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百鬼盟，糖葫芦
螭尾城原本就是边陲战场，诸国于此世代交战，洒下的血足以填满穿城而过的螭脊江。
这繁华城池若是往下掘地三尺，总能挖出来散乱堆积着的枯骨累累。
这些枯骨经年累月滋生出来煞气，一部分凝聚在一起，盘踞破庙之中祸害一方，更多的则下沉渗入地脉，与这片大地共生共灭，顽固无比。
苦竹大师在护国寺修行，用佛法以细水长流之势，持之以恒地涤清地脉，还此地一个清净。
实际上护国寺立寺百年，螭尾城能够发展到今天的这种规模，城中之人不说祖祖辈辈蒙荫，也起码能落一个安康日子，足见苦竹大师的心血已初见成效。
有通识佛法之人确信，若是苦竹大师真能涤清了螭尾城地底下压着的这如山煞气，所获功德足够他立地证阿罗汉果位。
果位乃是智识，不直接对应修道者的的境界，但却是苦竹大师未来破地入天最大的机缘之本。
苦竹大师还不是阿罗汉。
所以这里的煞气依旧沉于地脉。
这种沉寂就如同被堤坝所约束住的河流，一旦堤坝开裂，泽国千里。
螭尾城的百姓更是首当其冲，要被煞气变成枯鬼，反过来又助长煞气的气焰。
方然自言自语推测道：“螭尾城便相当于是苦竹大师的佛国净土，只是还没有到天心禅子那样可以随意显化的程度。
“鸦枯岭远离螭尾城，苦竹大师离开之后，这里的煞气继续由护国寺镇压。护国寺久经佛法熏陶，只要时间不长，足可保万无一失。
“但是如果苦竹大师不在，而煞气又经由有心人引发，那便是溃堤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方然放缓了脚步，云兮也一道慢下来。
前头走着的火尊者等人自然察觉到，停下来回头看向二人。
两边逛夜市的人继续前行，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但都恰到好处地绕开了几人停留的那一小片街面。
方然一笑：“没事，继续逛街。”
说话间，他继续咬下来糖葫芦上的一颗山楂，心满意足地边嚼，边示意几人跟上。
在螭尾城安乐坊的一处大宅后门，有三个黑衣的混混状似随意地靠在一个拴马桩边。
夜色本来就浓，拴马桩又正好被一段墙壁落下的影子挡住，三个黑衣人隐身其中，干脆就看不见一点踪迹。
一个更夫敲着更，口里头念叨着不知道哪里传唱的歌谣，摇摇晃晃就从这片浓影旁经过，目不斜视。
更夫离开之后，黑衣人中的一个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块寸许见方的光滑石块，他盯着这石块的时候，眼睛里难以掩饰地显出来贪婪之色。
“老八，想清楚点。”
另一个黑衣人似是警告一般，压低声音沙哑道。
“下品灵石固然够你逍遥两三年，但你也得知道，背叛了大哥，还有活路，可若是背叛了勇爷，咱们整个百鬼盟的所有兄弟，都得陪你送死！”
“到时候既然大伙都得死，你和你那位小翠姑娘，绝对不会好过。”
被称作老八的猛然一震，悚然看向说出“小翠”这个名字的那黑衣人。
“四哥……”
“别这么看我，勇爷的手段你想不到。别想不开。”
老八重重叹一口气，拂开拴马柱顶上的一层干草。
这拴马桩内里赫然是空心的，在空心桩子最底下，一个不盈五寸的玉盘撒发出来点点荧光。
老八正要将那块下品灵石放进空心拴马桩，却听到夜色当中，传来一声轻叹。
“呵……”
“谁？！”
三人寒毛竖立，同时低喝。
先前那更夫走过，便是一个暗号，既标志着到了行动的时间，也标志着前后两条街内都已经再无闲杂人等，可以放心行事。
况且，他们这一回接的指示，极其隐秘，每个人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去哪，绝不会知道除此之外任何的信息。
找上门来的是何人？
不等他们产生出来更多疑惑，就有一个人影，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了长街中间的空地上。
一个粗布衫散着头发的年轻人，面目和善，看着他们三人的目光里，带着不知其深意的笑。
