的关系疏离,故老太太心下认为莫姨娘说了句公道话,便叹口气道:
“盈盈她经此一事,去了半条命,想是再也不敢了,你也气消了罢。”
风若瑶思忖了一会儿,轻声回道:
“萧姨娘买通下人,毒害嫡女,还弄伤了朝廷的医圣大人,实在罪不可恕。
我本想着将她打发出府的,只是看在她为相爷生了一对儿女的份上才将她关入西厢院,以后衣食无忧地养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太太连连摇头,更加生硬地压迫道:
“盈盈是尧儿和柔儿的生母,功过相抵,况且她平时和我也说得来。等她那边时疫好了,让她搬到松寿院给我做个伴吧。”
话音一落,众人皆沉默,唯有楚云柔喜滋滋地行礼道:
“如此多谢祖母了!”
前面的对话因为辈分的原因,云华插不上嘴,只是心下盘算着应对方法。
现下老太太有此提议,云华心中警铃大作:
身为丞相,父亲最是重视孝义,而松寿院作为老太太的居所,是相府最为奢华舒适的所在。
萧姨娘搬到松寿院,别说是从西厢院搬来,便是从萧菲院搬来,那实质上的生活条件都会改善很多。
加之父亲日日要到松寿院请安,并陪老太太喝茶聊天一会儿,萧姨娘在这里,依着她与父亲的旧情,她复宠是指日可待。
萧姨娘罪不可赦,还给母亲和自己下了赤灵曼陀罗,打死都不为过。老太太的这个提议若是施行,之前花的那么多心思可都付诸东流了,她很可能在老太太的支持下卷土重来。
不行!云华暗暗捏紧手中的手帕:
一定得趁着萧姨娘失势把她彻底打倒才行,不能让老太太得逞。
可是怎样才能让老太太打消主意呢?云华暗暗分析着:
老太太此人喜听谗言,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现下她对母亲和自己有偏见,怕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先用母亲腹中嫡子和镇国公府的势力对抗一阵子。
但是时间长了,若是老太太一意孤行,母亲和自己在府中便会被动。到时诸多家事缠在一起,镇国公府怕是不便插手,来留个多管闲事的名头,授人以柄。
所以最好是自己这边争取老太太,同时让她厌恶了萧姨娘母女。
既如此,便要从老太太的利益出发考虑。
而老太太最在意的无非就是相府名声前程,父亲,楚云尧,还有她自己。
云华刚欲开口,便听到风若瑶冷然道:
“恕儿媳不能从命。萧姨娘所做之事,我不报官已是网开一面,若是将她接到您这里,莫说是我,便是镇国公府也不会同意的!”
云华心中一咯噔,虽然镇国公府是个筹码,也要通过暗示缓缓而行才是,母亲眼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怕是会戳到老太太的伤口,引起反效果。
当云华去捏风若瑶手提醒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果然,这一道厉光划过老太太苍老浑浊的眼眸,她用力拍着红木寿字纹太师椅的扶手:
“好哇,你们风家家大势大,便仗势欺人,把我这可怜的老婆子赶到寺庙里那么长时间还不够,我刚回来又来压我!”
风若瑶一时间慌了神,赶紧站起身来行屈膝礼在老太太身侧:
“儿媳错了,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让萧姨娘出西厢院到松寿院,恕儿媳不能同意。”
老太太听闻后竟不顾众人在侧,哭天抹泪了起来。
风若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再闹下去要把楚谦佑给闹来了,云华掩起心下不忿的情绪,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用软糯的语气对着老太太撒娇道:
“祖母,母亲腹中的弟弟一直在给您行礼呢,您不要生气了吧~”
听到相府后嗣,老太太心软了一下,斜眼看到风若瑶还行着礼,便擦擦泪,勉强道:
“你坐下,没得让我孙子累着。但愿是个嫡子,我这些罪也不白受。”
看到老太太略微恢复,云华岔开话题道:
“祖母,您此行辛苦了。
孙女儿阁中的冬雪,最擅长制作糕点小食,她新准备了您最喜欢的枣泥山药卷和三鲜冬笋小饺儿,还配了莲子红枣花胶粳米羹,热腾腾的刚出锅,祖母尝尝好不好吃?”
