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阴云密布，响雷不绝，营帐外的树枝被风吹得碦碴作响，顷刻之间，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风雨中的京畿守备军大营方圆数里，中央最大的明黄色营帐内，身着褐色雨披和斗笠的将士规规矩矩地站在青灰砖地上，静待上首将领和太子殿下的指令。
南宫墨宸站在按照弈鸣城地势布置的沙盘旁侧，和京畿守备军将领讨论河道开挖事宜。
“启禀太子殿下，我们从灵静湿地开挖河道，目前一切顺利。”白参将汇报道。
“嗯，”南宫墨宸眉目舒展，转而问赵良道，“河道勘探的人怎么说？”
赵良肃然道：“最新消息，我们原定的最短路线土质疏松，又连日阴雨，导致淤泥积压，怕是不成。”
说着他拿起指挥棒在沙盘上比划着：
“原定路线的旁侧，最近的一条曲线路线有较多石块，可以就地取材，用来固定河道。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多修至少十里河道。”
“若是将石块运到原定路线呢？”南宫墨宸蹙眉问道。
“那石块深埋地下，分散地混在泥土中，若是就地取用还算划算，挖出来运出便麻烦了，耗时耗力，所用时间不比新路线少。”赵良微微摇头道，“若是开山采石，时间就更长了。”
南宫墨宸盯着沙盘沉吟半晌，沉声问道：
“堤坝修筑差不多了吧，人员可有多余？”
站在一旁的向参将拱手回道：“朱城主分派了五百官兵修筑堤坝，减少了我们的压力，修筑速度也大大加快，还有两日就能够完成。”
“很好，”南宫墨宸露出难得的微笑，“堤坝修筑完成后，从河堤处开挖河道，就按照赵良他们勘探的路线，两边同步开挖加快速度。”
“是，殿下英明。”众人拱手应道，便就细节开展讨论，并将任务布置下去。
这时王江篱从外面闯入热闹的营帐。
守卫的士兵跟着她跑进来，跪地领罪道：
“医圣大人她未经通报就进来，属下没拦住，属下该死。”
“诶~”王江篱摘下湿漉漉的斗笠，露出戴着面纱的脸，对士兵念叨道，
“多大点儿事啊，我又不是刺客！天天左一个该死，右一个该死，不知道有多少条命~”
南宫墨宸面带笑意地看着王江篱脚下一大滩的积水：“医圣辛苦，外面的雨可渐大了？”
王江篱撇撇嘴，掸着斗篷上的雨水抱怨道：
“这雨天天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天好不容易露个晴，没到半天又下雨了！还好小燕提醒我带雨具，不然我比起那呆毛小羽好不了多少。”
刘向了解南宫墨宸的心思，忙关怀地问道：“凤大人怎么样了呢？”
“老样子，闷闷不乐，估计是上次被淋成落汤鸡又被撞晕，伤自尊了。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休息两天就好。”王江篱穿过为她让道的将士走到沙盘旁边，细细看了会儿笑道，
“这模型做得好，简直和外面的地形一模一样。”
南宫墨宸清了清嗓子，将她天马行空的话语引上正途：“外面的伤患情况如何？”
“和你前两天巡视的情况差不多，”王江篱把玩着沙盘旁边的小红旗回道，“因为开仓放粮，城中医者没有后顾之忧，更多人加入救助，这么看情况越来越好了~”
刘向在旁看不下去，用胳膊肘捣了捣王江篱轻声道：
“医圣大人，这么多人，对着太子殿下恭敬些罢。”
“哦哦，”王江篱连忙放下小红旗，夸张地对南宫墨宸一揖道：
“属下造次，太子殿下赎罪~~”
赵良“噗嗤”笑了出来，南宫墨宸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无妨，医圣向来不拘小节。”
接着他正色问道：“死者的处理顺利吗？”
王江篱连连点头道：“都用生石灰处理了，死者家属也被安抚地很好。”
然后她歪头想了想，补了句：“殿下英明。”
南宫墨宸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
“还是要多加注意，明日羽林卫再多派些人手巡查今日便如此，都散了罢。”
吴卫在旁领命而去。
其他人也行礼后纷纷离去。
王江篱跟着众人后面慢慢向外走，却被刘向叫住留下。
王江篱坐在下首简易的木椅上托着腮，瞪着大眼睛看着站在沙盘旁布置着河道线路的南宫墨宸。
过了半晌，南宫墨宸都没有理她，王江篱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有没有事啊，没事我回去吃饭了。”
