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书生再至，落子为先
余同方亲手把他两个心腹手下的尸身抛出了天舟，一片灵涛刚好席卷而过，两具尸身转瞬之间就被怒涛吞噬，撕扯成无数碎片。
他捏了捏被砸断又重新生出来的手臂，这条全新的手臂生机迸发，能够使出的力道比原先的甚至还要强出来两成左右。
再闭上眼感受体内的气血流转，他发现，方才服下的那颗愈疗丹药力尚未完全耗尽，一股雄浑的生机正沿着自己的经脉缓缓蔓延，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能彻底吸收了这等好处，他在灵海里面厮混这么多年的那些暗伤，可以全部恢复如初。
“这就是……真正的仙丹，我以前拿来救命的丹药，简直不值一提……”
那名叫做方然的大强者，随手丢出来的愈疗丹，竟然就已经有了上品的品质。如此不凡的出手，让余同方身体微微战栗。
灵海里面一群群的海匪，谁不想有朝一日铲平了其他家，自己霸主一方，做一个如帝王一般高高在上的匪王？
今日能投靠这等强者，这先前想都不敢想的机缘摆到了眼前，余同方觉得自己如同还在梦里一般。
不，就连做梦，他都不敢去想有这么一天！
王书生话至末尾的时候，余同方实际上已经多多少少恢复了一点清醒。那素衫高冠书生话里的冷血无情，就连他这么个手底下杀人无算的海匪，都觉得恐惧。
那种视生人如无物的冷漠，绝对不是经历过一两场杀戮才能具备的，非得见过尸山血海，甚至阖城屠尽，才会生出来如此一颗视人命如草芥的铁石心肠。
余同方打了个冷颤，转身一路来到整艘天舟舟首处。
方然正靠着舷窗望向前方。
胡七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看样子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身为天舟主人的他，此刻才明白过来，能够随手就拿出来一颗足以令人断肢重生的丹药，这个上船的时候连船资都付不起的神秘人，隐藏着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余同方冷冷看了一眼胡七，然后以最恭敬的姿态向着方然跪伏而下，说：“尊主，卑下的伤已经恢复，随时可以为尊主效死！”
“起来吧。”方然点了点头道。
自己炼制的丹药效力如何，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这样一颗丹药，足够让余同方变成一块看得过眼的坯子，假以时日，便是一把真正趁手锋利的尖刀，足以为他扫平这条航路上面的魑魅魍魉。
在富海号航行的前方，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小黑点正在缓缓放大。
方然目力强绝，更是能够看得出来那黑点正是一艘狰狞天舟，舟首上用极粗糙的手法，以不知名的暗红色涂料，画了一个似鱼非鱼的脑袋，鱼口大张，显出来其中一嘴倒刺一般的锋利牙齿。
余同方逐渐看清了天舟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于承海！这是他的座舰裂鱼，是曾经从一个破落修道者家族的小儿子手里骗来的，是不折不扣的修道者的战舟！只不过因为我们海鱼帮没有修缮这艘战舟的手段，里面许多威力不小的攻杀手段都用不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是一艘浮云天舟能对付得了的。”
“于承海？”方然微微侧目。
