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骨山徒劳，铃珑反噬

方然以前从没从这道来自溯河古卷的剑意里头感觉到这种异动。而且如果那股不屑是真的，为何先前碰见剑痴半步天境的一剑之时，太初镇辰没有任何反应？

总不至于同为天境，太初镇辰剑意厚此薄彼？

还是说剑痴那一剑实际上只是外强中干，三百六十颗白子来自于他人，碧落剑意定盘一子同样来自于他人，威势足够，但是本质上还没有到足够引起太初镇辰剑意注意的地步？

方然比较中意后一种解释。

百里绍钧虽然也是通过借用外力，以飞星夺宫阵达到的半步天境之威，但其根基还是他自己的剑意。

似乎……对于太初镇辰剑意而言，这种接近天境的剑意，才堪堪能够入眼，让它主动产生出来了一丝战意。

战意？方然一凛，紧接着宁神静息。刚才飞星夺宫阵产生的一剑之威，让太初镇辰有了些微的反应，他自己也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了一丝战意。

这缕战意微不可查，但是对于百里绍钧这等强者而言，足够感觉到了。

百里绍钧顺着气机侧目看来，不过固镇城舟何等庞然大物，方然的气机又一闪而逝，这位剑道大家并没有看到刚才那股战意的主人。

他心头产生出来戒备之意。飞星剑宫对于剑之一道的钻研极深，刚才那股剑意虽然气机不强，但是百里绍钧能够感觉出来，其本质并不下于他自己所感悟出来的霸道剑意，甚至犹有过之。

老道白须微抖，心想轩铁衣果然有些本事，在城舟里头藏了这等强横的一个存在。这是打算出其不意对付自己这群人，还是留作最后的后手以防万一？

他看向四周，发现似乎其他的人并没有察觉，如此看来，刚才那道战意正是针对他发出，目的性极强。百里绍钧对轩门戒备之心更盛。

轩铁衣在露台之上朗声道：“如何，百里道长？飞星剑宫，还需要再试上一试吗？”

百里绍钧肃容变笑容，他未尝还没有继续尝试的力气，但是刚才那道战意让他顾虑颇多，索性客客气气地回答道：“不试了，再试也没什么差别。不晓得秋掌旗、水阁主、悲道人，都有什么手段？有的话，尽管使出来。不然若是被轩帅抢了先，我等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悲道人不晓得是挑唆还是嘲讽的哭腔传来：“一场空就一场空，四个冲盈哟，奈何不得一个毛头小子。传出去丢人，丢人呐！”

水井眉软糯地说道：“沉水阁倒是乐意和轩帅结个善缘，可惜答应了姐姐呢……”

秋元正扫了一眼沉水阁的画舫，低低念叨一句：“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个老不死，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有一个疯子……这铃珑大阵难道就不能吸引一些正常的人来？”

他一步踏出天舟，一身战袍无风自舞，猎猎鼓荡。一瞬间，这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周身气质陡然一变，仿佛脚踏无数枯骨，成了一尊面目狰狞的煞神。

离恨野掌旗，血杀三千里，步步不留行。

自他身后先是有一座骨山缓缓升起，骨山绵延不下万里，白骨惨惨，满目凄烈，此为道韵。

道韵骨山之上，爬起来一个纯由无数枯骨所成的嶙峋巨影，巨影身上不断有白骨跌落，然后又从骨山之上再度涌动附着，此为法相。

方然目光凝聚在那法相之上，他能够感觉出来，这法相当中有滔天血孽，是纯粹为了杀戮而成。没想到除了血魔所在的千情谷，竟然在寻常修道者里头，同样存在修此等暴虐之道的人。

生死事大，天地大道当中生灭二道最为玄奥，这秋元正所感悟的几乎已经称得上是屠灭一道，其厚重令人感觉到无比的压抑。

悲道人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正常，喃喃道：“这就是屠灭之道？呵呵，杀这么多人凝自己的一条大道，此中悲戚，就连悲道人我都甘拜下风。都说离恨野一入夜便有无尽鬼哭，难不成都是死在他们手底下的枉死野鬼？”

