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庆贺
黑石部族地。
熔岩引燃了巨大的篝火。
经过特殊处理的枯骨被大捆的干枯藤蔓一节一节束住,做成十几丈高的巨大火把。藤蔓浸透了油脂,这种火把可以燃烧的极其持久,同时燃烧的时候也会发出浓烈的气味,那是充满了野性的狂野的气味,回荡在整片族地上空,经久不散。
这火把燃烧的时候,周围洞穴内潜伏的百兽都要避退开极远的距离,不敢靠近族地。
火把上面挂着撕成长条的兽皮,兽皮用源自不同矿石的涂料涂成各种颜色,就像是一张张七彩的大旗。火焰舔舐着这些兽皮,热空气向上扬起,在这一片地底,也生生营造出来旗帜迎风招展的景象。
兽皮彼此撞击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其间还夹杂着烈火呼呼的呜咽,听着就像是有某种凶兽在低沉地咆哮。
篝火最顶端的火焰,升腾翻滚,呈现出来向着天空飞扑的模样,再配上这呼呼的烈火声,真如火中要生出来某种灵物一般。
围绕着这巨大的篝火,还点燃着上百堆小一些的篝火。说是小一些,实际上火苗窜起来也超过了部族里面最魁梧的成年战士,熊熊燃烧热力逼人。
这为数众多的篝火堆撒满了整个黑石部族地,将一直阴暗的族地里照的明亮一片。
就连平日里最不见天日的岩石缝隙之内,都清晰可见。
各个部族的族人们聚集而来,不分姓氏地围在这一堆一堆的篝火旁,尽情谈笑。
周围的凶兽在部族战士们聚集而来的过程中,被几乎扫荡一空。精于厨艺的部族女人们,利落地将这些猎来的凶兽扒皮拆骨,掏空内脏,再用长长的硬木桩穿起来,斜斜插在篝火边烘烤。
还有一些硬木桩也立不住的,索性就架在了熔岩支流之上。整只整只的兽肉外皮上涂满了洞穴之中特有的香料,这些香料都是极独特的菌子干制之后磨成的,香味被地火烘出,引人食指大动。
粘腻的油花成股的流下,落进篝火堆中,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油被烧焦的味道混杂在香料的气味里面,更加令人难以拒绝。
上百个火堆,被烤制的兽肉数目更是翻了几倍,烤肉的香味混着最中心那巨大篝火的浓烈气味,形成了一种熏得人醉的热风。
不等最外层的肉烤熟透,就已经有按捺不住的族人拿起精巧的骨刀,或片下薄薄一层递给早已等候在一边的小孩,或直接切下一大块带着血丝的肉块,在火上再一燎封住血汁,就送到嘴边大快朵颐。
几口下去,满嘴流油!
在围坐火边的众人身边,还有着一个个足有脑袋大的石坛子,里面装着的,正是以地底最珍贵无比的黍子酿成的酒。
地底不见天日,也不知他们用什么法子培育出来这种黑暗之中也能生长的黍子,每隔一段时间收成一次。收成里面的大部分被拿来果腹,但总也少不了分出来一部分,由部族内经验最老道的老人们储藏起来,酿成酒,深埋在土石堆中,非是极大的节庆,轻易不会起出来。
而此时,便是最大的节庆!
吃一大口肉,就一小口酒,吃肉时豪迈,喝酒时却又无比谨慎,涓滴不肯浪费。
毕竟,这酒的产量无比的低。
肉有数不清的凶兽可以提供,酒却每年就那么些,喝一口,少一口!
“干!”
两个身高都足有丈余的巨汉豪迈地吼道,撕下一大口肉,拿手背一抹嘴上的油,然后小心翼翼端起酒坛,轻轻彼此碰一下,再眯着眼睛嘬一小口,最后就连坛子口滑落下来的酒滴,都不肯浪费,伸出舌头小心舔得一干二净。
“好酒,好酒!哈哈哈哈!”
“上次有酒喝,是啥时候?上回大祭?妈的,馋死我了!吸溜……”
两个巨汉相视大笑。
“我也喝我也喝!”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看起来至多四五岁的孩子围着其中一个大汉绕圈子,踩着那大汉的腿,扒着兽皮短衫往他身上爬,伸出手去够酒坛子。
这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小孩子喝什么喝?不到年纪!找你姆妈讨奶喝去!”
