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窃剑
隔着大阿罗莲台剑阵,荒辰谷内也依旧能够感觉到剑痴散发出来的杀机。他半世修为所悟得的这一剑,岂是等闲?
三百六十子化剑意,若非他执念在要以煊赫一剑定盘天元,这最后第三百六十剑,足以成为他破地入天,从冲盈到抱元境的破境之剑。
这一剑要送光天君上路,绝对不是老剑痴随口一说。用了几乎半生来悟剑,自己这一剑能到何等境地,光天君此刻又是何等境地,在方才三百五十九子的交锋之间,他已然琢磨透彻。
此刻的剑痴,一颗剑心无比通明。剑冢呵剑冢,只有真正和剑冢里面的剑鬼打过一场,才能够感受到剑冢的种种传闻绝对没有半点夸大。能一气接下玄素剑阵三百五十九子,光天君却只是退了十三步,这等剑道修为让人胆战心惊。
若非今天站在这里的光天君,经脉重伤初愈,且破境还未彻底站稳脚步,战局又该如何?剑痴自问不敢去猜。他几乎已经是半个抱元,却被逼到不得不动用所有的底牌。若是光天君在当前的境界再稳固数月,怕是剑痴这最后一剑只能无功而返。
可惜,可惜。修道者与天夺道,天时予剑痴不予光天君,世上拿来的那么多如果?没站稳境界就是没站稳境界,今日敢来,老剑痴便敢杀之夺剑。
他可不怕剑冢事后会有报复,这些剑疯子剑鬼,堂堂正正比剑败亡,从来都是自认技不如人。有一条命活着,便重新修炼,没有命留下来,也绝不会怨天尤人。这便是为何入世的剑鬼,每一战都势必全力以赴的缘故。
无人可托身后身!
老剑痴甚至产生了一丝惜才之心。光天君经脉有伤瞒得了别的玄门成员,却瞒不了始终注视着庚午分殿的成北涂。在这等经脉残破的资质之下,依旧能够修炼到这等地步,纯论道心剑心,光天君的确不在任何人之下。
最后这一剑老剑痴未尝没有怀有一丝敬意,也仅有如此对剑的至诚之心,才当得起煊赫剑意,才当得起接下来老剑痴要做的事情。
三百六十子全部硬接过光天君的剑,玄素剑阵当中勉强摹画下来碧落剑意的一丝气机。以三百六十剑来承这一剑,煊赫剑意的厚重匪夷所思。十九横十九纵,拆围挤劫,老剑痴要以此偷天换日,夺走本属于光天君的这一剑。
碧落,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没有真正寻到的破境契机,又落在了碧落一剑之上,这何尝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第三百六十子,我以无常二字命名。天命无常,光天君,要怪就只能怪你一心护着这小子。已经是一殿天君了,你还不知道和成北涂作对的下场吗?”
光天君丝发散落,她重新抬起手中碧落,碧落三尺,漫天剑界便止于她身前三尺。
“剑鬼行事,只问剑心。”
剑痴摇了摇头:“执迷不悟。”
荒野之上一道剑芒贯云。
冰原被斩裂做两半,无尽冰山冰海纷纷开裂。
最后一颗棋子落回棋盘,天元一眼之上,剑痴慎而又慎地伸出手指,在其上落下定盘之子。
“成了,终于成了!”一子落下,剑痴扬天狂笑,天地间唯余他一剑而已,其余万物尽皆黯然失色。
光天君连退七步,手中已无剑。但她的表情依旧无比淡然,回头问方然:“全看清楚了?”
方然点头。何等惊艳一剑,岂止是看清楚三个字可以道尽?
“你……”
他伸出手扶住光天君,感觉像是一块寒冰撞入怀中。光天君重新站稳,素衫与如瀑长发重新落下,舒卷如云。
“我没事。”
剑痴磅礴剑意如海,怒涛自天穹落下,这一尊冲盈境的剑道强者,此刻便正是要藉此剑意打磨至精纯至境,我剑之外再无剑的契机,顺势破地入天。
此刻的剑痴立于天地间,便如同一柄从地面刺向天空中的巨剑。巨剑如山峰般矗立,巍峨不可撼动。
“都看清楚了,就出剑吧。”光天君声音轻柔。出剑便是要斩人,她是如何对方然有的这等信心?
