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恶果（2）
他在王宫小住了一段时间，帮助药仙给她疗伤。
他看她半梦半醒，睡时喃喃念着大将军，醒时又呆滞地躺在婚床上，总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他曾想过去地府一次，帮她把她的大将军带回来。但每一次这样的想法蹦跳出来，他就狠狠地将它压了下去。
他想，如此也很好。
他见过人世间那么多失了丈夫的女子，大都悲痛几年，便想开了。他想，几年而已。对妖来说，几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正如他所料，她颓废了几日，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看着她坐在塌沿再度擦起了那把软剑，神色平常。
他稍稍宽了宽心，不知药仙煎煮了什么汤药，她的身体也大有起色，面上也恢复了些红润。
可是就在他觉得一切都安稳下来时，她只留了一封书信给他，便带着一众心腹离开了万妖国。
她在信中向他道谢，感念他近日为她疗伤的恩情。她还在信中写，她去为她的夫君报仇，可能一时半载不会回来了。
她的夫君。
她在信中口口称呼她的神猴大将军是她的夫君。
他知道她此去，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孙悟空神通广大，又有玉帝和佛祖为屏障，而她没了万妖金丹，又失了内丹，怕是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他没有去找她，也没有去劝阻她。
他想，她情根深种，想必是前世亏欠了她的神猴大将军吧。
前世因，今世果，从来没人能逃脱因果的安排。
可是，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回了他坚守了几十万年的地方，听着四方空灵。
他知她杀死了老龙王，为七情六欲石所困。孙悟空的棍棒打在她身上，她一声不吭，擦了擦伤口就又去找孙悟空报仇。
你知不知道，我好挂念你……
她缩在神猴将军像的脚边，日复一日。
他心有不忍，终是带着心急如焚的雪妖和梦魔去把她接了回来。
正值大雪纷飞的季节，她缩在寝殿内高烧昏睡了小半个月，他探她鼻息，细若游丝。
王宫上下急的团团转，一众小妖欲打入地府带回大王，再打上天庭搅个天翻地覆。好在雪妖和梦魔跟随她多年，也与她学了不少压制小妖的手段。
药仙终日在她身旁侍奉，给她输送内力好维持她的性命。
他看着她缩在厚重的棉被中，脸色惨白，细看之时已能看出她额上的青紫。
罢了，当年他放她摘取仙草，也算是他为她的命运推了一把。
他飞上三十三重天，前去拜见太上老君。他平日与天上的神仙素无往来，可碍着他与天地同生的身份，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也自是要敬他三分。
他还未到三十三重天，玉帝便派人来接他去凌霄宝殿。玉帝问他此来用意，他只说是他一个朋友性命垂危，想要来找太上老君求粒起死回生的仙丹。
玉帝派人去太上老君处取仙丹，又转头问他如今在何处修行，他寻思良久，还是说在万妖国。
玉帝眉头耸动。
他知道，玉帝一直忌惮着万妖国，只是几次派了天兵天将去攻打都未有成效。
“世间风景秀丽的地方那么多，仙君又何必拘在万妖国呢？”玉帝想劝说他离开万妖国，转为天庭效力。
“不瞒玉帝，我与那万妖女王是忘年之交。”他目光凌厉，看的玉帝冷汗直流。
他从太上老君那里拿回了一小瓶仙药，让药仙侍候着给她服下。
果真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她服下后没几天便清醒过来。她醒过来后，药仙派人来请他进宫。
他走进她的寝殿，她正端坐在榻上，青丝未挽，眉宇间已恢复了些生气。她见他进来，素唇微扬，轻唤他一声。
“仙君。”她气息奄奄，终是难以恢复成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万妖女王。
“你且好好休养，一时半刻莫要离开了。”他能猜到她几分心思，知道劝她不动，但也还是警示了几句。
她摇了摇头，连连向他道谢，谢他一直暗中关照于她，谢他为了她求得了仙丹回来。
“我当日说过，你采下了仙草，来日便要自受因果。看来，当年我真不该放你走。”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年她成为尸泥中的一抹，是否也要好过今日的痛苦。
