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三朝分烈
方然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默然盘坐在原地，一边维持着灵力的吐纳，让天机轮盘缓慢却毫不迟疑地吞噬着来自于苏妲己的那缕魔躯，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屈指弹着面前的剑意。
三百六十十道剑意分散在他周身丈许范围之内，星罗棋布，如若一片布满了凌乱礁石的海岸。
灵力在其间冲刷，就仿佛潮水涨落，发出来哗啦啦的涛声。
大烈的情况算不得太让人忧心，但也不能等闲视之。
这是王开霁用以攫取国运以助自身破境的柱石，在查明的他所律所师的凡俗国度里头，大烈在千乘之国当中，算得上数一数二。
若说有哪一个国度可以最快入万乘，大烈绝对榜上有名。
烈简湖对帝位早已视为囊中之物，而且她应当很是不怎么待见由着王开霁当这个至圣先师的。
她没跟方然提过大烈的这些“家事”，但是当初许给方然的那些位置里头，就有国师一类的名头。
显然，在这位大烈公主眼里，这些位置绝不是早有所属，或是即便已有归属，她也迟早得用自己手底下的可信之人给替换下来。
国师之尊，何其重要，岂容他人染指？
堪契门受王开霁指使针对烈简湖，也是理所当然。
一尊承意，于凡俗国度可说高高在上，立于云端，莫说区区皇子皇女，即便是当朝烈皇本人，怕是都难以忽视龚老儿的一言一行。
方然无声自语：“但是先手起兵戈，不惜掀起大烈内乱？这又是为了什么？
“烈简湖虽然自己心怀治国之策，还有顾四方辅佐，可要是和王开霁以及上圣书阁这种大儒比起来，那还是逊色太多，更需要朝中足够分量的大臣支持，方才能够成事。
“王开霁若是想推一个自己心仪之人登临大宝，完全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谋划，让烈简湖手下无人，名不正言不顺。
“强起刀兵，双方都立足未稳，没有十全把握，这闹得是那一出？”
方然轻弹剑意，想着若是强起兵戈，大烈乱起来，国力受损良多，哪里有万乘之国剩下来给王开霁？
他倒是不太担心烈简湖自己的安危，堪契门没能第一时间拿下她，足以证明她自保无虞。
要么是堪契门没有准备好对应的手段，要么就是有什么后手，但是没有料到烈简湖的境界进境如此之快。
她从龙母那里获得了最为精纯的龙力，这对于修道者而言，堪比天材地宝。
堪契门本来就不是精于打架厮杀的宗派，龚老儿五步承意听起来唬人，但是和烈简湖这样的杀将比起来，境界虽高，却不见得更加能打。
两人能够战平，恐怕龚老儿先攻暗算要占到很大的功劳。
烈简湖那千秋雪一刀雪漫寒江，可是让方然留下来了极深的印象。
如今又有了钟鸣泰一行前去助阵，近四十尊道初降临大烈，堪契门便毫无威胁可言。
一个不是厮杀出身的承意，和荒辰出去的一群杀坯对上，这架根本没法打。
就是不知道王开霁突然如此急切，究竟是什么原因，总不能是方然连番从他手底下安然离去，让这位上圣书阁的执戒尺人恼羞成怒，想要速速破境，以力压人？
该有的谨慎还是得有，方然再度传讯过去，吩咐曹明婉钟鸣泰一行，务必以周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想来以一行境界高深至此的奇兵突入，再多些小心谨慎，大烈之内，应当无人可以威胁到他们。
曹明婉飞快地传回来一句：“是，师父！”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错。
……
大烈山林当中的一条大道之上，几架马车正在狂奔而去。
曹明婉从钟鸣泰手里头接过来传讯符，慎而又慎地收回了自己腰间的小绣荷包里头。
她的灵力还不足以支撑传讯符的开销，故而是经由钟鸣泰之手，方才给自家师父传回去了那么一连串的话。
