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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盅醉仙水


醉仙水无色,无味,落入水中则浮起如同一团凝脂,若是入酒却能任意互溶,更丝毫无损那酒水的滋味。便是酒坛子里泡到老的酿酒大师傅来尝,也决计尝不出来丝毫的问题。

醉仙水水如其名,就算是陆地神仙,服下了也难免经脉滞涩,灵力难以运转。服用的够多,实力跌落至十不存一,比武极都要不如。

海匪们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有一小瓶醉仙水,能干的事情就多了太多。只是这种东西威名远传,却很难弄到手,海鱼帮上下加起来也就存了屈指可数的三瓶醉仙水,如今余同方要用出一瓶,却丝毫不觉得心疼。

海匪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吃喝拉撒寻乐子的种种念头。余同方看着是个粗人,却很懂万通贸城里哪里有一口又烈又便宜的酒喝,哪里有一双又软又便宜的手摸。

前天晚上,海鱼帮这位二当家带着两个心腹手下,正各自在一片白花花的肚皮上面天人交战。冷不丁,他就听到有声音在耳旁突然响起,如同鬼魅。声音点了名要让他上今天出港的这艘富海号,盯着一个叫方然的人。

正无比专注的余同方背后寒毛当场竖起,后腰一颤,那小娘子笑声吃吃。他明白,这一回,他这笑柄是扎扎实实落下了。

顾不得去想塌上的这点破事,余同方随便披了件衣服,一脚踹开门来到院子里,张口就骂。结果三个字骂出来了一个半,剩下的就生生被他捏死在了喉咙里。

院子里,一名素衫高冠的书生踏空而立。

余同方就算前一刻再邪火攻心,这会子也该彻底醒了。海鱼帮二当家都不用去回忆他摸爬滚打这些年得来的见识,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书生,是一尊不折不扣的大修道者!

陆地神仙!

凭空而立,这不是神仙是什么?余同方如被雷劈,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书生神仙让余同方盯着方然,老滚刀肉的这位二当家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是不是非得留活的?若是留活的,那余同方就老老实实盯着,若是不用,可别怪咱们鱼龙帮半道再摸点外快!

书生神仙看不出表情,留了一句“随你”,飘然而去。余同方便懂了,这一趟做好了,怕是真能一步登天。

虽然还不知道要盯着的那个方然是谁,余同方却已经当他就是个死人。

望台前,跪伏在王书生脚下的余同方姿态更低,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地上,以显示出来绝对的恭谨。

王书生负手立在净水琉璃窗前不说话,衣带飘飘好似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可就是这种模样,让余同方越发觉得,这就该是陆地神仙该有的样子。神秘莫测,高高在上,不可违逆。

余同方不敢多停留,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脑袋撞在硬木板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让人觉得若是他再用点力,怕不是能直接把地板给砸穿了。

余同方跪着向后一路推到了廊道门口才敢起身,边继续后退,边想着刚才在人字号舱里寻摸到的情报。

那个一身粗布衣散着头发的年轻人,便是他此行的目标方然。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手无缚鸡之力,上富海号的时候,就连船资都险些凑不齐。余同方给方然下了评价——一只没什么油水的柴火鸡而已。

真正让余同方下定决心用掉醉仙水的,是人字号舱里面的那位小娘子。

小娘子易了容还特地穿了身宽松衣裳,可是凭着比狗还要敏锐几分的鼻子,余同方哪能闻不出来那扑鼻而来的香气?香气勾魂摄魄,让余同方胸口里仿佛百爪挠心。如此上上品,放眼万通贸城都是稀罕。若是能给他尝上一尝,亵玩一遭,啧啧,便是下一刻让他去死,也是死的心甘情愿。

一不做二不休,迷晕了一船人,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掠走,顺便给海鱼帮添一个压寨夫人,余同方顿时觉得,自己这渊默之行实在是太划算了。

回到人字号舱室,余同方冲着自己两个心腹手下点点头。见到了书生神仙,他心中大定,有这等陆地神仙在天舟上,怕是那个方然也翻不出任何浪花了吧?

