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境界的差距
方然可以用半个下午的时间给展沐细细讲解每一笔符篆的妙处，也可以干脆利落地一句话便将千情谷主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剥离出来，袒露在众人眼前。
那一团状似混沌的血肉在千情谷主胸口处匍匐蔓延，扎根在心脉当中，泵出来强大到令人心醉神迷的力量，也带来无穷的遗患。
域外邪魔何等存在？血魔浴血便活，千情谷主吞噬了那么多生人血肉，究竟有多少便宜了原本魔念已被方然斩灭的血魔，这谁也说不清楚。
不晓得在千情谷主以为万事俱备将要破境之时，这团血肉会不会突然生出一些事端，让他功亏一篑，乃至万劫不复？
在朝歌纣王宫幻境当中面见过天魔苏妲己之后，方然也知道了，这血魔不过是她蛰伏万年间，随手撒出的棋子而已。
千情谷主根本不是下棋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说什么超脱大道，简直是笑话。
剑胎所化长剑斜斜指向灵海。
方然寒声对千情谷主说道：“你觉得，你遇上血魔，是机缘滔天？还是只不过被人算计在局中？”
字字诛心。
血云瞬间破碎，狰狞鬼影啸鸣尖笑。千情谷主面色青白交替，语塞许久，方才艰难地恢复了一些平静。
“你还知道什么？！”
这时候的千情谷主，哪还有一路追杀王开霁而至的那种泰然自若？
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和血魔勾搭到一起的，但是看这反应也不难猜到，即便是千情谷主自己，怕是也对这天降的所谓“机缘”，心有疑惑。
方然嘴角勾起：“你猜？”
有那么一瞬间，巫祷骨台之上众人、左近四艘天舟玄门众人，生出来一种荒唐的感受，那便是似乎方然才是那个咄咄逼人要置人于死地的凶徒。
千情谷主深深吐了一口气，闭目再张目，眼中血色已经再度泛起。
他狞声说道：“你让我很是意外，看起来和至暗混在一起，你知道了太多不该你知道的东西。不愿意说也无妨，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一会儿老老实实开口！”
血云当中再次化出来无数虚影，只不过这一回，这些虚影与先前惑心的幻相相比，凝实了太多。
千情谷主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血色，比起借用血魔的力量施展幻境，眼下这种化虚为实的手段，对他而言消耗极大。
“元真本我，千血万军！”
似有鬼兵从冥府冲入人间！
腥风蔓延，将周遭灵海怒涛逼出千丈，这些鬼兵背后有血莲化出，更有一些血莲化法相，竟全部都拥有着道初境以上的修为！
宸七曾过手过和千情谷主相关的情报，此刻她突然想起什么，惊呼道：“我们撒出去的线人有说过，千情谷曾大规模召集过葬花使护花使回谷，但这些强者全部有去无回……难不成都在这里？！”
千情谷主声音沙哑地大笑：“不错！谷中所有道初以上的人，都在这里了！既然起誓过永世忠于千情谷，那现在便是他们尽忠的时候！”
血云当中，一个葬花使血影化四臂法相，瞬息之间迫近，抬手一拳便向着巫祷骨台砸了下来。
巫祷骨台外的防护大阵一阵明灭，这法相的一只手臂咔啦一声被崩碎成一片灵屑。
但此刻的这葬花使已经没有了伤痛的感知，法相破碎一臂，紧接着另一臂再度沉重砸下，无比精准地轰在了同一个地方。
嘭！
相当于承意境的舍身一击，使得巫祷骨台都向下沉了丈余！
方然沉沉地“哼”了一声，继而背后显出百战道韵，苍凉人影手中玄戮出鞘，然后由虚一步入实，化无生法相！
剑意惊天地！
剑四，并蒂莲！
一剑送出，剑胎所化长剑承载太初镇辰剑意，法相以玄戮与之相合，又有来自刀圣的那泼天杀意混入其中，明明只是一剑，却仿佛是十剑、百剑、千剑！