方然叹了一口气:“毕竟老暗就在后面,又不是杀不了剑痴,你干嘛要舍了剑意给他……”
光天君淡然一笑:“关心我?”
方然歉然:“那可是你的剑道……”
光天君声音清冷:“我的剑道不圆满,弃了碧落,以完璧经脉重修煊赫,才好更进一步。执念于此,再破境依然需要以秘法破开经脉,走这条路子永远也不能破地入天,舍剑便是求剑。”
她回身点了点方然的胸口,清冷面容上流出一丝淡笑:“我没事。”
在方然的感知之内,光天君的境界已然跌落道初。敢不惜大境界连跌两步重修剑道,这等大毅力闻所未闻。剑冢剑鬼果然非同凡响。
刺向天空的剑痴之剑上,一道剑芒突兀切过。
那无比圆融的气机骤然出现了裂隙,剑痴声音响起,如同天威:“谁敢妨碍老夫破境?!”
方然倒提剑胎步步踏前,太初镇辰剑意灌入剑胎当中,古朴长剑已握于手中。
百战道韵化无生法相,法相握玄戮,人与法相共振剑,剑鸣啸野,磅礴如海的剑痴剑意当中,生生破入了这么一道不协调的剑意。
我剑之外尚有剑。
“怎么,刚才还像个娘们一样躲在女人后面,现在出来逞英雄?”
方然对剑痴这话丝毫不以为意,他以剑指向前方:“破地入天最讲机缘,所以你要么斩了我继续破境,要么便彻底休了今日破境的念头。两条路摆在这里,怎么选你说了算。”
“狂妄!”
巨剑之上分出一丝剑意落下,三百六十一字星罗棋布,这一剑是剑痴对光天君之时落下的第一百三十二子,来源于一位日日坐山观海的剑客。剑意磅礴,要斩沧海。
方然低喝一声,一步踏出。剑痴这一剑固然雄浑,但好在已在天机轮盘之前留了影。光天君接住这一子时只是气息微乱,方然却被这一子击退三丈。
气血动荡,咽下一口逆血,剑痴这随手一击超出方然想象太多。他棋坪上的棋子锋锐已经被光天君消磨大半,却还有如此余威。若是养意至圆满的这一剑,又该是如何沉重?
退三丈再进三丈,方然重回原地,剑痴冷哼一声:“找死!”
第七十三子落,方然退出二丈七尺三寸。
第三十子落,方然退出一丈零五寸。
剑痴越发怒气奔涌,每一子都可以打飞方然少则一丈多则十丈,但每一子落下之后,方然都只是微微调息便重整旗鼓。修道者打架,不怕打不过最怕打不死,方然明明逊色于光天君整整一个大境界,棘手的程度却不遑多让。
剑痴突然想到光天君问方然的话,他厉声问:“你偷学我的剑?”
方然拂去身上尘土,点了点头,满面笑容:“算起来你应该于我也有半师之谊?”他长剑回引,“不晓得我这算不算得上欺师灭祖?啊呸,你他娘的不配!”
这一剑正是剑痴刚才起手一剑,第一子,卷浪。
光天君提醒过方然,摹其神不要拘泥于其形。剑痴悟这一剑时年纪尚轻,由形入神用了多久?怕是他自己也难以估量清楚,此时方然使出,却已经有了六七分相似。剑痴心中骇然,先是剑鬼再是方然,这天下哪来这么多剑道悟性如此卓绝之人,且还都在今天凑在了一起?
第二子,野狐。
方然一剑一剑摹画而出,每一剑至多得七分神,少则也有五分。若只有一剑如此,尚且可以算得上悟性超然,但只看过一遍剑痴出剑便能精纯如此,剑痴心中一点一点凉了下去——他是怪物不成?
剑痴对方然的杀意一时盛极,此子绝对不可留!
