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鹊巢鸠占
“镇地魔两万年,到头来被你这小辈说三道四,这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老怀欣慰的事情。”
老刀圣搁下空空如也的酒坛,低着的头埋在阴影当中,看不出来表情。
幻身方然笑道:“被镇两万年,粒米未进滴水未饮,从刀圣身上也吞噬不到什么生人血肉,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他边搭腔,边继续着往四面八方丢玉符的动作,丝毫没有瞒着眼前“老刀圣”的意思。
刀圣缓缓抬眼,虽然面部还是在阴影当中隐藏着,但方然能够感觉到,阴影背后的目光当中,杀意暴虐。
“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
幻身方然的动作顿了顿,显出些意外地说道:“我以为你还要再分辩几句,比如说自己毕竟是昔日九黎之尊,与帝轩辕分庭抗礼,岂容小辈挑衅。
“或是说身镇地魔两万年,竖子如何敢如此狂妄,出言顶撞。
“你这么干脆果断地认了,倒是不像域外邪魔那种阴险狡诈的作风。”
刀圣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就像是从四面八方一同滚滚传来,充斥着森冷的压迫感。
“口舌之争无益,我倒是好奇,你丢下的这些玉符是什么?难不成你以为就凭你们人族的些许封镇之法,就可以助蚩尤重新将我封镇?”
幻身方然道:“也许是小须弥山下镇着的经文?
“推算时日,刀圣镇你在先,小须弥山经文显化在后。这个消息能传进刀圣洞府,想来你也清楚,那经文是可以封镇你们域外邪魔的存在。”
刀圣、或者说已是地魔的刀圣,用生涩的动作环视了一圈,粗粗一数,被幻身方然所丢出去的玉符已经不下一百之数。
他冷冷道:“知道,当年误打误撞进来的那个倒霉鬼,什么都说出来了。”
幻身方然丢出去最后几块玉符,略带疑惑:“那你不拦着我?”
地魔哈哈大笑:“拦?用得着拦?你去过小须弥山,应当知道,那经文即便是精研最为精深的和尚,也不过誊抄个十页,再多半个字都是妄想。
“蚩尤让你抄两页,已是对你寄予厚望。可我堂堂地魔,漫说两页,即便你真能把十页都抄回来,于大局也无补。
“若是蚩尤神智清醒,许能再多苟延残喘个三年五载。可现在他神念被我镇压,有经文又如何?”
幻身方然道:“看起来倒是刀圣错估了你的实力。”
地魔道:“两万载,一刻不歇地防着我,这里头的心力损耗,不是你这种地境的小东西可以明白的。从这一点而言,便是我,也得对蚩尤说一句佩服。
“只不过日日防备,总有疏漏。
“他心力损耗巨量,我却可以静候时机。隔三差五闹出来点动静,便足可以让蚩尤疲于奔命,不敢有丝毫松懈。
“呵呵,论耐性论机心,人族远不如我族。”
幻身方然了然:“水磨石的工夫。所以这么多年来,终于被你抓到了一个空子,趁着刀圣意志最为薄弱的时机,趁虚而入,反镇了他的神念,入主了他的躯壳?”
地魔傲然道:“不错!”
“刀圣刀意滔天。”幻身方然一笑,“你怎么还不杀了我?”
地魔气息微微一滞。
幻身方然道:“所以你不是完全控制了刀圣。他神念极坚,夺舍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得徐徐图之,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和我浪费唇舌。”
地魔控制着的刀圣周身,散发出来浑浊且狂暴的刀意。
刀意之中暗藏着域外邪魔独有的阴冷气息,十里囚牢之内似乎一瞬间入了三九寒天。
幻身方然毫不在意,继续说:“其实你的估计没错,我这种境界的修道者,就算是直接观摩小须弥山下的半册经书,可以摹画的也有限,更不用说再将其刻入玉符、制成阵法。”
地魔身边笼着的阴影依旧,但方然似乎看到它露出来极难察觉的嘲笑。
幻身方然话锋一转,揶揄道:“但是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赌棍赌到最后,终将一无所有,更何况你这回赌的是命。”
地魔尖利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你能摹画的远不止十页?”
幻身方然点了点头。
“虚张声势。”地魔阴冷道。
幻身方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短浅。”
被他撒出去的玉符一共一百零八块,在刻意的控制之下,看似随意落在四周,实则却是和洪范九畴的大局镇柱交相呼应。
随着这一叹,幻身方然的身形变得微微透明,而一百零八块玉符陡然亮起。
镇柱相连,十里囚牢里面的气息骤变,无比阴森诡谲的洞窟之中,猛然就有一种恢弘中正的气势散发而出。
地魔猛然色变:“帝墟大局?!”