南宫墨宸听闻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望向王江篱，犹豫了会儿，沉声说道：
“她怎么样？”
王江篱瞬间有了精神，八卦的笑容浮现在她圆圆的俏脸之上：
“她？谁啊？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南宫墨宸脸沉了下去，他低下头，转过修长的身子背对王江篱，长睫掩住眼中的局促，棱角分明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王江篱自知玩笑开过分了，便连忙道歉：
“好啦好啦，对不起，看你平时挺威风的，没想到这么不经逗。嗯我离开的时候，云华她并不是很好。”
南宫墨宸的剑眉皱了起来：“她的脸伤情况不好吗？”
“我到的时候，她的脸伤又溃烂了，她自己缝合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南宫墨宸蓦地转过头来：
“自己缝合？”
“是，”王江篱点点头，“我当时手被烫伤了没法拿银针，只能教她自己缝，她真的很坚强。”
南宫墨宸眼底隐隐闪烁着担忧和心疼。
王江篱继续说道：“左相府水太深，她频频被毒害，这脸伤也是，若不是她及时发现了房间中的香有问题，若是我没有去左相府，她的脸怕是被毁容。”
“毒害”南宫墨宸抬起眼，肃然地盯着王江篱的双眼，“什么毒药？下毒的是那个萧姨娘？”
王江篱回看着南宫墨宸，发觉他看似沉静的眼底泛出血红，巨大的压迫感让她有些害怕。
她啜嗫着说道：“是是幻髓草，一种西域毒草，下毒的的确是萧姨娘，还有她的女儿，叫楚云柔。”
该死！南宫墨宸心中骂了一句，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晚看到那个萧姨娘和西域巫女接头时，就该想到她会对云华下手。
他以为，以云华的聪明，应该可以防范，他听暗卫汇报说她还懂医术
却没想到那妇人的阴毒防不胜防，即便聪慧如云华，还是多多少少中招了。
加之他调查到和萧姨娘接头的是西域巫女，并和西北边防一次不小的内乱有关，他的注意力便被完全吸引到那边了。
是自己大意了！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小的相府，竟如此藏污纳垢。
应该留暗卫给云华的
可是她会愿意要自己的暗卫吗？
南宫墨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纠结之中。
王江篱看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南宫墨宸，此时剑眉紧锁，眼神阴郁，便赶紧安慰道：
“云华她医术高明，聪明缜密。她看透了萧姨娘母女的技俩，并且已经搜集了人证物证，我离开时相府正内查呢，现在萧姨娘她们想是已经凉凉了。”
果然南宫墨宸的面色缓和了些。
王江篱正犹豫要不要将赤灵曼陀罗的事情告诉南宫墨宸之时，吴卫从账外回来复命，手中拿着一只黑红相间的传信锦盒。
“京城传来的消息。”吴卫双手将锦盒捧给南宫墨宸。
南宫墨宸瞟了王江篱一眼，王江篱连忙说道：
“我还是先去吃饭吧。”
“倒是不必，”南宫墨宸修长的手将锦盒打开，抖开一张薄薄的棉连纸，“这只记载了宫中的日常事务，不是军机要情。”
南宫墨宸一目十行，眼中却出现了一抹惊艳之色：
绘影术舞，并蒂牡丹，玥女魁首那小妮子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
看见刚刚还阴云满面的南宫墨宸，现在红唇微挑，对着那张纸展露令人炫目的笑容，竟比画上的美人儿还要漂亮，王江篱呆滞了一下，思绪飘远：
真是妖孽啊，要是能带回现代多好，作顶流偶像，赚盆满钵满。
可是，自己大概是没这个命带这腹黑货走
南宫墨宸将信中绘影术舞那段描述看了又看，将信悉心折好放入锦盒中，抬头看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王江篱，立即沉下脸冷然道：
“这是什么表情，放肆。”
王江篱从躺在钱堆中数钱的美梦中醒了过来，看到南宫墨宸冷峻的脸，连忙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道：