初出茅庐，少女极是兴奋，一不小心就险些错过了重要的情报，差点只回禀给师父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好在末了，她还是把堪契门的龚老头先起刀兵暗算烈公主的事情禀报了回去。
“跑来又跑去，早知道直接驾天舟直取烈公主封地了，也不用这么麻烦。”
马车上头，与曹明婉钟鸣泰同乘一车的胡归於笑着说道。
曹明婉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咱们一开始不是要铺开商路的嘛，而且事情也没这么紧急，所以就慢慢悠悠行路了，和现在可不一样。”
“堪契门门主是一尊承意……哈，放在以前，这承意境的大物，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天上之人，咱们见都见不着面。这回可好，过不了几日，怕不是就要正面和那位龚门主争锋了。”
钟鸣泰沉声道：“境界毕竟有差，不可大意。堪契门不算什么应付不来的对手，但一定要当心背后上圣书阁王开霁。符家位列四大家之一，执戒尺人堪称大儒，敌对起来，绝对是最棘手的对手。”
几架马车上的人随意闲聊，马车飞驰速度极快。
不过，这里的马匹终究也只是寻常品种，非但远不及荒辰谷自用的铜鳞马，短途冲锋的速度，甚至远不及车上这些位道初境的强者。
钟鸣泰向四方环视了一眼，一山连着一山，连绵不绝。
他低低自言自语：“这山里头，不晓得藏了多少凶禽猛兽呐……”
与他并肩共战已久的胡归於看出来他的意图，笑着问：“怎么了老钟，嫌慢，想去弄一头合用的坐骑？”
曹明婉眼睛亮了亮，这种狩猎之类的事情，她早在话本小说里头读了不晓得多少次。
奈何天禄浮陆就那么点地方，也有山川，不过早就被各家探索遍了。即便是曾经出现过什么珍禽异兽，也已经要么被猎杀要么被收服。
听说荒辰谷里自家师父有一条白玉灵蟒一头夔兽还有一头碧眼狮虎兽，那得多威风？
钟鸣泰略加思索，看着主事大徒弟的这眼神，点了点头，说：“叫弟兄们继续赶路，我去山里头看看，如果能弄来几头速度快一些的坐骑，也省的来回奔波。”
胡归於探出头去，往后头招呼了一声，待听到后车里头传回来一阵应和之后，他回头说：“我也一块，这山里头不至于有什么太厉害的东西，不过多一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
看到曹明婉期待的眼神，胡归於存心打趣道：“明婉姑娘也同去试试手？”
“嗯！”曹明婉重重点头。
车上三道人影闪出，在大路上头兔起鹘落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一片密林当中。
此处已是大烈西极边陲，除开一条大路之外，别的地方人际罕至，至于丛山茂林深处，就更没什么人敢于入内探索。
且不说可能的蛇虫鼠蚁一类，光就是起伏连绵的山川，就不是寻常人脚力能够应付得来的。
也就是荒辰里头的人早就习惯了于极恶劣环境当中穿行，且一身修为足够无视此间嶙峋地貌，才敢入内一探。
钟鸣泰本来以为，曹明婉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哪怕有了武极境界的修为，也吃不了这种苦头，没想到她竟然紧紧跟在了他身后，半步都没有落下。
且她非但能够跟上钟鸣泰胡归於二人的速度，还显得略有余力，出言问道：“先前咱们碰上的一群落草为寇的兵匪，就是在深山里头扎营，钟叔叔，你说这片大山里头，会不会还有别的匪患？”
胡归於听了这“钟叔叔”三个字，也是没忍住噗嗤一笑，然后解释道：“理当不会。先前那一波土匪，是靠着大路，吃过往商户的。如今这大山里头再往深处走，怕不是已经要到大烈边境了，没有过往的行人，土匪吃谁去？”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不过这种深山老林，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古刹遗迹之类的，也未见得没有可能。隐世宗派最喜欢挑这些地方藏身，说不准还能遇到同为修道中人呢。”
