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祝赤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出卖仙人的！”
祝赤仰起脖子，他脖颈上的血管大脉起伏涌动，其下气血奔流，一半是因为那颗神秘丹药药力作用，更多的则是如此轻易便落败的不甘。
方然一笑：“这么忠诚？难得。我挺好奇的，那仙人用了什么手段？看起来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他怎么骗的你？”
祝赤脖颈上的血管脉动骤然加快，他死死盯住方然，眼中要冒出火来。
祝火部大兄祝赤，十二岁成为战士，同年单独猎杀鬣蜥，纹下第一道纹面，十四岁再有单杀记录，是一头穴狼，纹下第二道纹面，十五岁单杀一头岩窟狮，至此纹齐三道纹面，成为战士精锐中的精锐。
祝火部内同龄人，祝赤数一数二。放眼周围部族，也就黑石部岩长永、枯山部山童、寒水部水寒可以与他相比，其余同龄，全部落他一头。
困于现在的战力已有三年，祝赤依然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大兄，可是他的内心已经充满了不安和焦虑。
武人最怕修为再无寸进原地踏步，更何况这一踏步就是足足三年。年纪更小的那一群人眼看身量长高，力气越来越大，较量之时从被他用木刀一刀劈翻，到现在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可以顶着他的刀，战到二十招开外，才刚刚显出颓势。
不甘！
他明明可以感觉到气力还未用尽，体内气血依然雄浑，可就是难以再往前踏出半步。
有那么一刻，祝赤觉得自己似乎懂了黑石部的那位惊才绝艳的族母岩孤。
战力看的到尽头，却难有进境，这是何等的无奈！
祝赤每一次出外拼杀，越加悍不畏死，有时候甚至就是在将自己往险地之中扔，在同行的队友看起来，就是在自杀。
他举的石锁，寻常战士两人合抱才能抬起来，他练刀时候用的石刀，别的战士举过头顶都费劲。
将自身逼到极限，可是他的力气不再增长，他的速度不再变快，同样是那头冰魈，他半年前可以厮杀到三十三招，三个月前，还是三十三招，一点变化都没有！
何等的绝望，但是没有丝毫办法。
甚至两个月前，他在一次狩猎之中遇上了岩六月，被这个小自己快十岁的黄毛丫头摆了一道，失掉了他先盯上的猎物。
一个小丫头的实力都要直追自己，可他却偏偏没法将自己的战力往前推半分！
“这种不甘，你可懂？”
祝赤经过强化后的身躯吼出来这句话，声如雷霆，整个洞穴都在嗡嗡作响，回音回荡了许久才散开。
“岩六月？”方然挑了挑眉毛，强压住笑意，“你输给那个小丫头？”
眼看祝赤就要爆发，方然忙道：“抱歉抱歉，我一般不笑，除非忍……算了你继续。”
……转机来自于一个月前。
正在外狩猎的祝赤眼看着从天空中有仙人飘然而下，着白衣，御白龙，白龙飘飘衣带飘飘，就和传说中一样。
“嗯，也和岩长永那小子遇见上仙时候的场景一样……不对，上仙降临之时，不止白衣飘飘白蛇飘飘，更有天音相合，四方莲绽，祥瑞齐降，哪里是你小子见到的那个狗屁仙人的阵势能比的？”
岩九翁这牛吹的理直气壮，梗着脖子说的煞有其事，要不是方然就是他口中那个上仙，怕是已经要被这个老头子给唬住了。
方然老脸一红，心想我乘着的那真武舟是黑的，就停在你们黑石部外面赤焰河边呢，况且我哪来的着白衣衣带飘飘？
还御白龙白龙飘飘，那阵子白板吃撑了动都不敢大动，长宽差不多都要一样了，一个球你要它怎么飘？
至于天音相合四方莲绽祥瑞齐降……方然用眼角瞟了一眼岩九翁，这老头面不改色，一脸如有妄言愿被天打五雷轰碎了自己的决绝表情，果然是人老成精，这脸皮的厚度方然用三十七重叠劲千劫轮回加持过的荒龙刺日都不见得能刺的穿。而且非但刺不穿，怕是连青鸾剑都要给折断了。
祝赤却是被岩九翁给唬住了，看着方然的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又是难以置信又是不可思议。毕竟黑石一部的当代族长，老成持重声名在外，德高望重就连别的部族都要敬其三分，借祝赤三石想象力，他也不可能猜得出来这位尊崇至极的族长会在这个时候扯谎。