剑意透出巫祷骨台防护大阵，正正刺向了那四臂法相。
四臂法相余下来的两只丈长手臂掌心相对，将玄戮剑夹在掌心之内，剧烈摩擦，发出来刺耳的尖锐鸣响。
方然手中长剑则是继续向前递出，一莲凋零，一莲托生——
剑三，荒枯莲！
云兮的眼睛亮了亮，而她身边的笙笙，呼吸骤然间变得急促万分。
这一剑当中的变化与剑意，甚至超过了笙笙所见过剑痴的剑阵。
在玄门四艘天舟之上，有同为剑修之人，也在同时瞪大了眼睛，其中一名白衣剑客持剑之手不断颤抖，死死按住蠢蠢欲动的长剑。
方然一剑化生之时，这白衣剑客手中之剑，似产生出来一种要随之武动的冲动，要将他辛辛苦苦砥砺得来的一身剑意，鲸吞而尽。
“这是……一剑化生万剑随？这一剑有统万剑之威！”
“这……这不是甲子分殿的那位剑痴毕生所追求的目标？老夫和剑痴有过一面之缘，万剑归于一剑中，一剑化生万剑随，这乃是天境大物的剑道，方然……方然不过是一介承意，就已经触了这样的境界？”
白衣剑客面色煞白，无法言语。这一剑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不过是一剑，便已经斩落了那四臂法相！
四臂法相几乎是舍身而战，被这样干脆利落地斩落，绝对可以算得上惊世骇俗。
即便这法相已经被千情谷主收入了血云，成为了元真本我千血万军的一部分，有失灵动，但有整片血云当中的雄浑灵力作为基础，四臂法相的威能还要胜过其拥有者生前所能发挥出来的威能。
却被如此简单地斩落！
千情谷主却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抬手向前压下道：“能斩我千血万军一将，可你能斩千军万马否？”
他面上不正常的血色再度泛起，眼中的那淡薄血色转浓，就连他嘴角都随之渗出来一丝鲜血。
血云当中，一张张痛苦万分的狰狞面孔显露出来，有更多血气凝聚在面孔之下，化作一尊尊法相，冲阵而至！
承意成军！
而在承意法相所构成的先锋之后，更有数目难以估量的道韵血莲浮动，血莲彼此相融，华做薪柴，燃烧殆尽，供这些法相攻杀屠戮。
如千情谷主所言，方然可轻松斩落一尊法相，可一剑难敌万军，如此多的法相齐刷刷冲杀而来，光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方然面对这承意之军，脸色变得沉重无比。
他脑后骤然化出来一轮剑轮，于此同时，无生法相脑后也化出来同样的剑轮，两圈剑轮逆向炫转，有相生相灭轮转不休之意，从其中缓缓渗出。
剑意三百六十道，如雨落下，连成一片。
一众血云法相成军冲阵，被这两轮剑轮绞杀而过。
咔啦啦！
一连串的劈砍声接连响起，剑轮往复不止，将冲杀在最前头的那三尊法相，齐齐剁成了一片血泥。
再度损失了三尊法相，千情谷主却并没有在意。
他看出来了这剑轮当中的一缕意蕴，无比轻松地对方然叹道：“甲子分殿剑痴的玄素剑阵？可惜。我和你们甲子分殿的成北涂有些交情，他和我提过那位剑痴，我也探查过玄素剑阵……”
千血万军之中，法相骤然变阵，从最初的凌乱冲杀，变得有如被某种合战之法统御，掀起乌云满灵海。
千情谷主笑笑道：“这是备着成北涂背后捅刀子的，没想到在这个关头派上了用场。棋坪十九横竖，你说我是局中人？谁又不是来着？”
莲瓣纷飞。
剑轮绞杀而下，即将切入到打头的那法相身躯当中之时，这法相抬手在空中振臂几记，搅得灵力寸寸爆裂。
法相身侧的另一个三头法相和六臂法相，一者扯下来一颗头颅，如同丢出一颗巨石一般将这头颅砸向了剑轮。
另一者六臂对握，生生撕扯下来三条手臂，从不同的方位抡出，也同时重重地砸在了剑轮之上。
无论是头颅还是手臂，在和剑轮对撞之时，都产生出来了极其强大的爆炸。承意强者燃烧一身灵力甚至自崩法相，岂是儿戏？