在这二人身边又有一个年纪更长一些的,大声说:“让你儿子讨奶喝?我看,你可比你儿子更想喝他姆妈的奶吧!”
“放什么屁!”这大汉满面通红,不知是烈火映照,还是喝酒上头,又或者是被人说中了那点心思。
“哈哈哈哈!”
百余个火堆,全是这种扯着喉咙的大吼,哄笑成一片。
肉吃完了,再补上,酒喝光了,连坛子底那一点酒渣子都要掏出来嚼了,依旧意犹未尽。
靠近祭坛的一个大火堆前,围坐着的是各部族的族长。岩九翁也是满脸通红,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喜悦之色。
“终于……终于了结了!”
黑矛横在岩九翁膝上,他轻轻地摩挲着这杆随了自己十几年的长矛,火堆映照在他的双目之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苍回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穹又,低声说:“岩九这家伙,又想老婆了。”
岩九翁听到他说话,不否认,反而笑一笑道:“想老婆怎么了?不丢人!岩孤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女人,怎地,我想想她怎么了?”
“不怎么,不怎么。”苍回嘿嘿一笑。
岩孤当年还没过成年礼的时候,就已经拎着比她自己高出来三四个头的长矛,追着苍回满山洞打。对于苍回来讲,岩孤就是噩梦,他到现在,提起来就浑身发抖。
祝熊遥遥举起酒坛子,嗡声道:“这次多亏了黑石部,否则若是让那纪寒得手,他亵渎了祖龙,取了龙力和龙气远走高飞,剩下觉醒的玄魔,我们全都得死。”
咚咚咚!他一仰脖,便将酒坛子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嚯,不是你祝火部酿的,喝起来不心疼是吧?”苍回取笑他道,却全然不提自己背后已经摞起来四五个空酒坛子。
就这,苍回还招呼着人,继续给他端来新开封的酒坛。
“酒呢酒呢?别断啊!你们黑石部不能这么招待客人知道吗?”
岩九翁瞟了苍回一眼,嘀咕一句:“还是欠打。”
然后他长叹道:“还是托了上仙的福。玄魔面前,咱们是个屁。要不是上仙最后催动了龙宫,用出了无上剑这种咱们听都没听过的招式,怕是多少人都得被玄魔给吞咯。”
“是啊,天外有天,那么大的高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还有那山,树,云!天呐,多美啊……”穹又喃喃道。
一辈子在地底,祖祖辈辈在地底,这些物事,别说是他,现在围坐在火堆子边上的,没人见过!
初入龙宫之时没有来得及注意,只顾得上闷头扔飞雷石牵制玄魔。直到玄魔身死,抬头看看四周时,那股震撼的感觉,他们到现在都心神难平!
“哈哈哈,传说怎么说的来着?祖白龙降世,慑服妖邪,接引我等回上界。祖白龙来了,妖邪死了,终于能见天日了!”
一众族长沉默片刻,脸上神色复杂。
一边,是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祖地,一边,却又是无比光明的上界,天、云、山、树、水,还有广阔无比的辽阔原野!
“唉……难选,难选!”
“是啊,生活在这里这么多辈,根在这里啊……”苍回咚咚咚再干一坛子酒,缓缓抹了抹嘴。
祝熊嗡声道:“这个机会难得,过了可就再没有了。我打算带族人出去,哪怕外面是未知。”
“你不怕?上仙可说了,外面比他还要强大的修道者,多得是!”
“不怕。”祝熊摇摇头,“弱,就去磨炼自己,让自己变强!你呆在这地底,是能安安稳稳一辈一辈活下去,但只有到了外面,见了更大的世面,才能有更广的眼界,才能变得更强!而我,想变得更强!”
穹又也点点头:“不错,我们的祖上是可以和玄魔抗衡的人祖,上界的修道者,也是人祖后裔。但是我们久居在这下面,实力一辈辈下降。现在我们最强的战士,上仙说也只能比得上外面的武极上境。那下一辈呢?下下辈呢?会不会从某一辈开始,我们就只能匍匐着苟活?最关键的是,祖龙已经脱困,恐怕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再庇护我们了。”
“也对。”苍回叹道,“祖龙在哪,我们就在哪!”
