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司墨狂妄
新盖好了房子,可不就得迎八方客?
迟怀归手里面捂着一碗茶,絮絮叨叨给方然说着这两张丹方两纸阵图的关键,说家里那位困死七步枯坐后山的老祖,年轻时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一袭白衣如雪,那是迷的各宗门一代天之骄女们神魂颠倒,奈何老祖一心修道,直到见七步障,自觉此生道山无望,才从一大群已经差不多心若死灰的少女中选了一人,其后才有了迟家的这么些年的基业。
末了无不怅然的叹了一句:“若是能早早有有了返虚丹和枕黄粱丹,配上一念莲生和大无相,老祖也不至于这一枯坐就是三百年……”
方然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迟怀归的长吁短叹,道:“意思是要我便宜卖你?”
迟怀归喝了一口温茶掩饰尴尬,他可真没什么家底来买这么四件东西了。把这事儿通传回家族之内?让家族调拨钱款的话,那这功勋少不得便会被盘剥不知道多少层。
况且迟家开枝散叶到如今,主枝旁枝各怀心事。有人还想锐意进取,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从迟轩冷符四大家变成迟家独大,就有人想小富即安,觉得现在便是最好。
加上叔伯一辈的勾心斗角,是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到那一位老祖破境,这都还得两说。
迟怀归刚想开口说话,商会便有人通传,说是虎跳连崖浮陆来人,原话带到——“有话问你家主人”。
这态度算个屁?荒辰的人本来就都是见不得人眼色的主,当下那当值守卫王铁山一个白眼甩回去,撂地下两个字:“等着。”待到迟怀归话说完了,才插空来禀报。
迟怀归听到虎跳连崖四个字,目光微异看了看方然,却发现正主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小口喝茶,丝毫不慌。
“是什么样的人?”迟怀归越俎代庖问了一句。
他带来的各种物资正是荒辰急需的,且品质都很不错,所以来通传的王铁山对他也有了几分好脸色,见方然没拦着,便回答道:“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都留一把山羊胡。附庸风雅,比卓末先生差远了。”
卓末是荒辰的账房先生,这个迟怀归知道。方然放下茶碗:“带。”
说的是带而不是请,王铁山一拱手:“晓得叻!”
迟怀归半笑不笑,说:“文士打扮,山羊胡子,这是吴建章手底下的司墨先生啊。”
方然屁股不挪窝,用鼻音哼了一个字:“谁?”
迟怀归索性搁下茶碗,微微坐正了道:“虎跳连崖浮陆,管事的是一个叫做虎塾的势力,这个你知道吧?”
方然回忆起自己刚到虎跳连崖的时候,来登记名录的那个年轻文士,点了点头:“嗯,这个我知道。吴建章是虎塾的头子?司墨先生……我记得是塾里面教书的?”
迟怀归道:“不错。”
“那他们找到这里来干什么?给情绝永报仇?千情谷拿活人修道的事传开了吧?修道者把凡俗当工具人,但遭千情谷祸害的可不乏修道者之后。吴建章这个短也敢护?呸,这个短也轮不到他护吧?”
迟怀归笑笑:“护的不是短,是规矩。况且能找到这里,怕是已经查清楚了你的底细。以虎塾压一压你,再把你半是威胁半是拉拢到自己手底下。一个能顶着虎跳连崖浮陆的大阵斩了一名葬花使的猛人,这个打手可价值不菲。”
方然表情诡异:“什么规矩?虎塾不是教书的吗,还要打手?”
“哈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迟怀归毕竟世家之后,对于灵海里散落的各家以及各个数得上的势力多有耳闻,解释道:“虎塾是教书的地方不假,但凡俗的文人都想着清谈便能建万世功业,这一脚踏入大道的文人,想的便是整饬天下修道者人心,以规则束之,以他们的大义统之。吴建章是太圣书阁出来的,年轻时被书阁里面的一群大儒压着,便是同辈之间都不乏百言之内可辩他之人。后来觉得继续在太圣书阁里面待着没前途,自己出来闯荡。没想到少壮工夫老大成,人至中年,被他在虎跳连崖搞出来了一个虎塾,辖这一处交通要冲。”
“挺不错的啊,然后呢?”