探着脑袋张望了张望,他很满意地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娘子。那走起来一荡一荡的腰间衣衫,还有绷的紧紧的余下的布料……余同方越来越期待晚食的时辰了。

被余同方这么看了一眼的那女子缩了缩肩膀,把自己藏在了人群当中。长得美貌的女子大体都会对这种如虎狼一般的视线有所察觉,投过来视线的三人不是什么善类,眼神里面包含了太多让她如堕冰窖的阴寒,一道凉意从心底一直窜到全身。

不怀好意的眼神同样扫过了人字号舱室的每一个人。凶神恶煞,明显是寻常人绝对惹不起的主,被看到的人一个个都避过了眼神。美貌女子心里叹一口气,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这群看客也只会冷漠旁观的吧?

她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那三人还格外注意了几眼一名粗布衫的散发男子。有仇还是别有用心?她不得而知。但那男子对这眼神没有丝毫回应,想来也是没有胆子正面和这三个海匪对抗的吧?

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被余同方的眼神吓得哭了出来,余同方咧开嘴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大牙,阴沉沉地笑。

粗布衫散发男子自然便是方然,哭鼻子的小男孩就在他旁边蜷缩着,小男孩是和自己爷爷一并乘舟的,老人家许是本就体弱,耷拉着眼睛打着盹,手却牢牢攥住了小男孩的手,就像是生怕有个不注意,就弄丢了自己这个宝贝孙儿。

方然看那小男孩噙着眼泪憋着气的样子,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头硬的扎手的头发虽然大部分被束住,依然有碎发茬不羁地立起来。方然低声一笑,打趣道:“头发硬的人脾气也倔,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哭鼻子呢?”

小男孩哪敢说是被那三个容貌狰狞的坏人吓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小声抽着鼻子憋着不哭,被方然问了这么一句,也顾不上答话。

方然回头看看盘坐着的天心禅子,天心禅子此刻敛容肃静,应当是正在颂念经文。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小和尚,问:“你那有啥吃的没?”

小和尚张开眼睛,一瞬间舱室之内仿佛都亮堂了许多。他面带无奈:“船资你就是从我这里拿的,现在又问我要吃的?和尚不时不食,我是真没有。怎么,你这就又饿了?”

一个“又”字用的精妙,这让方然不由得觉得天心禅子绝对是近墨者黑。和荒辰的成员厮混了这么段日子,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也学会揶揄人了?这可了不得,出小须弥山的时候是得道的行者,回小须弥山的时候变成了混不吝,视天心禅子为未来佛乘的那群老和尚会不会不顾戒律和方然拼命?

方然摇了摇头:“要吃的哄小孩子嘛,这点你都不知道……”

天心禅子长长吐一口气:“我如何知道?”

说话间,方然已经从袖子里摸出来了几颗雪红果。这本来是逛万通贸城的时候他顺手买的,拿皮纸包住了丢进储物手环里,此刻用粗布袖子遮着拿了出来。

他给还挂着眼泪的小男孩递过去雪红果,小男孩不再憋着一口气,张大了泪汪汪的眼睛看方然。平日里爷爷管得严,难得能有几次机会吃点零食。

小男孩本能地伸手去接,伸到一半又缩回手,看了一眼打盹的爷爷,再回头,眼里有一丝迟疑:“真的是……给我的?”

方然痛痛快快点点头:“给你的,拿着吃吧。”

三个坏人的事被小男孩抛诸脑后,他从方然手里面小心翼翼捏起来一颗雪红果塞进嘴里,笑的比红果子外面裹着的糖霜还要甜上几分。

一颗下肚,小男孩心里虽然一万个还想吃,但是却不再伸手去拿,而是对着方然细细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方然手里头还有的剩,自己拿了一颗塞嘴里,小嗷化的龙纹身吵嚷着也要吃,他便不动声色地用手虚握了一记,手心里面显出来小嗷半张嘴,啃下去了半把雪红果。

最后剩几个,方然探出手去问天心禅子:“你吃不?”