余同方恭敬回答道：“大当家，于承海。海鱼帮这些年做过的孽，九成都是于承海在背后策划。我们海鱼帮建帮的时候，老大是他，老二也就是卑下，老三俞三山。后来有一回出海打渔——就是去劫船——老大还有老三一起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就剩老大自个儿，老三连尸首都没有带回来，和老三亲近的兄弟们也有去无回，很是令人觉得蹊跷。卑下在那之后私下查过，也只能查到极少的一些线索……拜把子的时候，老三的修为最差，但是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境界突飞猛进，老大怕老三威胁到他的地位，于是就搞了这么一个局，把老三生生坑死在了外头！”
方然无喜无悲地嗯了一声，对于这些海匪的恩怨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按照王书生说的，那个于承海只不过是他随手抓的一个牵线傀儡而已。
不知道王书生准备了什么样的手段，有底气能够在方然这样一尊承意和天心禅子这么一个禅宗行走眼皮子底下，将两艘天舟齐齐摧毁。
“上圣书阁……”方然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然后摇了摇头一笑，“难不成是画了什么符箓？”
两艘天舟迅速拉近距离，裂鱼天舟正面鱼头的一只眼睛是一扇舷窗，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里面赫然站立着另外一个王书生。
先前方然已经破碎过王书生的幻身，在这里的也只不过是同样的幻身而已。以符阵为基，这等手段倒是令方然颇感兴趣。
王书生远远冲着方然再行书生礼，他朗声道：“方主事，直到此时，上圣书阁的大门依旧向你敞开。若是方主事点头，上圣书阁之内，除了阁顶楼以外的所有道典典籍，任你翻阅研习！”
站在方然身侧的天心禅子佛目微现异色，他小声道：“十八连星域之内，禅宗的经典应当是冠绝天下，不过全部都是佛经以及各辈高僧注解，对你们修道者的用途不大。玄门的道典浩如烟海，但是全是各家寄售暂存，且极少见可供修行者修至天境的典籍。上圣书阁里面的典籍数目极多也极杂，单从量上而言，甚至不在禅宗和玄门之下。无论是凡夫俗子的见闻思考，或者是大神通的修道者的心得经验，皆有收藏，算得上见众生明性，多少修道者求一眼观瞻而不得。”
“真的肯下本钱呐……不过，恐怕最值钱的都在最顶楼里头？只把别的地方向我开放，看着慷慨，实则，呵呵，鸡贼。用处不大。”
一部溯河古卷，孤篇覆压全阁。
方然沉默不语，看着两艘船逐渐拉近距离。
王书生极其淡然地对视回来，陪着方然发愣。他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幻身，引爆开山符之后，两艘天舟尽化为乌有，方然必死无疑，他却随时可以安然脱身而去。
有此凭依，王书生完全不着急。
在王书生身后，立着的便是海鱼帮大当家于承海，身量瘦高，眼神阴翳，看向同样立在方然身后的余同方时，这位大当家显露出再直白不过的杀机。
符在手，仙在侧，天时地利人和尽在于承海，这一回余同方非死不可。
从此海鱼帮便只有于承海一个当家，满帮上下只有于承海一个声音。加上身侧这位神秘且强大的军师谋士垂青，海鱼帮鱼跃龙门指日可待。
于承海抬起一只手，手中夹着的便是王书生赐下的开山符，他以此符横着划过自己的脖子，做出来了一个一刀断颈的动作，挑衅之意不言自明。
随着他做完断颈的动作，从裂鱼天舟之上抛起来几只钩爪，呼啸着破空而来，勾在富海号浮云舟的外甲几处接缝凸起之上。
钩爪骤然绷紧，将两艘天舟一点一点拉近。
胡七看着这景象，额头上沁出来一层冷汗。他早就听说过无数次，被海匪登船，那基本上就意味着一船人要尽数化为灵海当中的冤魂。他颤声问：“方……方神仙……这个……怎……怎么办？”
护卫李肖按住配刀，他按刀的手也在颤抖。且不说破碎之后又出现的王书生有多么诡异，光是一船人里头还醒着的战力不过一掌之数，就足够这位久经灵海的老人心生畏惧。
方然低声念：“百丈……八十丈……五十五丈……”
两艘天舟的距离飞速缩短。
