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为了剑意

庚午分殿大部分的运转都陷入了停滞。暗天君破境即便放在整个玄门里面去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十八连星域各方势力宗门不能说如过江之鲫，但大大小小加起来也绝对不少。能在星辰或是大浮陆上面站稳了脚跟分一杯羹的，数目却不比星辰的数目多出来几个。

迟轩冷符四大家联手，加上下面十八个小家族，才占住了渊默之野，建立了一百零八座贸城，号称王法之外便是我，做各种黑的白的灰色的生意，利润惊人到难以估量，一座贸城一年的流水就能抵得过中等规模的凡俗国度十年收成。

禅宗是凭着广建寺庙广传佛法，加上广施粥饭广济苍生，一点一点换来的非凡名望。在无数凡俗国度站稳了脚跟，食人间供奉，也与人间最近。

蜀山派是正统修心修道的宗门，向来不问世事，超然世外，极少与人产生冲突，做一些降妖除精的事情。只不过一度见妖就斩，须知那妖大多也如同荒辰的白板这样，是开了灵智的某些妖兽灵兽。后来被人诟病一句无情不过人，至性不过妖，行事才有所改观。与剑冢类似，也是没人愿意轻易招惹的一群祖宗。

剑冢这种地方则是默默无闻，极少出世，但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轻犯其锋。剑冢枯鬼持长剑，斩山断河慑穹野。十八连星域当中剑修之间有一句话，一条剑道分两边，剑修剑冢各执一耳。一宗便可和其余所有宗门散修分庭抗礼甚至还要压过一头，剑冢的剑无论是形还是意，其高妙深厚可想而知。

传说剑冢之内无数长剑生自大道真义，无数剑客如鬼，在这长剑短剑乃至断剑剑坯之间行走，以剑意为粮以剑意为水，甚至一些剑鬼最终自己都会化作一柄利剑。

若是说修道者们要排一个名单，列出来十八连星域当中至强战力，也许剑冢不一定会有太多人入榜，但是如果有一张榜单上面去给修道者最不愿意面对的敌人排名，怕是前十里面绝对不会短了剑冢里面出来的人。

还有其余七七八八的家族宗门，不一而足。

能走到这一步的，无论下面的子嗣或是徒子徒孙有什么本事，最上头都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一定都会有至少一尊天境的大人物在明面上坐镇，七步起算，上不封顶。

迟家坐镇的是迟怀归口中的那位老祖，禅宗是这一代的讲经首座和达摩院首座，剑冢极少入世，对于这剑修当中如高山仰止的地方，众人所知甚少，但是打主意打到剑冢的人，向来是有去无回。

玄门说起来是一方势力，实则是众多修道者松散联合在一块，各取所需各奉所长。六十分殿当中，天君之位的二人境界最低也是承意，而若是要就任阎罗镇压一殿，则起码也得是冲盈境界。一众巡将，修为便可高可低，外堂内堂成员之间的修为跨度就更大了。

能够强而不霸，大体是因为玄门中人终究还是各个其他势力中人，散修则更多。把这么一群人聚集起来，做事容易——讲道理情义都是虚到没边没沿的事情，关键讲的是利益。但若是要让他们忠心耿耿为了某个目标卖命，那几乎绝无可能。

一殿天君破地入天，可喜可贺，但可能好处最大的是这天君身后自己的势力。暗天君却不同，他背后没有什么其他的背景，就如他对方然所说的，年轻时候就是一个肯卖力气下功夫，加上运气稍微好了一点的穷小子而已，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从甲子分殿到庚午分殿履任，在他身上用的是“调任”二字，便是因为他成长发迹全是在玄门之内，是不折不扣的“自家人”。成员和自家人，这其中的差别固然微妙，却不可无视。

庚午分殿立于一座巨大浮陆之上，浮陆自有地脉流转不息，也同样有阵法从无尽灵海当中汲取灵力道韵补充进来，灌注到地脉之中，化作维持大殿日常运转的薪柴——炼丹、布阵、修行，俨然便是一个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宗派山门。