“看你那么高兴，信里写的什么啊？有云华的消息吗？”
见王江篱真心地关心云华，南宫墨宸放缓了语气：
“她很好，脸上的伤大概是无碍了，还考中了玥女。”
“真的？！”王江篱高兴地一跃而起，拍手道，“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成的！”
南宫墨宸也不由地微笑起来，正欲开口提及绘影术舞，却被门外的守卫禀告打断：
“启禀太子殿下，医圣大人身边的小燕姑娘求见，说是有要事找医圣大人。”
南宫墨宸“传”的话音刚落，却见小燕掀开帘子，焦急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子殿下万安，奴婢来找医圣大人，外面外面的病患中出现了奇怪的症状，我来找医圣大人去看一看。”
“什么？”莫名不安的情绪从王江篱的心底升起，她连忙拉起小燕：
“快点带我过去。”
南宫墨宸不放心，便也迈开长腿，跟在快步离去的王江篱身后，并边走边小声吩咐身边的刘向道：
“今晚向宫内传消息，让田林拨几个人保护她。”
来到城南临时搭建的医馆中，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身子，浑身颤抖地侧卧在地上的草垫上，口中喃喃自语，不时地痉挛几下。
旁边就诊的人围成一圈，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江篱下意识地带上面纱，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男子的身旁蹲下诊脉。
她的秀眉毛骤然蹙起，半晌她放开手，仔细地检查了两个男子的面色和眼睛后，她问坐诊大夫道：
“这两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旁边的人抢着答道：
“他们是城中的乞丐，住在城南土坡旁的破庙中，今天不舒服过来看病来着。”
王江篱听后默默地站起身子，走到不远处南宫墨宸身前，却在几步处停住了脚步，沉声说道：
“太子殿下，城中怕是出现疫情了。”
“什么？”南宫墨宸身边的将士失声道。
南宫墨宸薄唇紧抿，剑眉蹙起，他眯起眼睛细细地盯着王江篱：
“属实？”
王江篱咽了口吐沫：“是，而且应该是一种尸疫。”
“怎么可能？”吴卫脱口而出，“所有的尸体，咱们全部都用石灰涂抹，深埋在地下的！”
南宫墨宸身边一身着深蓝将领服饰的精壮男子走出，跪在泥泞的地上：
“卑职京畿守备军六营营长于弦，六营专门负责尸体的处置，卑职愿以人头作保，我们将城中尸首认真处理，绝无疏漏！”
王江篱急得跺脚道：“现在查这个有什么用？那边围了那么多人，要赶紧隔离啊！”
在南宫墨宸的授意下，很快大批士兵戴着护面来到医馆，有序地安排起患疫男子身边的人们。
人们起初不知所以然，后来隐约听说是疫情，有害怕大哭的，愤怒咒骂的，发狂打滚的，那些士兵也由开始的礼貌安排到暴力地连拖带拽，场面混乱不堪。
王江篱带着小燕毅然走入医馆，尝试对患了尸疫的男子实施救治。
和将士们把一切安排就绪的南宫墨宸回到营帐时，已是繁星满天。被暴雨洗涤后的星空，格外地清亮。
营帐中灯火通明，南宫墨宸双手扶额，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噩耗不断地从外面传来：
那两个患尸疫的男子，因为就医太晚，医治无效死了
疫情从尸体集中掩埋的城南向城中蔓延
隔离的人群已经有人开始有呕吐、打颤的症状出现
紧急的城中排查显示，已经开始零星有人发热、呕吐，症状酷似尸疫
有些人因为害怕被隔离，隐瞒病情不报，家人拿着棍子驱赶来排查的士兵
有人说洪灾和疫情，是为天神震怒降下的天灾
“这怎么会”吴卫不由地开口提议道，“要不要抓于弦来问话？”
“好，严查他。”南宫墨凌声音嘶哑，顿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
“此事怕不是天灾，或是人祸。”
弈鸣城注定彻夜不眠。
瘟疫蔓延，人心惶惶，人畜齐哀。
晨曦初现，天边一道惊雷，揭开了一场人间惨剧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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