说着云华将冬雪手中的食盒拿到老太太椅边的红木雕福寿纹方桌之上,打开后将糕点和羹粥小心地端到她的手边,并双手将一双象牙镶银箸递给她。
这话说得熨帖,事也做得周到。
加之老太太甫一回府,未及寒暄就参加过继之礼,还没人说过这些话,所以她心情好了些许,便面色稍霁,点点头道:
“嗯,云华懂事许多。”
说着她尝了口枣泥山药卷,只觉得香甜可口,入口即化,便赞道:
“果然不错。”心下却暗自盘算着:
事已至此,先避其锋芒,等过段时间再说,反正来日方长,况且时疫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没得在这里跟风家硬碰硬。
于是她决定暂时把将萧姨娘捞出来的计划搁置。
“祖母喜欢的话,下回华儿给您做,您也尝尝华儿的手艺可好?”云华笑道。
“哦?你会做?”老太太惊讶道,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在老太太眼里,这位嫡女大小姐最是冷傲骄纵。
又因着风若瑶一板一眼的缘故,这云华向来与她不亲近。
但和风若瑶不同,云华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女儿,血浓于水,所以对于云华的撒娇示好,老太太还是相对容易接受的。
云华笑若灿花:“下回祖母尝尝就知道了~”
“好,没想到现在华儿这么能干,祖母等着。”
云柔在旁嫉妒地撇嘴道:
“她哪里可能会做饭,我看就是在吹牛,祖母小心她做出来的东西入不了口。”
老太太则呵呵笑道:“那咱们便先看看,若是做得好,祖母有赏。”
众人一看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刚刚剑拔弩张的场景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表面上倒是其乐融融。
云柔也不甘示弱,她跑到老太太的身边,软软地靠在老太太肩膀上,将怀中一条崭新的白色绢丝手帕掏了出来,抖开在老太太的眼前。
只见这手帕用银丝锁边,上面绣着一朵绽放的粉色海棠,花中央用金丝挑出花蕊。
绣工不算精美,但也看得出是用心了。
云柔娇娇地说道:
“柔儿记得祖母喜欢海棠,便绣了这个手帕,本想着寿辰时送给您,但早给您也能早点用起来,您寿辰时柔儿再想其他好的~”
老太太拿起这方手帕,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一会儿,笑道:
“我这孙女一个比一个能干,柔儿绣得真好。”
云柔则边在老太太怀中嬉笑着,边得意地瞟向云华。
云华一看,嘿,这不奇了吗,跟我比撒娇。
于是云华也蹭到老太太的身边,把头靠在老太太的另一个肩上,献宝似的把提前准备的海棠花露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老太太,娇憨地问道:
“华儿专门给祖母准备了回府的礼物呢~您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老太太接过这个精致的水晶瓶,对着窗口的阳光晃了晃,只见里面晶莹剔透的液体轻盈地跳跃了一下,她好奇道:
“这瓶子倒是漂亮,里面是何物?”
云华小心翼翼地将雕刻海棠花纹的水晶瓶塞打开,一阵清新怡人的海棠花香散发出来,环绕在房间里久久不曾消散,众人仿佛置身于海棠花海般。
老太太不由得闭眼欣赏这花香,半晌才睁眼惊喜道:
“这是哪里来的?如此芬芳怡人,怕是贡品,极为难得的吧!”
云华笑靥如花,模糊地说道:
“是海棠花露。华儿好不容易弄得的,若是祖母喜欢,华儿会继续想办法给祖母拿来。”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对着瓶口闻了又闻,才恋恋不舍地将瓶塞塞上,小心地递给身边的心腹张嬷嬷,嘱咐她收好。
老太太心道,这花露是出了名的珍贵,云华怕是走了镇国公府的路子才拿到的,既如此,由着云华的面子拿这花露吧,横竖自己是不愿意向镇国公府低头的。
在大胤国,各种鲜花的花露和精油大多是从南部凌江国进的。
花露不同于精油,它制作的时长和所用的鲜花数量并不多。
只是这花露的制作过程繁杂,其中有很多机巧步骤,所以若非传人,并做不成这花露。
前世云华也是做凌王妃时,机缘巧合遇到被俘的凌江国探子,而这探子是南凌香师座下的弟子之一,擅于制作花露。
她用给其个轻松的死法和这探子交换了花露的制作手法。
而云华也清楚地知道,老太太喜欢海棠其实是爱其香而非其形。
就说楚云柔的礼物,老太太年纪大,而这海棠花儿娇艳,看到难免扎眼,只不过是看在云柔是她喜爱的孙女,才装作欢喜的样子。
可笑的是这云柔还在沾沾自喜。
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大丫鬟,她急切地禀告道:
“老太太,夫人,不好了!
相爷派人将大少爷请了回来,哪知大少爷喝多了,进府就直冲到西厢院门口,偏要进去救萧姨娘。奴婢们劝也劝不住啊!”
老太太一听急得连忙站起身来:
“这还了得?那里面有时疫,这小祖宗不要命了吗?”
说罢她拉起云华的手,带着人急急向西厢院走去。
及到西厢院,只见楚云尧正在西厢院门口和众小厮和婆子们闹着。
他一头扎向对面小厮的胸前用力推拱着,嘴里叫到:
“我要见母亲,看谁敢拦我!”
他头发散乱,束发用的簪冠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身上原本雪白绣银菊暗纹的锦袍上沾染了不明的黄色污渍,衣襟凌乱,胸口到腋下的外衣竟不知何时被撕了道大口子,破布在他的胸前晃荡着。
风若瑶见状只觉荒唐,并不想理睬,便只站定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护着胎儿观望。
老太太看着心疼,连声叫“宝儿”道:
“快别闹了,这院子进不得,染了时疫可怎么得了?待你母亲大好了,祖母将她接出来与你们团聚可好?”