但今日，随着暗天君入庚午枢闭关破境，地脉如江河奔流，地动山摇。平日里汲取自灵海、贮藏于山野之间的灵力，向着庚午枢汇聚而去，不过三个呼吸，庚午枢内便汇集了超过六成的庚午分殿的底蕴。

覆盖在庚午分殿之上的大阵自发运转，灵海起惊涛，惊涛挂长天，长天恍若坠落一般滚滚压下。暗天君牵引而来的全是暗之一道的灵力，原本迎着曜日的浮陆逐渐晦暗下来，这种晦暗和背离曜日的夜至还有不同，是一种连心神都要沉寂下来的纯粹的寂然。

若非有大殿之内的阵法防护，境界低一些的修道者只是置身在这片寂然当中，便会逐渐陷入枯寂，神魂俱灭。

四野越发安静，暗天君破境的异象惊扰天地，甚至从庚午分殿向外再延伸出去超过千里，灵海都同时陷入了晦暗。浮陆千里灵海千里，两千里内至暗降临，再无其他。

破地入天，天生感应。

浣云潭内，光天君云兮丝发披散，素衫如雾。从灵海当中延伸到潭水当中的一挂天河悬瀑已经消失不见，潭水清浅，波光涟涟，涟涟波纹起处，便是光天君裸足在轻点水面。

“剑痴……”光天君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清冷面容之上，眉峰微抬，“去找至暗也不找我……”

念到剑痴这个称号的时候，光天君杀意乍现，但是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她杀意敛去，倒是透出来一丝莫名的嗔怪。

她用裸足轻撩水面，这一回没有波光扩散开来，反倒是几点冰冷的水珠沾着她的脚趾被扬了起来，每一滴水珠都化作一条小小的冰龙，原地盘旋三圈，冲入灵海。灵海之内灵韵晦暗，但是这几条小冰龙破开这晦暗飞出去很长一段距离，方才消散开来。

又沾着潭水画了几个圈，光天君展颜浅笑：“你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你嘛。不就是一个剑痴，至暗杀得，我就杀不得？”

素纱扬起，她步步生冰莲，小心绕过一片写着几行小字的雪地，步出了这平日极少踏出去的浣云潭。

方然在冰室之内坐了半日，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的大小征战，也没落下类似于让天心禅子这么个尊贵的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做红妆着嫁衣的趣事。在这里，他不再是一个行走在外、有无数场仗要打有无数人要杀的那个商会主事，只是一个当弟弟的，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暗天君破境闹得阵仗实在够大，方然没有凑这个热闹，顺着长长的甬道步出冰室，回到了权且算是自己在庚午分殿之内的房间当中。

青砖砌成，布置简单素雅，不蒙一丝灰尘，应当是定时会有人前来清扫打理。可惜了自己不常在这里。

实际上荒辰谷里面他的小院子也是如此，总有人悉心打理照料，奈何正主永远忙着在外奔波，据说一床锦被便是影若烟这个日理万机的荒辰大总管亲自挑选的，但方然实实在在是没有用过几次。

庚午分殿里面这间屋子的陈设更加雅致，方桌之上摆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里面还插了一朵小白花。一只青瓷凤首茶壶放在花瓶旁边，做工极尽精巧，整只茶壶就像是凤凰于飞，一片一片的凤羽都纤毫毕现，细处细致入微，却不显得匠气过火，概因其全体之形实实在在摹画出了一只冰凤正敛羽振翅的这一瞬间，下一刻这冰凤便似要冲入九天一般。

靠着青瓷凤首茶壶的是两只同样工艺精巧至极的茶盏，茶盏没有什么装饰，只如两盏小斗笠一般，但偏偏是因为没有装饰，才显出来其不凡。明明只是青瓷，却胎薄如纸，几乎能透出来其中盛着的碧绿茶水。茶水荡漾，映出淡淡的红褐色光纹。

一只肌如白玉骨如冰的手伸出二指，捏起一只茶盏。

“新茶，春尖。你来的刚好，正是喝起来香最浓味最厚的时候。尝尝？”