自对三百六十一剑的驾驭之中分出心神,剑痴已经下定决心,要在破境之前彻底断了所有的后顾之忧。玄素剑阵重临,一方棋坪之上三百六十颗白子各归其位,天元一眼上面那颗棋子不是白色,却是和先前光天君手上的三尺碧锋别无二致的色泽。
这一剑定盘,整片棋坪陡然灵动起来。就如剑痴所言,煊赫一剑统御三百六十剑,这才是这一方棋盘的完整状态。
下一刻,令剑痴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方然抬手按向地面,一缕缕剑意落下,在他面前勾勒出来纵十九道横十九道,俨然便是和千年沉崖柏木棋坪一模一样的一方棋坪。
剑痴心中闪过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念头,下一刻便瞪大了双眼。
千年沉崖柏木棋坪当中,是剑痴半生苦悟加上方才新近抢夺而来的三百六十一道剑意,而方然身前十九道纵横之内,蓦然间也浮现出来三百六十一道剑意。
三百六十经脉当中,无数灵屑各存一道剑意,此刻自方然手中落入棋盘,太初镇辰剑意定三百六十眼。无生法相纵握玄戮,向着天元落子。
也是玄素剑阵。
眼前一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心境如剑痴,也难以自持地脱口道:“怎么可能?!”
方然手中剑胎纵向悬于剑意当中,手握剑柄,锋芒刺入天元,与玄戮相合。他轻声道:“我是阵师啊,布阵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天下岂有见而知之者?!”
方然耸了耸肩:“开眼了?”
玄素对玄素。
太初镇辰剑意与剑痴白子于半空中对撞,剑意双双消弭。剑痴终究是底蕴更加深厚,在这种剑阵相对之下还是占了上风,他的白子在和光天君对攻过之后犹存一战之力,方然的那些剑意却在半空中被击碎,破裂开来。
剑痴枯瘦老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你的剑道悟性犹胜光天君,若是到了冲盈境的是你,刚才一战,胜负还要两说。可惜,可惜!”
碧落剑意起,这夺自光天君的煊赫剑意虽然减了几分清冷,却多了几分霸道。杀意滔天,却是要一剑送方然下黄泉的阵势。
方然摇了摇头。同为碧落,在剑痴手里的意境,比光天君还是差了太远。
对于这么个来者不善且一心要夺人剑意的剑痴,方然没有半点好感。哪怕光天君是为了脱去樊笼,要以开辟至完整的经脉来重新修炼,以期大道,但这并不会让方然对剑痴有半点改观。正面对抗过他的三百六十道剑意之后,方然哪能感觉不出来,便是这些剑意当中,就有许多也是用同样偷天换日的手段抢来。
剑痴?如今看来不过是剪径土匪而已。方然自忖他早该想到,能和成北涂沆瀣一气的,有几个屁股干净的?
要夺他的玄戮,阴差阳错夺了云兮的碧落。既然剑痴的玄素可以做到这种事,方然的玄素剑阵未尝不可一试。
不该是你的,你就不该伸手去取。
承自刀圣的泼天杀意肆虐而出,方然的玄素剑阵当中陡然起刀兵兴战火,十九道纵横,纵为攻杀横亦为攻杀。杀杀杀,挡我前行者,皆杀!
右手倒提剑胎,左手托起承天印,三百里地脉化入己身,灵力汹涌汇入方然周身三百六十脉,这一刻的方然杀气盈野,就连光天君都微微动容。
剑痴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妙。方然若是没有玄素剑阵,哪怕他有泼天杀意配合承天印,依旧不是剑痴的对手。但偏偏在光天君不惜舍去煊赫剑意的引导下,方然完完整整地摹画到了玄素剑阵的一缕神韵,此刻的方然已然有了和灵力和剑意消耗已过大半的剑痴分庭抗礼的本钱。
但也仅仅是有这个本钱而已。堂堂剑痴成名半世,比这更艰苦的鏖战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剑者刚强,冲盈乃至半步抱元的大物,没有理由被区区一个承意给吓到。
方然起剑,剑一,荒鸾振翼。
剑痴冷笑着错开身,不无嘲讽地看着一剑绝尘的方然道:“有点意思,但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而已。玄素剑阵毕竟是我所创,论对它的理解,你这个一知半解的黄口小儿,如何比得上我?你可以继续试试,看看你仿出来的这玄素剑阵,和老夫的玄素剑阵,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方然兔起鹘落间已经立于荒辰垛墙之上,他转过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方大印。
自垛墙之上俯视剑痴,玄素剑阵之上,托起一方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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