方然远远看了一眼悲道人，这人看似疯疯癫癫，但在他看起来，反而是这四股势力里头最为正常的一个。悲道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也偏过脑袋看向了方然的方向。二人相聚二百里，但这点距离对于一尊承意和一尊冲盈而言，可以当做不存在。

悲道人冲着方然咧嘴一笑，眼角却耷拉下来，半哭不笑奇诡非常。他做了一个口型：“里头见。”

方然眼角抽了抽，他敢确定自己决计是不认识悲道人的。而且何止是不认识，悲道人那张脸虽然平平无奇，但是以天机轮盘的能耐，凡见过一眼就不可能认不出来。

遍寻天机轮盘里头的记录，方然敢确定他见都没有见过悲道人一面。

里头见？铃珑大阵的里头？悲道人哪来的这么笃定，方然就一定能进到铃珑大阵的里头？

须知连同固镇城舟一共五艘天舟，上面的人数虽不至于以万计，但过千是绰绰有余。大阵就算能够被破开，有资格进去的也寥寥无几。方然并不在轩铁衣身侧，他自个儿清楚轩铁衣要仰仗他破阵，但是悲道人哪来的这么大信心，确信他方然就一定是能够有资格进去的那群人之一？

不再多想，秋元正此刻背后法相再度发生变化。

枯骨巨影正缓缓崩解，一点一点附着于他身上，凝成了一声森森然的惨白骨甲。这身骨甲似乎是从他皮肉当中长出来的一样，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火尊者低声道：“道初境悟道韵，承意境道韵化法相，冲盈境法相化元真本我。元真本我表象各有不同，这秋元正的元真本我，看起来是走了肉身成圣的路子。他若破境天境，一双拳头足够砸碎一片浮陆！”

方然点了点头。他对于法相再往后一步的演化略有耳闻，但不太深，身边，暗天君是实打实的冲盈破抱元，但是身有暗伤，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羽前辈绝对在冲盈境之上，但是身有暗伤，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剑痴以玄素棋局破地入天，不晓得这算不算他的元真本我？

秋元正施展出来的可是冲盈境的真正实力，方然凝视着那巨大枯骨一寸一寸融入他肉身，形成了一个身披白甲的诡谲人影。

露台之上，轩铁衣面色微变。离恨野和轩门都是行伍，他能看出来，秋元正的底蕴岂止雄厚无比，凶戾无比。

与之对应的，那森然血杀之意，若是没有七窍铃珑心中和，怕是破地入天的时候，走火入魔在所难免。

这才是他真正需要戒备之人。

轩十一等破天尉近卫和轩铁衣极有默契，在看到轩帅面色最细微的变化之时，就已经猜出来了自家军主心中所想。

十八近卫加上十八名不入近卫的破天尉无声遣动，他们同时激发了轩门杀阵的秘法，早早将气息和合为一。到时候只要轩铁衣心念一动，三十六破天尉的气机就能和他融合为一，届时要和秋元正抢夺七窍铃珑心，把握大上太多。

秋元正低沉一笑，他这笑声之下，似乎还有无数人的笑声同样响起，声声叠浪，瞬息之间响起再瞬息之间消失，令人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之意。

附着着骨甲的双拳向后引去，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灵海当中森然响起，不晓得那是他筋骨皮肉彼此摩擦的声音，还是索性就是他肉身和周围灵力和虚空所摩擦所产生。

“老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他娘的以力破万法！”

秋元正双拳向前推去，方然眼角再颤，这并拳轰出的威势，强到不讲道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雷音滚动，站立在地境巅峰的这一双拳头，扎扎实实地轰在了铃珑大阵之上。

大阵覆压接近万里，轰出来这么一拳的人也不过是寻常人身量，但就在此等巨大差距之下，如同溃堤蚁穴一般，大阵从秋元正所轰到的那一点处开始，寸寸溃散，然后不可抵挡地蔓延出去。

