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归宅
“祸水东引的感觉很好？”方然瞥了一眼迟鸿羽，然后继续动手整理自己面前的一摞薄宣。
虽然天机轮盘对于此地的刻痕解析效果不佳，但是随着这几天来的纯粹的摹画，薄宣上面的墨迹已经逐渐沾染了六七分刻痕的“势”，就算比之禅宗历代高僧所摹画的“经文”，也不遑多让。
迟鸿羽带着些敬畏地看了一眼那些薄宣——里头哪怕随便拿出来一张，丢进十八连星域，价值都绝对远胜在禅宗引起小规模轰动的丹药和阵基。
他丝毫不疑，真的有人肯打到血流漂栌，就为了能够看一眼这天道自衍而成的纹路。
一屁股坐在方然旁边，迟鸿羽笑眯眯道：“确实是你炼的丹嘛，怎么能叫祸水东引呢？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不会吆喝，我刚才那么一吆喝，怕是少说一半的修道者都会知晓你方丹师的大名。
“人的名树的影，名声出去了生意才好做。”
方然摇了摇头，现在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
这几天在旁观察下来，除开对石洞里的封镇建模以外，他还刻意感受着来自于魔化龙皇所激起的阵阵威势。
那种每一息都在不断增强的气势，给方然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大。
增强的程度极小，小到甚至连这几日在这里轮流维持浮屠佛国的四位高僧都没有察觉。
但天机轮盘之前，这种变化无所遁形。
魔化龙皇苏醒的程度……越来越高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方然突然问道。
迟鸿羽道：“马上就走。这不是托你的福破了天境，特地来打个招呼嘛。”
他把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取下来递给方然：“见佩如见我，嘿嘿，之前说的，迟家所有资源随你调度……我老婆除外。”
方然不咸不淡地接过来，捻出几页薄宣，递给迟鸿羽：“这几张纸上面记载的东西，我直觉与佛念息息相关。你身具金翅大鹏鸟兽魂，刚破境，观摩之当有裨益。我对别人老婆没兴趣。”
迟鸿羽欢天喜地地接过来，丝毫没有想到，一个六步冲盈的修道者给他七步天境抱元传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合适……
“对了，若要加固此间阵法，除了寻常的阵基道材之外……”
方然眼神当中剑芒闪动。
迟鸿羽一直直视着方然，蓦然被剑光这么一晃，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险些流出来两行清泪。
他暗自心惊道：“我可是天境的修道者，竟然还能险些抵挡不住他眼中剑芒？这剑道修为……该有何等恐怖！”
口中只是应和道：“还需要别的什么？”
他的语气里头已经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请示之意。
方然取出来剑胎，给迟鸿羽看了看：“这种剑胎也要九把，品质……以能承载冲盈境剑意为准。”
迟鸿羽惊讶道：“方兄弟要布下剑阵？！”
剑修剑阵杀力强横，一旦出剑阵，那便是要将入阵之人尽数斩落，不死不休。
按照迟鸿羽的理解，这里只要加强封镇便可。
且不说地境的剑阵有没有可能伤到一尊沉睡的天魔，万一剑芒泄露，将魔化龙皇直接惊醒，这后果可不是他或者方然可以承担的。
方然道：“无妨，取来便是。”
迟鸿羽沉思了一瞬，想到自己破境之时，一念莲生阵和大无相阵对于稳固他神魂乃至沟通兽魂所起到的作用，最终点了点头：“好。不过我担心方兄弟剑意与寻常剑修不同，能承载方兄弟剑意的……怕是不好找。”
方然想了想，从怀中取出来一块白玉，一把捏碎，便有一尊剑意幻身凭空凝聚而成，目光流转之间，与真人别无二致。
“剑意幻身驻留此地，我随你一同前往。”