一行三人一边辨认方向，一边疾掠过一丛丛林木，山野当中的这些树木，对于他们而言根本难成阻碍。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钟鸣泰突然停下了脚步。胡归於本来还在和曹明婉随口讲一些渊默之野里头的轶事，此刻也是闭上了嘴，看向了钟鸣泰。
曹明婉，眼神清亮，雀跃问道：“发现什么了？是凶兽？猛禽？隐世宗派？”
钟鸣泰沉默片刻，肃然摇头，低声道：“不是什么凶兽……”
他背后一片山川虚影若隐若现，虚影与脚下这起伏山峦隐约相连。
藉由山川道韵，他能够感受得到此间大山之中的一丝脉动。
“……似乎，是有人在集结。”
胡归於愣了愣，问：“土匪？还是修道者？不对，不是修道者，我们赶路的时候没有收敛气息，修道者不该感应不到我们的……”
钟鸣泰沉默地站在一片泥土地上，垂目静心，片刻之后回答道：“也不是土匪……比土匪的人数多得多……起码上千，且气息都不弱。”
“上千？”
胡归於和曹明婉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在一片群山当中！
若是别的地方，碰上千八百人的，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大烈国力强盛，哪怕是寻常集镇，老人小孩男女加起来，有千人之数的不在少数。
但这么一片边陲山林里头，若说百八十人聚集，多少还能讲得通。一下子跳出来千多人，还都能得钟鸣泰“气息不弱”这么个评价，必有蹊跷。
怎么说也是大烈境内，众人既然是来相助烈简湖，对于眼前这异常，探查一番也是必要。
钟鸣泰压低了声音：“走，我们去看看！”
……
在重重密林深处，有一条蜿蜒溪流穿行而过，隔出来窄窄一段河谷，如一条绸缎带子，落在山川狭缝之间。
沿着这狭窄河谷两侧，正各有一行人，一字长蛇阵，沉默前行。
他们身上穿着轻便的革制甲胄，每人腰挎一把二尺长的解腕尖刀，背负一张短弓。
尖刀和短弓全是一样形制，工艺极是精巧。尖刀刀鞘之上阴刻着繁复花纹，短弓弓臂上也有同样花纹攀援其上，齐整统一，一看便知全是出自工匠之手，而非寻常师傅批量制作而成。
为首一人，革制甲胄之上，更是饰有数枚铜铁锤制的饰物，饰物上头的花纹与尖刀短弓上的一脉相承。
他看看天色，无声抬手握拳，后头两行人令行禁止，立刻停步，就这一字长蛇阵沿河排开。
“休整半刻，饮水，吃干粮。半刻之后，继续出发！”
为首这人，说话的声音低沉有力，恰好能够传给传令兵士，却不在河谷间引起回声，必是老于这种隐秘行军的老手。
与他毗邻的一人没有休整，而是望天望水，再捻起一些土石凑近眼前，仔细看过片刻，对他说：
“以现在的速度，再行军三日，便能和第一批接引的人碰头。”
“信物检查无误？”
“检查无误。堪契门主令，他们见到，自然会知道我们是谁。”
为首这人点头，声音依旧低沉：“这回三朝分烈，旨在以最小代价，配合堪契门主，斩烈朝皇族全员。说是三家来分，可谁先入烈都，自然可吞大烈最大的一份国运，冲入万乘之国。这是我大炎万世的基业，绝对马虎不得！”
“是！”
说到“三朝分烈”“吞大烈国运”的时候，饶是为首这人沉稳远超超人，脸上也是现出神往之色。
大烈何等肥美的一块肉，若是铁板一块，谁能敢去想染指？
可惜，战事突起，文武各站一边，内起兵戈。堪契门明面上在从中斡旋，实际上早已经放弃了大烈皇族。
千死营全是军中精锐，抱必死之志，为的便是让大炎能占到先机，吃到最大的一块肥肉。
为首这人轻拂甲胄上铜铁锤制的饰物，沉沉一笑。
“可惜那烈皇和几位皇子公主，以为只要能够摆平堪契门，就能够重掌皇权。谁能想到，国师以承意的陆地神仙落一笔虚招，真正的杀招，是我们这些连武极都没有的敢死尖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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