“可我还是很感谢仙君。当年若不是仙君的仙草，我也许一千年前，就断了同他的缘分。”她提起她的大将军时，眼瞳依旧是闪闪发光。
“别再想那些前尘往事了，身体紧要。”
“我想再去见见他。”
他感到一阵眩晕，连连拍着额头让自己清醒下来。
万妖国杏雨梨云的季节，她的身子已然平复。
一只白鸽在窗外绕着桃树盘桓许久，她打开窗伸出双手，它便稳稳落在她手中。
他算出今日是通臂猿猴的转世归天之时，他看着小白鸽仰头蹭了蹭她的手心，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若是实在想见他，我去地府把他的魂魄勾来给你就是。”他认真地说着，却引得她嗤笑。
“我不过是怕他生活有难处，不为别的。”
他看着她解下裙上的同心结，打开梳妆台上的妆匣，捋平了缨子，将它同妆匣内的另一个同心结锁在一起。
他知那是她与她的大将军的定情信物。
那日通臂猿猴仓皇赶回万妖国，一直系在他腰间的同心结也在逃回的路上遗失了。
后来梦魔他们整理好通臂猿猴的遗物给她送去，她细细打点才发现她送他的同心结不见了。
“……不见了……”
他听到她喃喃地叫着，转头看着她咬着下唇，眼尾发红，眸上已蒙上一层水雾。
“什么不见了，女王？”梦魔弯下身柔声问着，“你和我说，我去找。”
她抬头看了看梦魔关心的神情，许是不想让梦魔再继续担心自己，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梦魔这才放下心，将东西放进盒子里，同他们的嫁衣一起收进了箱底。
天色渐渐昏暗，他打算回去休息了。走出寝殿时，他放不下心，又走回去看了看她，只见她正摩搓着她腰间的红结，他心下了然。
第二日他再来时，碰到药仙刚从她的寝宫出来。
药仙疲惫地抬眼看他，张了张嘴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又无力地闭上了嘴，指了指身后示意让他进去。
他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剪刀埋头在修剪着什么。
他绕到她身侧，才发现她的十根手指多数都用白布包裹起来，白布上有的还泛着嫣红。
她看到他来了，唇角的笑意更加浓厚，放下剪刀拿起她一直修剪的东西给他看。
“仙君你看，我把它修补好了。”自通臂猿猴死后，她鲜少笑的这样真心又纯净。他恍惚觉得，千年前，当她还是雀鸟时，她欢喜地带来人间玩物供他玩乐时，便是这副笑脸。
她手中的同心结被她用红色的针线修补的仔细，她缠好了散开的地方，又缝好了断裂的位置。但只是一眼，他还是轻易就看清了它的破裂。
他问了雪妖，这才知道，昨夜他们离开后，她就一个人顶着风雪，从通臂猿猴回来的那条路一路找去。
等到清晨，雪妖他们找到她时，她正跪坐在雪地中。扒了一夜的雪，她指尖的鲜血缠上她的整双手，已然凝固。
软绵的雪轻轻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转头看着急忙赶来的雪妖和药仙，眉欢眼笑。
“你为什么……”他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的疑问，“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折磨自己呢？”
她垂下嘴角，攥紧手中的同心结，像个在老父亲面前做错事的小孩儿般低下了头。
她不知怎样回答他。
如果他前几年这样问她，她也许能回答他，这是因为她爱她的大将军。
可是现在，她连这一份爱都羞于说出口。
这哪里是什么爱？明明就是她一厢情愿。她自嘲着。
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施主，你别再受你的心魔作祟，还是回去吧……”
伏虎罗汉的声音萦绕耳畔，她日日都能梦到他劝解她时的冷若冰霜。
可是，她能回去哪里呢？
她的归处……一直都只是一个他啊。
她该怎么让自己好受一些？
伏虎罗汉没有告诉她，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连仙君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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