之所以本尊前往，也是因为方然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亲手挑选布阵所用的材料最为稳妥。
而且本尊体内剑意灵力浩瀚如海，他可以放心试错，找到最合适的材料。若是让剑意幻身前去，那么一道剑意消耗殆尽就没有用了，风险太大。
留一尊幻身在此随时掌握情况便好。
迟鸿羽瞪圆了眼睛看看剑意幻身，再看看方然本尊。
哪怕在螭尾城里他已经见识过了方然的这份手段，此时亲眼再见，依旧令得他一阵恍惚——
幻身与真人无二，符家上圣书阁作为这幻身符的缔造者，有几人可以达到此等地步？
迟鸿羽对着幻身拱了拱手，显然也是将这幻身当成了方然本尊来对待。
他再向着今日维持浮屠佛国的空闻和空果大师拜了一拜，随即不再废话，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天境之后，金翅大鹏鸟的疾速他已经能够发挥到七八成，从小须弥山回苍疏，不过是负翼振动几次的事。
出乎迟鸿羽预料的是，他本以为方然需要借助天舟移动，但方然驭剑光紧随他身后，竟是没有被金翅大鹏鸟的速度落下。
……
苍疏。
天穹之上有云霞映做无数珍禽异兽，一座座别院在天光云影徘徊之下的山散开，便如同是苍茫大山之间点缀的颗颗珠玉。
山间每每有猿啼虎啸，亦有不知名的异兽的吼叫声激荡林木。
这些林木被灵力浸透，每一株都足以称为灵根，只花片叶都有可令凡夫俗子一朝窥见道韵的神奇功用。
在苍疏峰的最巅峰处，一片连绵的殿宇重重叠叠，于这山巅之上再度构造出来另一座更加雄伟的山巅。
这片殿宇，便是十八连星域明面上最为强横的四家中，迟家的大宅。
前来拜会迟宅者，须得从山脚一步一步攀登而上，九曲十八弯，踩过不下十万台阶，方才能够拥有递上一张名帖的资格。
当然，若是实力足够，从天而降直接落在门口也不是不可以，但护山大阵轰杀之下，生死两说。
此刻正是一日拜会之际，早早有人星夜兼程，从山脚开始攀登。
山路上的人境界各不相同，有的早已经双腿发软，扶着道旁矮树不住颤抖，有的信步闲庭无比惬意，还有闲工夫欣赏一路上的景致。
突然，有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道金光一道青光，两道光切开云霞，向着迟宅最高的那座楼顶轰然落下。
迟家上下顿时警讯大作，护山大阵霍然升起，林木当中化出无数珍禽异兽虚影，便要向天空落下的不速之客扑去。
一间书房里头，一个人影倏忽闪现而出，带着惊怒之意冷喝：“何人！迟家凌霄阁也是你可乱闯之地？”
一旁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匆忙赶来，躬身道：“二爷放心，大爷出关之后的这短短几日，三少爷就已经掌握了凌霄阁内四成阵法。有这四成阵法在，哪怕是大爷亲自返还，三少爷也是可以周旋一二的。今天来的恐怕不过是两个宵小，正好让三少爷试试阵。”
书房之中走出的赫然便是迟远岱。
只是短短旬日，他鬓发已是显出来一丝白色。
迟勇被杀，迟长歌、迟不羁、迟静琴这三个子弟竟是被他们的亲大伯剥夺了兽魂，打回了寻常修道者。
这使得迟远岱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是以，在得知大哥迟鸿羽已经不在迟宅之中以后，迟远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联合倒向二房的四位言事长老，用阴损手段出其不意制住了长房势力下的五位言事长老，再逼余下两位言事长老归顺，从而部分地掌控了现在的迟家大局。
而三少爷有足足六位言事长老相助，掌控凌霄阁四成阵法，此刻已当仁不让居于迟家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之位。
迟远岱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也好，让谨儿也熟悉熟悉大阵。毕竟最后那两成阵法的控制权，还是要从我那大哥手里头强夺而来。谨儿越熟悉大阵，这把握就越大一些。”