祝熊说:“不可能永远活在庇护之下。上仙在哪,我就在哪。我要为上仙而战!”
“哈哈哈,若是如此,也极好!不就是打架嘛,咱们怕过谁?”
“岩孤你不就怕过!”
“你怎么就提她呢?”
距离开族长们一些距离的,是依旧损毁状态的祭坛。
说来奇怪,祭坛已经残破不堪,上面的兽骨狞龙像还依旧完整如初。兽骨狞龙像之下,白板趴在那里,任由各部族的少女为自己擦拭着身体。
少女们的手轻柔地拂过白板的鳞片,随着她们的动作,白板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是害怕的那种颤抖。
它脑顶上趴着的赫然是目露凶光的小嗷,小嗷龙须飘飞,爪子挠在白板脑顶,划出来一道一道的火星。
“你个憨货!这么多好看的小姐姐啊!要是给嗷擦鳞片,那得是多享受的事情!”
小嗷一爪子一爪子挠下去,龙爪何其坚硬,白板头顶那块鳞片上,全是累累划痕!
几名身材火爆的少女此刻弯下腰去,从兽皮坎肩领口,正好露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沟壑,小嗷口水都要淌下来!
“叫你抢风头!叫你抢风头!”
白板哀怨地抬起巨大的脑袋,看向族地高处,心中不断地在念叨:“主人……救……”
它目光落下的地方,一个石台从石壁上延伸出来,而方然,正坐在这石台上,斜斜倚在一块石头边。
他看上去面色还有些苍白,有气无力地举起石坛子抿一口,眉头就紧紧皱起。
“酸!”
在他尝起来,部族之人无比宝贝的这酒,酸味还要盖过酒味,黍子的味道也没有滤去,沾染着一股古怪的甜和苦混杂起来的味道。
“但是这时候喝起来,也不错!”
说着,他捏着鼻子一仰脖,灌进去一大口,强行吞咽下去,发出来不知是畅快还是痛苦的一声呼喝。
“伤还没好,就这么灌酒?”
烈简湖从一边走来,从方然手中夺过酒坛,也同样小口抿了一口。
“不好喝,但别有风味。”
然后递还给方然。
她身上原本的衣裙在战斗之中早已经破损,此刻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套备用的。明黄色的锦袍干净而明亮,腰间一柄雪白短刀带给她一种英武之气。她的头发简单绾在脑后,没有任何珠玉装饰,却更加凸显出来她人本身的艳丽。
“这可是庆胜之酒。”方然再喝一口,艰难咽下,“咦……怎么坛子口这么冰凉……”
烈简湖看看方然下嘴的坛子边缘,挑挑眉梢,声音却柔和:“哼……你身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呀。”
烈简湖有些惊讶,问道:“在无上龙碑边上找到你的时候,你呼吸心跳全部停止,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现在还说挺好的?”
一剑诛杀玄魔之后,龙母带路,找到方然之时,他正一手抵住无上龙碑,周身气息和龙碑合为一体,却没有半点生息,如同陨命!
当时烈简湖一眼看到之后,心中顿觉惊惧交加,也不顾龙碑附近可能有未散去的气机,飞奔而去扶起方然。
好在她将方然和无上龙碑分开之后,方然身体之中气血重新开始奔流,似大梦初醒一般长吸一口气,缓缓睁眼。
从那之后到现在,烈简湖一直关注着方然,发现方然虽然转醒,但是气息衰弱了很多,如同大病一场。
“没事没事。”方然笑了笑,摆摆手,“只是心神消耗太大,这个得慢慢恢复才成。倒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烈简湖愣了愣,听到方然问起自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抬起一只手,皓腕凝白,手指纤细。
然后这只手缓缓握起,微微用力,便有一片雪白的细小纹路从她手背上浮现出来。
细看的话,如若片片龙鳞。
嫣然一笑,烈简湖道:“若你说的是这半龙之躯,那自然感觉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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