方然默默传音给岩九翁：“你实话说，岩孤那么强大，嫁了你，是不是被你一张嘴给骗回家的？”
岩九翁不会传音，只是瞪大了眼睛耷拉着嘴角看方然，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那样的人吗？
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降临祝火部的那名所谓仙人，展现出来了神乎其技的力量，将本来只能被战士们所猎杀的鬣蜥，经由“赐福”变成了足以抗衡普通战士的强大凶兽，而冰魈则更是被他赐福成了先前方然所见到的那种惊人的强度。
凶兽可以被赐福，人自然也可以。
祝赤他们这些战士，已经得到了一颗丹药的赏赐。在这颗丹药的药力作用下，祝赤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固步不前许久的战力，终于出现了松动。药力近乎暴虐地燃烧起他的气血，祝火部的战士体内的气血本就霸裂，赐福之后就更加像是一团烈火在肆虐，爆炸性的力量让祝赤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而他们刚才在胸口拍碎的第二颗丹药，就是那位仙人赐下来，若是不敌又要拼命的时候，用来强行激发潜能，让实力暴涨。
这片地底不可能出现如此需要祝赤拼命的，除了方然。
“看来祝火部的那一位，早有防备。”方然笑了笑。
祝赤沉声道：“仙人算无遗策，黑石部异动，仙人早就有了应对。”
“应对就是让你们猎杀黑石部的战士，毁了黑石部的祭坛？然后进一步的，继续猎杀其他的部族，毁掉其他的祭坛？”
祝赤不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暴露出来，方然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知道一个词吗？”方然突然问。
“什么词？”
“工具人。”
祝赤眯起眼睛沉思片刻，从字面上不难看出来这三个字的含义，但他不愿去猜。
方然看着祝赤的表情，骂两个字：“愚蠢。”
岩九翁缓缓道：“上仙的意思是说，祝火部是被他们口中的仙人所利用的？”
方然伸手戳了戳祝赤身上那轮烈日灼痕，说：“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修行更是如此。修行进境的代价是本身的资质优劣和对于资源的巨量消耗，而短时间爆发性的提升……要么是厚积薄发，要么就是有什么外力强行拔高。这么急着弄出来一批打手，嘿嘿，我说是做慈善，你信吗？”
他看看祝赤，祝赤目光不善。
“仙人所赐的丹药，岂是你能揣度？”
方然一笑：“巧了，炼丹这种事我懂一点。这颗丹药无非是直接向体内灌入巨量的灵力，灵力被某种药材拘束着从体内爆开，在这股灵力的加持之下你们就可以发挥出来超越平时数倍的力量……可是这股灵力是破坏性的，它只会催动你的杀伤力，却不会像正常修行时候吐纳进来的强化你们的肉身。灵力散去，肉身的损伤却留着，更糟糕的是这种损伤不止影响了你们的筋骨皮肉，更是深入经脉。现在的状态过了，你连刚才的战力都保持不了。”
“你撒谎！”祝赤怒吼一句，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怒意。
“爱信不信。”方然耸耸肩，“你又不是黑石部的人，死活与我何干？未来进境与我何干？再说了，唬你一个半残了的人，不厚道。”
祝赤狰狞的脸上像是要冒出火来。事实上并不是像是，而是那狂暴灵力真的从他的眼中缓缓流出，像是落下两道火泪。
“感觉到了吗？在我的剑意和都天七煞诛杀阵之下，这股灵力消耗的比你想象中的快。灵力退去，剩下的就剩你自己身上的伤势，你自己感受。”
方然手一敲青鸾剑锷，又洒下一片白雾，雾气虽然寒冷，但是并不刺骨，反而带着清心宁神的功效。
在这股雾气之下，祝赤和他身后十几人脸上因为震惊和愤怒带来的火气全部被镇压。
“言尽于此。岩族长，祝火部族地在哪里？”