管事谄谄道：“三少爷没问题的。算起来若不是二爷略施手段将怀归送去了渊默，让三少爷得以日日精研，怕是今天这局面也不会倒向二爷。论伏线千里，大爷比二爷可是差得远。”
迟远岱冷冷瞪了一眼这管事：“做下人的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妄议主家，你最好趁早自尽，免得祸及你乡下的家里人！”
管事谄笑骤然敛去，赶忙跪伏在地：“小的不敢了……”
迟远岱拂袖正待去凌霄阁看看战事，却猛然间看到从凌霄阁窗子里头，一个人影如同一个破布袋子一般被丢向了半空，划出来一道弧线，轰然砸在地面——
嘭！
迟远岱瞳孔猛地缩成一个点，以他的目力，哪能看不出来，那被抛飞而出的人正是迟家三少爷，他的亲儿子，迟修谨！
迟修谨被丢出来的时候已然是成了一个血人，落在地上之后，还不住从口鼻往外溢出来血沫。
二房子弟的修为普遍高于长房，迟修谨更是二房里头的佼佼者，不然也轮不到他去凌霄阁夺取阵法。
就是这样一个冲盈境的强者，前后不过数息，被打了个半死！
迟远岱怒火中烧，一步踏在空中，身形如劲矢般射向凌霄阁，背后烟云缭绕，已是有道韵化生。
从迟修谨撞破的窟窿里头踏入凌霄阁，他却看到本该已经远离家门的迟鸿羽，正抱着肥胖的肚子，靠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大……哥？”
“意不意外？”
迟远岱低吼：“那是我亲儿子！”
迟鸿羽笑容不变：“所以你看，我不是没打死他嘛。修谨、长歌、不羁、静琴，我全都没打死。我这个大伯，其实心很软的。”
“他的兽魂也被你剥夺了？”迟远岱咬牙切齿。
“剥夺了。”迟鸿羽咧嘴一笑，“对家主不敬，窃凌霄阁阵基，两罪并罚，本该杀的，我却只剥夺兽魂道韵。我说过，我心很软的。”
看着迟远岱青白一片的面色，迟鸿羽接着道：“还是说，修谨懵懂无知，是有人在背后撺掇的他？”
凌霄阁中一时死寂无言。
方然抱着双手，靠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幽幽道：“你家的家事，拿去别处解决。正事要紧。”
迟远岱这才注意到凌霄阁中竟是还有第三个人。
最关键的是，这第三个人出声之前，气息全无，他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他颈后刺痛——若是刚才这人从后面刺杀，他有几成把握逃过一劫？
“你是？”
方然目光平静地看了看迟远岱，然后毫不在意一般挪过了目光，催促迟鸿羽道：“那边的状况紧急，你速战速决。府库在哪，我自己去找必要的东西。”
言毕，方然转身便要下阁。
迟远岱尊为迟家二爷，何时被人以这种态度对待过？
他厉声喝道：“站住！你当迟家是何等场所，迟家府库又是何等场所？”
方然背对着迟远岱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迟远岱身后云雾当中有异兽蛊雕兽魂显化，蛊雕巨角低垂，化作他双臂臂甲。
雕翼拍击，他身形如同幻影，在方然手臂还兀自挥着的同时，便已经袭杀到了他背后。
然而方然却恍若未查，自顾自拾级而下。
“找死！”
迟远岱狂吼一声，他隐约间已经猜到，这个和迟鸿羽一并来到的，正是他欲要诛杀的方然！
迟勇失败，那么此刻凌霄阁中便是最后的机会。
绝不可让方然真的炼制出来那种丹药！
然而迟远岱在袭杀到方然背后半尺之处，身体突然间便定立在了当场，寸进不可。
他悚然回头，至看到迟鸿羽那肥胖的身躯早已经从原地消失，后发先至，突进到了他身后。
迟鸿羽一把抓住他脚踝，那动作轻松写意得就如同捻住一片擦身而过的落叶。
“方兄弟尽管去取，用我的玉佩，只要长了眼的，都不会拦你！”
下一刻，迟鸿羽冲着迟远岱嘿嘿一笑：“咱们兄弟俩，有段日子没有好好聊聊了？”
抓着脚踝的手划过一个巨大的弧线，迟鸿羽凭着纯粹的肉身力量，将已经化出蛊雕兽魂元真本我的迟远岱直接砸在了凌霄阁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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