“年轻的时候欠什么,年纪大了就求什么。吴建章终究还是把自己当成上圣书阁的人。书生嘛,你知道的,眼里规矩大过天。他在虎跳连崖浮陆上面立了规矩,当然是想要人人都能遵循。你坏了规矩,要么就去认错,要么就被打杀。这认了错了,自然就低他一等,被他收入手底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势力大了,上圣书阁捏着鼻子也得承认他这么个弟子。”
方然喷出来一口茶,他不就是在虎跳连崖浮陆上杀了个五个人,吴建章怎么就能想到这么远?
人带到了。
两个司墨先生,看着清矍隽逸,一式的素色直裰,板正无褶,除了袖口领口嵌暗云纹黑边以外再无装饰,一脑袋头发束的齐整,虽然是客,但是脸上古井无波,看着比方然这个主人还要泰然自若。
正是吴建章派出来的祝梁二位先生。
拱一拱手算是见过礼,也不通姓名,垂手而立,摆出来一副方然不问则一言不发的架势。别人摆出来这种架势只会看着滑稽,但偏生他二行端立正,站在那里便如同两棵青松,不像是来拜访别人,反倒像是私塾的先生正在监督学堂里的学生课业。啧啧,看得人不自在。
方然他们是认得的,至于坐在一侧的迟怀归他们却毫无头绪。不过渊默之野上能和罪民混在一起的能有什么人?即便不是另一个罪民,那身份地位也相去不远。
迟怀归冷冷一笑,满腔热血全部投注在桌子上面摆着的四张薄纸上。两张丹方两张阵图啊,要怎么才能让方然算一个便宜点的价钱呢?堂堂渊默之主总不至于赊账吧,自从和方然打了交道,自己私藏着的那点东西,哗啦啦如流水一般往外花哟,这拦都拦不住。
一时间四人各怀心思,偌大个大厅之内死寂一片,最后还是祝先生绷不住了,打破沉默道:“方公子就不问问,我二人所为何事才来吗?”
方然对于自己既不奉座也不奉茶的待客之道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倒是喝完一碗茶,又提壶续上,明知故问:“为啥?我帮虎跳连崖拔了一个隐患,难不成贵塾是专门来给我送谢礼的?咳,劳烦这个干嘛,东西到了就成,人的话我这小地方破屋子破舍的,哪能招待的了?”
祝梁二人面色如常,迟怀归却眉毛跳了跳。荒辰谷这通体石质的屋舍,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精雕细刻而出,走的是和寻常大户人家府院截然不同的风格,粗粝之中带着一股子铁血之气,豪迈非常。这若是还算破屋破舍,那渊默之野上能称得上屋子的,可就真的没有几处了。
梁先生身如松声如涛:“方公子在申陆上大闹一场,尽兴而归,虎塾善后却是大费周章。不知有多少老弱妇孺,被方公子的虚蚍蜉群吓得夜夜惊厥,更有人对虎塾的辖制心生质疑。这些,方公子难不成毫不关心?”
迟怀归看了方然一眼——虚蚍蜉?
方然敲了敲桌子道:“方某人可是秋毫未犯。葬花使和护花使死有余辜,林戌不拦我,我又怎么会放出虚蚍蜉来震慑呢?情势比人强啊,我一个刚破境的承意,被你们满浮陆的承意围攻,为了脱身我容易吗我?”
祝先生道:“千情谷余孽罪不容诛,虎塾已经开始清理。方公子斩了葬花使护花使,居功至伟,祝某人也极是佩服。以方公子之才,势必不会永远屈居于这么小小一方荒野。若是公子乐意,虎跳连崖上面地支十二陆,让荒辰商会入主其中之一又有何妨?”
方然看了看祝先生,问:“去了能让我当话事人?”
梁先生声如洪钟道:“虎塾不追究你冲撞之责就已经是在规矩之外开恩,掌地支十二陆任何一陆的,都是德道兼备之人,岂容儿戏?荒辰若是尽心尽力,自然有朝一日能够崭露头角,但若是未有任何考验便领了话事之责,如何服众?不合规矩!”