被称作四哥的黑衣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有夜风吹过，那年轻人的身影极其诡异地就这么平地前移了几尺距离，表情依旧含笑，却片语不发。
老八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四哥……这怕不是鬼吧……”他语带哭腔。
螭尾城积煞数百年几十代人，煞，在寻常人看来，某些表现与鬼魅并无差别。
黑衣人四哥厉喝一声：“装神弄鬼！”
他猛然踏前一步，身形疾掠而出，经年打熬出来的身手彪悍无匹。
一步，两步……每一步踏下的力道都无比沉重，在石板长街上都荡起一阵烟尘！
黑衣人四哥往前连踏三步，气势如虹，可下一瞬间，他身体却突然颓然扑倒，头颅跌落在了拴马桩边，空洞的双眼还盯着余下二人。
年轻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带着笑。
老八和另一个黑衣人觉得寒气从背后一寸一寸攀升，甚至连下一次呼吸都难以为继。
四哥在百鬼盟里头坐第四把交椅，他一步踏在地上激起大片烟尘，一踏之力不下百斤。
可他最强的却不是力道，而是神鬼莫测的身法。
他还来不及施展出他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就死在了这个不知是神是鬼的年轻人面前，身首异处，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老八腿一软，直接跌跪在地。
他边上的那黑衣人迟疑片刻，腿一软，也跪倒在地。
年轻人点点头，对这种态度很是满意。
他道：“我问，你们答。”
老八忙不迭道：“答！答！神仙您尽管问，小的知无不答！求神仙别杀我！”
年轻人看向老八身侧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也连连道：“……知无……不答。”
“好。”年轻人道，“这么晚不睡，出来做什么？”
黑衣人趴在地上，双臂颤抖。
老八侧目看了一眼，急切道：“我们先要把玉盘放到指定的地方，然后……然后等到了时候，也就是等到刚才那个更夫经过，他如果敲一长两短三长，就再把这块灵石放到玉盘上！”
“放完了呢？”
老八愣了愣：“大哥只说……只说……我们做完了这事，就出城集合，然后等勇……等大哥去拿报酬，分钱！”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看到那神鬼一般的年轻人显出讥笑的表情。可仔细再看，便又只能看到那一成不变的淡笑。
年轻人继续问：“玉盘是干什么的？”
老八咬了咬牙：“是……是一套威力绝伦的法宝，说是……是可以杀死陆地神仙的法宝！”
“法宝？”
“对对对，法宝！是一套合起来的那种法宝……神仙如果想要，小的可以带神仙去找法宝其他部件！”
说到这里，老八头伏的更低了。
他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人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他们百鬼盟的大哥现在在哪。
百鬼盟的大哥，据说已经到了传说中武极巅峰至境，只差一步便能立地成仙。
而大哥在周边七省的名号，便是鬼半仙。
老八感觉到，眼前这人似乎对这玉盘极是感兴趣，多半是起了贪念，为了夺宝而来。
既然有贪念，就可以被利用！
最起码，趁着这有着神鬼莫测身手的年轻人和大哥鬼半仙交手的时候，他鬼老八未见得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年轻人深深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老八，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呵呵。那勇爷是谁？”
听到“勇爷”二字，老八此刻心都沉下来了几分。
对方知晓勇爷这个名号，来意岂是他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问这个问题……是在警告他？