在巨大爆炸所造成的冲击力之下，灵海灵力掀起来如山骇浪，方然的剑轮被爆炸和灵暴双重轰击之下，偏离原本的轨迹，纷纷扬扬，被撒得到处都是。
玄素十九横竖攻守，千情谷主极其简单粗暴地直接掀了棋盘。
棋盘都被掀了，那棋局上的胜负自然便没有了意义。
千情谷主语气微嘲道：“当初成北涂对剑痴的玄素剑阵颇有几分推崇，但我却不这么看。自困于方寸之间，十九道攻十九道守，变化穷极也不过周天三百六十一之数。战局瞬息万变，岂是这么点数字可以一言蔽之的？
“下棋？你以为我不知道血魔魔躯的蹊跷？可我这颗棋子，却也不是那么好任人掌控的。
“你有一身惊天剑意又如何？困于玄素之间，斩不到人，惊天又有何用？”
是剑阵便有局限，剑意锋锐无匹，但终究有不能斩落之物。
千情谷主所说不假。
若是寻常时候，真个正面对抗上，身陷剑阵当中，除了应对那连绵不休的剑意之外，再无合适的法子破阵。
但此刻千情谷主根本不会困于阵中。他在血云之内藏了不晓得多少尊法相，一尊尊法相爆裂开来，造成的灵力风暴足够扰乱剑阵。
剑阵乱则杀机不再，隔开灵海如此之远，剑阵又无法深入其中，方然拿什么和千情谷主打？
剑阵范围有限，哪怕他已经在其中融入了化阵之法，也终究只能覆压周身。能挡得了千血万军，可若是要触及千情谷主，实在是如若痴人说梦。
反观千情谷主，血云蔓延，聚而成麾下之军，万军像潮水一般，淹向巫祷骨台，一尊尊法相虎视眈眈，煞气盈野，威势非凡。
这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玄门天舟之上的美妇显出来担忧和焦急之色，她急切地问身侧老者：“天君们还要多久才能赶来？”
那老者苦笑着摇摇头：“先前说是半个时辰，现在这才多久？从分殿到这里，即便是天君全力赶路，那也得有个时间不是……”
“可方然看起来就要撑不住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他撑不住了还有咱们，总得把时间拖到数了才行。可惜你我境界太低，这种层次的战斗，去了反而是帮倒忙，只能这么干看着着急……”
巫祷骨台内，天心禅子再度做跌伽坐，结无畏印，引佛国净土。
那些血气法相在佛国净土之内发出呲拉呲拉的难听响声，千情谷主抬手虚按，法相灵动地退避三舍，让开了佛国净土的笼罩范围。
“听闻维持佛国净土也需要大意志消耗大心力，天心禅子，你能撑多久？”
佛国起则千血万军退，而一旦天心禅子稍有停歇，血云便涨潮一般再度涌上，一尊尊血云法相显出来雄浑无铸的威能，纷纷直接轰击向了巫祷骨台。
巫祷骨台前方有巫雷凝聚，可这一回，千情谷主依旧是无比写意地由着血云裹挟，轻巧地避让开来。
“这便是境界的差距，也是我人魔一体和你这样的修道者之间的差距。”
千情谷主盯着方然，声音突然抬高：“现在，谁是棋子，谁是弈者？谁在盘上落黑白，谁在坪前观玄素？”
千血万军，发出狂暴啸叫。
有法相扑上，悍不畏死，以命换命。
方然一剑挥出，逼退这尊法相，然后深深看了千情谷主一眼。
身在巫祷骨台舟首，骨台似随波逐流上下摇曳，方然身形亦如水中一片浮叶摇摆不定。
法相不断扑来，前赴后继，被方然斩落，被佛国净土烧灼，却有更多的法相扑到了巫祷骨台四周，巨大手臂轰然拍下，发出沉重轰鸣。
下一刻，一尊法相双拳并立，轰在一节兽骨之上，沉重的力道推着整个天舟倒退数十丈。
可方然却在原地凭空而立，由着舟首从自己脚下错开、后退。
他就这么站在灵海当中，身后两轮剑轮分开三百六十剑，再缓缓重合入一轮剑轮。
那无生法相弓下身去，像是走进了一座茅庐，与他的身影重叠在了一块。
玄戮剑并入剑胎，龙口吞锋，锋锐之余，又有古拙意蕴藏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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