方然一笑，也坐在桌子边上，学着那冰肌玉骨的手，用二指捏起来另一只茶盏。只不过他这动作就显得大马金刀了许多，丝毫谈不上什么雅致。

茶未入口香先行，精神为之一震，入口则厚重饱满，一路直下入腹，茶气化开，即便是方然这种完全不懂茶的人，也能尝出来此茶的不凡。

酝酿片刻，方然下评语二字：“好喝。”

光天君噗呲一笑。

“明明丹道造诣和修为都这么不凡，品茶倒是一点没显出来书卷气。”

方然又给自己和光天君各倒了一盏，说：“书卷气又不能卖钱，要那么多干嘛？”

“商会怎么样？该给的东西，迟怀归都给你了？”光天君从方然手里面接过茶盏，喝完放下。迟怀归率部攻杀荒辰的时候，她最终定鼎一击彻底摧垮了那位渊默之主的信心，逼对方许诺下来用几乎一半的库藏来赎命。到现在她还惦记着。

“给了给了，不但给了，现在迟怀归和荒辰的关系也算不错。千情谷送他了一名姬妾，吹枕边风顺道祸害他的修为，千情谷的事情被我搅和了之后，他顺理成章拔去了身边的一颗暗刺。你的伤呢？看样子是彻底无虞了？”

光天君伸出手指，在方然面前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之内一片冰幕闪烁，其中有无尽冰原覆压千里万里，寒气逼人。用手穿过这个圆圈，她的五指之上便笼上了一层薄冰，薄冰贴合着如玉的皮肤蔓延而上，没入素衫大袖，然后从领口露出的半段锁骨处延伸出来，一直到下颌为止。

她的手穿过冰圈之后几乎已经到了方然的鼻尖，隐约间可以闻到冷香清幽。

“不止伤愈，还更进一步。承意境道韵化法相，冲盈境法相与己合。半月前我入冲盈。”顿了顿，光天君正色肃容，“多谢。”

她先天资质不足，修行以来向来是秘法强行拓宽经脉。修道者与天夺道，光天君近乎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逆天行事。于她而言，经脉如刀劈斧斫的个中痛楚还是其次，只要能一点一点把修为提升上去，这点痛苦又有何妨？

只是到了道初之后还是依旧以秘法拓脉，这种做法几乎算得上是在透支气血，即便她现在的境界可以继续提升，未来的进路也被断绝。对于光天君而言，这才是最为不可接受的事情。

她那一纸丹方和秘法配套，秘法只要通晓修炼就可以运转，这丹方的复杂度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到了光天君这个地位，想找一个信得过的且能炼制出来这丹药的丹师依旧难如登天。即便炼制成功，经脉当中暗伤岂是那么容易可以修复的？

方然不仅炼制成功了，还改良了丹方，成丹品质之高超乎预期，彻底抹去了她的后顾之忧。至少地字一境她可以放心修行，不用再受经脉困扰。这“多谢”二字发乎于心，一向惜字如金清冷如冰的光天君突然做此肃然之色，倒是轮到方然有些不好意思。

丹药这种东西，他炼制起来又不难，随手为之，谢什么不用谢。

光天君想起来这一趟来的原因，问：“甲子分殿的剑痴要来找你麻烦，你有对策了？”

知道她明知故问，方然还是回答道：“我帮老暗炼了点丹药，可以帮他成功破境。到时候他破地入天七步抱元，对付剑痴应当手到擒来。”

“剑痴在玄门之内的剑道修为可列前十，这也意味着拿到十八连星域当中去算，他也是少有的剑道强者。剑冢不入世的前提下，剑痴的剑道修为不容小觑。剑是礼器，礼器赴杀场，取的是煌煌大气破邪正法的意思。天底下百兵各有所长，剑可坐稳百兵之首，自然有它的原因。剑修的杀力，还是很可怕的。”

“你担心……暗天君应付不来？”

光天君笑了笑：“抱元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也用剑，剑痴就这么斩了，他一身剑意不就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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