回答他的是天心禅子念到一半的佛经。

“不时不食对吧,不吃就不吃。”

再吃一颗,硬塞给小男孩一颗,方然笑眯眯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视若珍宝地接过来红果子,没有自己吃,而是包了包,塞进了袖子里。

“给爷爷留的。”小男孩红着脸解释了一句,“我叫展沐。大展宏图的展,如沐春风的沐。”

“好名字。”方然笑着指指自己,“方然。”

小男孩展沐喊了一声“方叔叔”,然后有些害怕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余同方三人的方向,问:“方叔叔,他们……是坏人吗?”

方然哈哈一笑没有回答,往展沐嘴里又塞了一颗雪红果,小男孩嚼得满脸幸福。

远远好奇看着这边的那美貌女子,刚还因为方然对那小男孩的和气亲切而颇有了些好感,此刻又是幽幽一叹。

世人小善易行而大非难言。大非在前而明哲保身,不是看不清是非黑白,只是不敢罢了。可惜那三人如果真的在这条天舟上面升起事端,谁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美貌女子不再去看不再去想,这一趟她本身就是偷跑出来的,只求着一路能平平安安就好。

她名字叫做任希容,听过的人无不夸赞一句人如其名,此等容姿世所希有,每当这个时候,任希容自己就在心底补充一句——可惜啊,前面加了一个任字,便是任你如何,都终究一场空。

有女初长成,爹爹只想着怎么样让自己嫁人做那笼中雀,为任家攀上一门好姻亲。据说前来提亲的正是虎跳连崖浮陆的某位大人物,说自己有什么天生符阵之资,最适合一同证道。任希容确实写了一笔好字,但是距离传说中的阵道实在太远。那位大人物是什么虎塾当中的斋主?那她便要自己去看一看,那一片浮陆和书塾,是不是如传话之人所说的那么平安喜乐。

晚食时辰到,任希容发现那三名令人厌恶的海匪竟然早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这倒好,吃饭的时候若是也要对着那三个人,哪还能吃得下?

人字号舱室对应的餐饭确实简单太多,任希容平日里哪怕是最简单的餐饭,也是七碟八碗荤素俱全,菜色精致摆盘考究,她哪里能想到逃出家门的第一顿晚餐竟然就只是一个枣窝头一碟咸菜丝,配上小小一盅寡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皱着眉头吃了一小口枣窝头,来不及咀嚼就吐在了盘子里。至于咸菜丝和寡酒,她更是碰都没有碰。

抬头看其他人,别的人似乎都早有准备。他们从随身行囊里面取出来了干粮,掺着枣窝头就着咸菜丝一起吃,小口小口抿着酒,一脸的满足。

方然和天心禅子两个都不是挑食的主,除了天心禅子不喝酒,换成了一碗白水以外,眼前盘子里的东西也是不多时就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修行到了这种境界,寻常饭食吃不吃的都无所谓,按时吃饭无非是让自己别忘了人间烟火是什么滋味。

展沐倒是吃的香,雪红果里面的红山楂真个是开胃的圣品,小小的人儿吃起窝头来偏偏有了风卷残云的气势。他的爷爷笑得慈祥,掰下来半个窝头放在展沐手里,然后顺手把自家乖孙儿边上的酒拿走。

展沐小声嘀咕一句:“沐儿已经长大了……”老人家眉毛便立时竖起。

展沐哪里敢再多说半个字?低下头来继续啃窝头、嚼咸菜丝。

看着爷孙两人这样其乐融融,方然也不由得觉得心头微暖。他笑了笑,伸手拿起来老人家面前的两盅酒,一口一盅干了。趁着老人家再次竖起来眉毛之前,手往腰后面一摸,借着身体遮掩拿出来一小葫芦烧刀子递过去:“船上的酒不好,老爷子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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