胡七额头之上的冷汗更多。只怕当这数字归零之时，便是他这艘浮云天舟坠毁之时。
“方……神仙……”
“余同方。”方然突然出声。
猛不丁听到自己名字被叫到，余同方浑身一颤，低下头应是道：“卑下在！”
“我斩第一剑，剩下的，你来证明自己有活下去的价值。”
余同方和其余众人不明就里之时，眼前场景骤然突变。
在他们脚下，纵横十九道磅礴剑意一瞬间贯穿天际，转眼灵海化棋坪，方然站棋坪一侧底边，而另一侧底边正好将王书生和于承海笼罩在其中。
十六柄形制古朴的剑意化身垂于棋坪之上，锋芒内敛，威势如山。
无论是余同方还是胡七李肖，只是身在这棋坪当中短短瞬息时间，尽是感觉到自己神魂都要被彻底刺穿甚至磨灭。胡七和李肖两人站立不稳，一口逆血几乎就要不受压制地喷吐而出。
而余同方体内残留的愈疗丹药力如同沸水一般翻滚，他肉身在方然玄素剑阵之中被斩出无数裂口，但是药力涌动之间便将这些裂口尽数修复。
方然冲着王书生微微一笑，王书生幻身瞳孔骤然紧缩。
一道剑意隔着两船防护大阵，越过尚有四十余丈的灵海，无比突兀地落在了王书生身侧。
于承海手中那一纸开山符，被这一剑彻底斩灭。无论是于承海自己亦或是他身侧王书生，直到剑落，方才反应过来。
方然以口型对王书生道：“方某人先落子为敬，该你了。”
大阵存在了不过一息，便被方然收起。继续持续下去，恐怕余同方他们几个人，没有一个能够继续撑下去。足足十六道承意境的煊赫剑意威压，他们不可能面对。
于承海只觉几乎整个人都已经死了一次。他甚至有些庆幸，那一剑瞄准的是他手中开山符而不是他本人，否则现在在这里的，怕是只剩下了一具尸体。
什么霸主一方，不过春秋大梦。
王书生的眼神一点一点寒了下去，哪怕只是一具幻身，上圣书阁持戒尺人的愤怒亦是激起灵力动荡。
更令他既惊且怒的是，方然那一展现出来的实力强横到可怕。王书生自己即便是有七国律国之位辅成，破境指日可待，也完全不敢说就能够正面斩了方然。
除非他真的律九国师三十三国，成就冲盈，否则若是再度置身在刚才那片浩瀚剑阵当中，有死无生。
两艘天舟彻底接驳，于承海看了看身侧默然无语的王书生，强行找回来了一丝勇气。
对方那一剑隔空而来固然恐怖，但身侧的军师谋士在于承海眼里，手段比对方只高不低。
一张符箓不过是用来速战速决，没了符箓，海鱼帮大当家一样能仗着座下裂鱼天舟，将对方的浮云天舟彻底撞碎。
如此一来，裂鱼天舟必被重创，但有身侧的这位军师谋士在，足以抵得过十艘这样的天舟。
余同方从最初的战栗当中慢慢缓过来。只是浮光掠影在方然的剑阵当中停留了不到一息，他便确信自己的的确确见识到了一片前所未见的新世界。
自己的那点软剑武武技，与刚才方然剑阵相比，有如夏虫语冰。
他转身对着方然再度重重叩首，沉声道：“卑下必斩于承海！尊主前方，卑下愿为敢死！”
于承海不禁冷笑道：“给人当了狗，就有胆子说想斩我？你使剑的武技，还是我教你的！”
余同方回以一记冷笑，他手中软剑出鞘，道：“那又如何？同样的武技，也得看是谁用出来。现在的我，肉身远超你想象。给人当狗又如何？你真以为你喊那上圣书阁的书生一声军师谋士，你就不是一条狗了？你比我还要不如！我这条狗，有用，你那条狗，只配杀了吃肉！”
方然没有去看这两个人的战局，而是神情淡漠地看着王书生，道：“该你了。”
王书生声音冰寒：“书生的错。书生低估了方主事的能耐。这阵法当是你玄门甲子分殿一位剑痴的玄素剑阵，如今一见，怕是在你手上比在剑痴手上，更能发挥出来其中威能。不过还请方主事稍安勿躁，上圣书阁，会慢慢和主事你讲道理。”
最后三个字“讲道理”，一字一顿。
言毕，王书生身形逐渐透明，重回一片其貌不扬的符纸片。继而符纸片燃烧开来，化为一捧灰烬，再也没有王书生在裂鱼天舟上面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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