老八慌了，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年轻人对着他身侧道：“你说。”
那黑衣人一直跪伏沉默，此刻猛不丁被点名问到，浑身一哆嗦，颤声道：“勇爷……就是这回指示我们埋下阵基的人。”
“阵基？很懂嘛。”
年轻人似笑非笑看向老八，老八从那笑容当中，似看到了一座剑山自苍穹坠落。
老八神魂被坠落的这剑山当头轰下，眼耳口鼻当中，有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如软泥一般瘫软倒下。
年轻人面色不变，于无形中斩落二人，好像对他而言如同吃饭喝水。
“就剩你一个了。”
最后仅剩的这黑衣人咬紧牙关，沉默了很长一阵，方才认命一般垂下肩膀。
“四哥和八哥都不是你的对手，那我也不是……你想知道什么？”
年轻人缓步踱近，语气同样平缓：“上哪里能找到迟勇？”
黑衣人张了张嘴，像是在犹豫。
年轻人极有耐心地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那模样不像是在逼问，倒像是在螭尾城最繁华的夜市里头随便闲逛。
“……应该只有大哥知道。不过按照惯例，事毕之后，无论成败，勇爷都会现身。”
“事成犒赏，这个我了解，事败了还现身？”
黑衣人牙齿打着颤，连肩膀都缩了起来。
“事成事败，都有犒赏……事成，犒赏我们这些办事的，事败，犒赏……犒赏勇爷自己的大蟒！”
年轻人若有所思：“大蟒？”
他随手挥了一挥，如同驱赶一只无足轻重的蚊虫：“滚。”
黑衣人脸上青白一片，缓缓起身，却不离开。
他袖子里面落下来一把短匕，短匕反握在手，抵在自己颈间，用力一刺。
年轻人有些意外：“这就是百鬼盟？还是说，这就是迟勇的威势？”
他摇了摇头，没理那倒地的第三具尸首，而是转头看向长街一侧。
从长街那一头，一个穿着、样貌、打扮皆与他一般无二的年轻人缓步跺来，手里提着刚才经过的更夫。
这更夫外衣下面，赫然也是一袭黑色夜行衣。
两个年轻人同时低声道：“既然迟勇想要这煞气苏醒，那依他又何妨？”
这副场景诡异至极，同时在螭尾城九个僻静之处同时出现。
不同之处仅在于，有的地方，百鬼盟的黑衣人负隅顽抗，然后在原地便身首分离，横死当场。
有的地方，威服和招供比老四老八那边还要容易许多。
“百鬼盟也不是一条心啊……”
火尊者回头：“主事你说啥？”
方然嚼完最后一颗糖葫芦，看了看笙笙手里剩下的半串。
笙笙面露戒备之色，竹签子遥指方然，摆了一个剑招的起手式。
夜市长街，骤然有冷风起。
一边一个小摊贩打了个哆嗦：“大夏天的，这刮的什么妖风？”
云兮清冷道：“你确定现在就要用掉那一剑？”
笙笙瘪了瘪嘴，老老实实转身吃剩下的半串糖葫芦。
方然笑了笑，道：“一会留心一下城内城防，我起一个阵，帮迟勇杀一杀我自己。若是有其他人异动，先斩后奏。”
在那九处阵基布置之所，每一处都静立着两尊剑意化身，其中一个各自走近拴马桩、水井、一棵老树……
另一个剑意化身则抬手搭在他们肩头，手掌之下，化身崩碎化成一柄锋锐长剑，被投入那一个个阵基玉盘之内。
阵基玉盘上面光华爆涨，几可冲月，如同从地面之上用一把把剑刺入天穹，搅乱层云。
于此同时，夜市里的方然本尊侧走一步，身形没入一条暗巷之中。
火尊者、云兮、巫翳、宸七各自化作一道光影，同时消失在长街之上。
唯有笙笙小口吃着糖葫芦，恍若置身事外。
护国寺里头，天心禅子合起一卷佛经，佛目微抬，看向直插天际的九道光柱。
这光柱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烦气躁的阴邪之意，可天心禅子却能从其中看到，在这光柱最核心出，破空而起的赫然是一道道他极其眼熟的剑意。
“方然？这是要做什么……”
方然剑意幻身曾到过的那茅屋之内，百鬼盟大哥“鬼半仙”此刻却透过窗缝看着外头冲天的光柱，面露喜色，冲着一侧角落急切道：“成了！快去禀告勇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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