“和这里的方向正好相反，得先回到黑石部，从另一侧的洞穴穿过去。”岩九翁恭声道。
方然回头看了祝赤一眼：“跑的倒是够远。”
然后他对岩九翁道：“正好把岩广他们安顿好，然后咱们去祝火部看看。那个仙人应该还在，去问问有没有祖龙的消息。”
一行人离开，临走前岩广深深看了一眼祝赤。
在众人身影消失在洞穴阴影中之前，岩九翁又转头对祝赤说：“忘了说，岩孤是找不到对手，不是修为进无可进。不一样的，你搞清楚这点。”
这名被所有部族战士所敬重着的强大战士此刻沉默无言，只剩下浮起在他周身的灼痕缓缓鼓动，偶尔还透露出来一丝火光。
阴暗的洞穴被这一点火光所照亮，阴影模糊，充满了不详。
“走。”岩九翁低沉道。
“是，族长！”
……
洞穴曲折盘旋，但是难不倒方然。走过的洞穴就不可能迷路，他走在这些洞穴之间比岩九翁还要熟稔一些，看上去比岩九翁更像是这一片绝壁之下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上仙……真的不管他们？”岩广试着问方然。
“生死有命，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刚才那群人还准备屠了你们，怎么现在你反倒关心起他们来了？”
岩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的外伤差不多已经全好了：“其实祝火部和咱们的交情算不错，而且刚才祝赤大兄也说了，是他们的那个假仙人蒙骗他们的。”
“是啊，可惜了。祝赤大兄发起狠来，连长永大兄都不敢说稳赢的。这么一个强大的战士，可惜了。”岩进也叹了一口气。
岩鲁点点头：“那个假仙人太可恶了！蒙骗祝火部，还要教唆他们来攻打咱们，要不是有上仙及时赶到，咱们怕是已经变成那群鬣蜥的口粮了。”
他小腿的骨折还没有好彻底，走路有些不方便，拄着骨矛，走的一瘸一拐的。
“仙人，那丹药……要不再给咱兄弟来一颗？就一颗，伤就能好彻底咯！等我腿好了，到时候再遇上那群鬣蜥，皮都给它扒了！”
岩齐怪笑一声，损道：“还丹药呢，刚见过祝火部的倒霉蛋，你还不知道教训？丹药是个辅助，到底还得看咱们自己的底子。”
方然点点头：“说的没错，丹药是个辅助。用的好了，能救人，能带给人希望，用的不好了，就能把人变成工具，甚至杀人于无形。”
不止是杀人于无形。用这种丹药污染了所有的人和凶兽，祖龙再得不到任何补充，祝火部那位仙人，才好将祖龙慢慢收服。
“不过我炼制的丹药一向效果不错。”
方然想了想，还是又捏碎了一颗愈疗丹，撒向了身后。
翠绿色粉尘落下，岩广七人的状态立刻就好了许多。岩鲁虽然腿上受伤，实际上在同伴援护之下，别的伤都没怎么受，第一颗愈疗丹就让他好了差不多八成，这一片粉尘再撒下来，他直觉体内一股热流滚动。
“上……上仙！我……我觉得和刚才祝火部的人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烧！”
岩鲁声音带着哭腔。
“嗯，药效霸裂，你要变得和祝赤一样了。”
“……上仙，救我！”
“好说，从这里开始，你一路演武，把力气都发泄出来，等到了族地，药力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真的？”
“真的。”
于是八个人在前面走，后面不远不近缀着一个岩鲁，边赶路边舞动着骨矛：“刺喉！插目！挑筋！别腕……不是，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隔开极远一段距离，祝火部祝赤为首的十四人跟住方然一行。
经过方然洒下愈疗丹的位置时，祝赤蹲下身子，从土石之间捻起一些翠绿碎末。
这一小团愈疗丹粉末触到手指的皮肤时就化进体内，然后一股温热之意散发出来，祝赤半只手上的灼痕缓缓退去，那股刺骨的疼痛也减轻许多。
“他说的……是真的……”
“赤大兄！”
“愿意跟我来的，继续走。不愿意的……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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