秋元正面露喜色，百里绍钧、水井眉、悲道人脸上也都显露出来些微的轻松。但是固镇城舟上的轩铁衣，面色却沉了下来。

先破阵者先挑，这话到时候众人打不打算照着做，另说。但是秋元正所展现出来的这实力，让目标与他相同的轩铁衣，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

秋元正双拳再次后引，那两拳并不是他的极限，他仍有余力继续轰出来同样沉重的拳劲！

火尊者面露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甚至盼着秋元正就这么把大阵彻底轰垮了算球。反正他对于轩铁衣也好，对于其他四人也罢，全都无甚好感。管你谁拿到七窍铃珑心呢，火尊者只管自家主事的目的能够达成。

他侧过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方然，方然遥望着铃珑大阵变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整个人有一些虚妄的感觉。感悟这大阵，似乎让方然多了一些不似在人间的气质？火尊者揉了揉眼睛，还好，还好，没有什么异常。

“主事，你说，这秋元正有本事破掉这大阵不？”

方然耸了耸肩，丝毫没有半点紧迫感地反问：“你觉得呢？”

火尊者捋了一把没剩下多少头发的脑袋，嘿嘿一笑，道：“老火我又不懂阵法，哪里看得懂这个？只不过按照主事说的，凡事不可太尽。秋元正这一拳霸道归霸道，但是铃珑大阵存在了这么多年，灵海当中的灵暴怕是不比他的拳头弱。更雄浑狂暴的灵暴都没能扯碎了大阵，老火我是不太相信秋元正能做到的……”

方然点了点头，道：“我一直在看铃珑大阵，这里头含了一股死极而生，进而往复不灭的韵味……非常玄奥，当初那位大能，也许境界并没有到惊天动地的地步，但是道心绝对非同凡响，是说出来你绝对不敢相信的那种非同凡响。秋元正用的是屠灭之意，这本来就和七窍铃珑心的主人背道而驰。”

“所以？”火尊者好奇问。

方然提高了声音，断喝一声，这一声以灵力逼出，便是远在露台之上的轩铁衣，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想死的话，固镇城舟的防护大阵全力运转！”

轩铁衣猛不丁听到方然的话，正想问什么，但是心中猛然间一阵悸动，进而颈后寒毛根根竖立。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驭使掌中帅印，自固镇城舟深处，那如同熔岩一般的核心熔炉疯狂运转，瞬息之间，便有难以估量数目的灵石乃至灵晶被燃烧一空，接着固镇城舟周围光华大放，于灵海当中，如一轮曜日！

几乎紧紧跟着固镇城舟的步伐，悲道人所在的那天舟外层，也同样有玄奥符篆陡然亮起。明明是哭魂院这等鬼气森森的名号，那亮起来的防护大阵却带着一种恢弘之意，足以涤静心神。

接着，是飞星剑宫的剑舟、沉水阁的画舫，最后，秋元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拳轰至一半，硬生生止住去势，拼着自己消化了所有劲力反震之威，收拳，起防护大阵。

下一刻，一股足以夷平万物的狂暴灵力似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从铃珑大阵当中轰然扩散开来。

在天地之威面前，无论是固镇城舟还是寻常天舟，都一视同仁，恍若狂风怒浪里头风雨飘摇的一叶轻舟，随时可能倾覆！

“这是……怎么回事？秋元正，你做了什么？！”百里绍钧提高了声音吼道，然而在如此猛烈的灵暴当中，他脚下天舟被推开进百里，那吼声谁还能听得到？

就算是固镇城舟，也同样被这股狂暴灵力向后轰出去了足足五十里，而这，还是在方然的提醒之下提前点亮了全部的防护大阵符篆才做到的。

若是依旧保持着上一刻的防护大阵的状态，固镇城舟哪怕不被撕碎，舟首的位置也差不多可以说要被碾为飞灰了。

其余天舟，被轰飞数十里至二百余里不等，直面了一次铃珑大阵真正的狂怒，便是血杀盈野的秋元正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战栗。

天大地大，自个儿的命最大。境界越高的修道者越惜命，这话，确实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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