祝先生笑了笑,声音缓和:“呵呵呵,也没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方公子既然刚破境就能斩杀葬花使,以这份底蕴,即便是考验,想必通过起来也是易如反掌,却是不用太过劳心。斋主一向宅心仁厚,只要方公子迷途知返,虎塾不会为难公子的。”
“这是你们斋主的意思?”方然挪了挪屁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然后嫌这个姿势不够束缚,索性一只脚踩在了椅子面上,一只手环住膝盖,手上面端着个茶碗,低头边吹茶叶边问。
祝先生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是当然。良禽择木,良将择主,虎塾之上是上圣书阁,书阁之内人境地境天境的道典皆有,有德便可得之,这可比在荒野上面过的有盼头多了。”
方然一脸懵:“啥是人境地境天境?”
梁先生低低哼了个鼻音,祝先生粲然一笑,解释道:“一至三步,武徒武师武极,凡俗之境,书阁里面称之为人境。地三步道初承意冲盈,地仙之境。天三步抱元通玄虚极,天仙之境。你看,荒野上这些都不广传,即便有道典传开也最多只到地境为止,书阁里面却是应有尽有,便是直入天境也是有藏。以方公子的资质,止步于地境,怕是不会甘心的吧?”
方然看着梁先生,迟怀归看着方然,冷笑着嘀咕了一声:“符天书不也才抱元?书阁里面那些书,要是自个儿会想会说,知道阁主也才是这么个境界,怕不是得自己把自己撕烂了。”
“符?”方然歪头问。
迟怀归迎着方然的目光点了点头:“符。”
方然转回头:“吴建章在上圣书阁能说上话?”
祝先生被迟怀归直呼上圣书阁阁主之名吓得不轻,此刻又冷不丁听到方然直接喊斋主名讳,没加思索便直接答道:“不能……”
方然起身便扯着喉咙招呼了一声:“来人,送客!”
“方然!”梁先生怒吼一声,雷霆滚动,议事厅虽大却架不住这滚滚而来的威势,明明是刚修成不久,梁椽上面却被震下来星星点点的灰尘。
要不怎么说承意一怒山河惊呢,方然估摸着梁先生在贸城里这么一嗓子,整座城的更夫都可以歇着了。他掏了掏耳朵,弹出来一团耳屎,回头看着迟怀归,手指就着耳屎戳了戳两张丹方,用口型道:“我能炼。”又戳了戳两张阵图,依旧是口型,“我能布置。”
迟怀归双目陡然圆睁,背后穷奇之相一闪而没,手中端着的茶碗亦是应声碎成一百零八片,片片大小形状俱是相同。这一百零八片碎片如箭矢般射出,破空潇潇。
祝梁二人哪里想到方然身侧这一直无言的人竟然也有此等修为,书生大袖一挥便卷起松涛万里。这是实打实上圣书阁里面的老松根,取的便是咬定青山的文人风骨,任而八方风动我自岿然。但迟怀归这一击可是丝毫没有留手,风吹不透老松枝干还吹不落你满身松针?茶碗碎片在那两袭板正无褶的素色直裰上面穿出来无数窟窿,哪还有书生意气文人风骨?大厅里剩下的只有两个落魄秀才,没有虎塾司墨。
祝梁二人看到那穷奇道韵,岂能猜不出来眼前人是谁。
“迟怀……渊默之主!”
迟怀归伸手一把拍在椅子扶手上,这椅子就是荒辰自己的木匠凿出来的,工上用了心,料却还是最普通不过的料,哪能受得了承意一击?当即碎成了一片粉末。
迟怀归没了椅子,站起身来,句句掷地有声:“滚!告诉吴建章,荒辰的事他还不配插手!”
方然心疼地看了一眼椅子碎片:“这个你得照价赔我。”
迟怀归怒容变笑容:“这是当然。”
“一百两银子。”
“……便宜了,我出二百两如何?”
“爽快,成交。你要不把我坐着的这张也拍烂咯?好事成双嘛。”
迟怀归果断回头:“还不滚,等我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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