楚云尧听闻摇摇晃晃地回过头来。
只见他眯着眼睛,眼圈通红,白皙的脸上酡红一片,嘴上像涂了口脂一般红艳。
他喷着酒气嚷道:“祖母说话算话!”
“是是是,”老太太松开云华的手,走到楚云尧身前,拉住他的手道:
“祖母说话算话,现下不要闹了,赶快回海尧院洗漱休息罢,怎么喝成这个样子的?”
说着她示意旁边的小厮将楚云尧扶走。
正安排着,只听一阵暴怒的喝声传来:
“小兔崽子,给我跪下!”
楚云尧本就站不稳,听后被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回身看去,只见楚谦佑手持家法鞭子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应福、其他小厮和些不认识的外人。
云华、云柔和莫姨娘连忙回避到旁边的树荫之后,聚在风若瑶的身边。
“这是怎么说?把尧儿吓着了。”老太太不满地怪道。
楚谦佑对着老太太草草一揖道:
“母亲莫护着这逆子,今日我是一定要把他打死的。”
“胡扯!”老太太用拐杖捣地,生气道:
“这是相府唯一的独苗,你打死他,是想绝后吗?”
风若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楚谦佑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死命往楚云尧身上抽,老太太拦也拦不住。
楚云尧左右躲避着,身上还是不免被抽出了几道血痕,他哭叫着拉着老太太躲到了她的身后,尖叫道:“祖母救我!”
老太太展开双臂护着楚云尧,急道:
“尧儿还是个孩子,便被这样抽打,有本事你来打我,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说着她又抹起眼泪来。
见到这个场景,楚谦佑心中一滞,将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道:
“母亲这次不要护着他。
过去他闯大大小小的祸,您或求情,或祸水东引,总是轻轻放过。这次他闯下大祸了!”
“尧儿才十五岁,能闯什么大不了的祸?”
楚谦佑有些难以启齿,但想着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缘由,便只恨恨道:
“他哪里是去醉香楼吃饭,却是去了红绡院喝酒,还欺负了那里的红牌姑娘锦音儿,在外跟不相干的人为了抢姑娘打闹一场。
这混账,跟着侯府的庶三少爷,能干什么好事?”
“竟有这等事?”老太太惊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楚谦佑身后一个白胖的中年妇女伴着一股说不清的浓烈香风,扭着身子走了过来。
她尖细着嗓子说道:
“奴家不才,便是那红绡院当家的。
今日贵府公子着实过分了,音儿姑娘是我们那里的红牌,没个三五十两银子哪能见着呢?
贵府公子钱没带够便强行抢人,惹得旁边那常客庄公子也抢起来,差点儿没把红绡院给砸了。
咱们旁的不说,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音儿姑娘是镇国公府苏公子青睐之人呢,恰今日苏公子不在,便这般,不是把镇国公府也得罪了吗?”
此时老太太已经清醒起来,又听到镇国公府,气不打一处来,便冷笑一声:
“呵,我当是谁,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吗?
他镇国公府的人去找就是青睐之人,我孙子去找就是强抢了?
不过是赔几两银子的事情,也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
至于那苏公子,我不怕他,只管让他找老身便是。”
风若瑶听到苏承沐被提及,便想走出去理论一二,却被云华拉住。
她回头问询地看云华,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脑袋。
此时老鸨便谄笑道:
“这便好,我只愁着怎么向苏公子交代,相府既可以承担,那我就心安了。
咱也不说多,三百两,我拿钱走人,官我也不报了。”
“一个烟花女子,也值三百两”老太太肉痛这么多银子,刚想反驳,便听楚谦佑道:
“好,请跟账房去结算。”
“佑儿!”老太太阻拦道。
楚谦佑低声道:“母亲,此事荒唐,还是按下吧。否则闹到官府去,让云尧如何做人,之后如何科考?三百两买云尧一个前途,也算值。”
老太太听后只得默然不语。
楚云尧看老鸨跟着账房走远了,舒了口气,从老太太身后走了出来,却听楚谦佑喝道:
“逆子!这次不罚你,下次非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不可!来人,把他押到祠堂跪着,没有我允许不许出来!”
楚云尧又哭天喊地地求老太太,可这次无论老太太说什么楚谦佑都不听了。
楚云柔见势不好,怕受牵连,只托说身体不适,带着丫鬟跑回柔心阁。
眼见着闹剧落幕,风若瑶牵起云华的手,疑惑地问道:
“楚云尧如此胡闹,怎地你不担心沐儿那边?”
云华只觉心中畅快,笑着安慰道:“母亲莫担心,生气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天色渐暗,云华练罢舞蹈,便命春桃端了把竹椅放在绮华阁大门外。
她则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借着大门口两盏灯笼的光读武学书籍,却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外面,似是在等人。
春桃站在云华身边掌灯,心中一片疑惑。
果然,夜色初降时,微弱的星光下,一位身着不合身青色丫鬟服饰的高挑美人儿左右探望着向绮华阁走来。
待那女子走近,春桃看着眼生,却又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便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云华却将书本合起,婷婷然站起,忍俊不禁道:
“这小娘子好生貌美,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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