幻身方然先是点头再摇头:“是,但不止。”
玉符之上有点点刻痕浮现,这刻痕浮现伊始,小须弥山封镇石洞里面的那种气息便重新出现。
如今的方然,已是能够借已经摹画出来的那些天道阵纹,显化出来其中一星半点的威势。
这等威势镇在面前“刀圣”的身躯之上,令得他的腰背寸寸下沉,几乎贴在了地上。
唯有一只干枯的手,握着身侧脊骨长刀,稳住身形,向幻身方然投来一道慑人目光。
目光落在幻身方然的肩头,削出去片片灵屑。
一眼之威,匪夷所思。
地魔盘坐着的一条腿踏在地上,本来下沉到极限的腰背再度挺直。
幻身方然道:“夺舍还未完成,强行引动刀圣躯壳的力量,你就不怕刀圣醒过来?”
刀圣躯壳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足以说明,他身体里此刻孕育着的力量,是何等狂暴。
“醒?最差不过一起死,我族魔念不灭,纵使死了亦能复苏,蚩尤复苏一个我看看?
“九黎没了,子民没了,两万年暗无天日,粒米未进滴水未饮,最后无比憋屈地被自己镇着的地魔反制,连口酒都没得喝,崩毁了神魂破碎了肉身。
“呵呵,小子,你觉得蚩尤这个死法,如何?”
幻身方然目光微凝,他已经看出来了,地魔此刻的行为似乎根本不像是要脱困,反而更像是要借着他压下的封镇之力,自戮于前。
被镇两万年,这一口怨气憋了两万年,地魔为了泄愤,什么都做得出来。
况且方然自己也明白,地魔刚才所说的魔念不灭便能复苏的话,并不是虚言。
只要让一丝一缕的魔念逃脱,便是大患。
刀圣肩上爆出两道口子,踏足在地上的小腿肚子上也骤然裂开数寸长的伤口。
噼啪的筋骨爆鸣之声密集,也不晓得是久疏行动而导致的骨节生涩,还是干脆果断地在这股威压之下开裂、折断。
透过玉符所发出的光华,幻身方然看到此刻刀圣的面孔扭曲,正显出来疯狂却又充满快意的狞笑。
“继续啊!弄死这个老家伙,帮我了了这两万载镇压之恨!”
咔嚓!
这回方然听的真切,那就是一根大骨被崩做两段的动静。
细细观之,刀圣躯壳紧握着脊骨长刀的那只手腕,已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幻身方然脸色微变,四周阵纹缓缓收束,压在刀圣躯壳上面的那磅礴压力也随之缓解。
地魔阴恻恻道:“怎么,不是要除魔卫道吗?死个把人怎么了,人族帝墟大局玄奥非常,说不定真能抹杀了我。
“还是说你贪心不足,想要既抹杀我,还要留蚩尤一条老命?”
幻身方然认真地回答道:“的确有这个想法。”
地魔狂笑:“做梦!两万年镇压,早已经我中有他他中有我,魔念人念纠缠不清!蚩尤镇我于他体内,你以为是如何镇压?他是敞开了神魂由着我入主其中,方才能令我寸步不能离开!”
幻身方然默然,如此说来,就相当于刀圣和地魔已经合二为一,一心两念,并无你我之分。
所谓镇压两万年,不过是以人性镇压魔性。
就如同修道者破境时心魔化生,对抗心魔最终对抗的还是修道者自己。
老刀圣此种手段果敢决绝,心志之坚韧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及。
地魔笑道:“还要继续?”
幻身方然注视着地魔,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明年新坟前,我会为前辈上一盏好酒。”
地魔猛然变了脸色。
他骤然发现,先前的那股威势重新降临,并且成倍地覆压而下。
枯瘦如老树一般的身躯直接被压至地面,骨节当中有连串的碎裂响声。这一回方然已是毫不留情,真正是下了死手。
地魔骇然!
不该是这样!
你人族对殚精竭虑的先祖的崇敬之情呢?
你方然承蚩尤的授道之恩呢?
怀念九黎之情发自肺腑,你就没有丝毫的同情乃至动摇?
幻身方然已然从原地跃起,手中落下一道剑意,冲着匍匐在地的刀圣头颅突刺而下。
地魔欲要控制着刀圣的躯壳反击,然而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对于这具躯壳的掌控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
“……蚩尤?!”
冲盈境的剑,一瞬已经足以定生死。
这一剑从刀圣脑后刺入,化作滚滚剑意涌入刀圣颅中经脉。从外观上看,那一头油腻污垢的乱发下头,竟是没有任何伤口。
周围的玉符似乎是脱离了某种封镇,一瞬间爆发出来极其可怖的气息。
地魔恍惚间觉得,这气息当中甚至还有着某种它无比熟悉的牵引之力,撕扯着它的魔念。
“魔……国?!”
刀圣神魂之中陡然有一道滔天杀意暴起,与幻身方然渡入的那道剑意合而为一,隐约间竟是有剑四并蒂莲的一道神韵。
老刀圣沙哑的声音在洞窟之中突然响起:“魔头,你以为,只你懂这韬光养晦的道理?”
道纹浮现,大局铺陈,十里囚牢当中有红尘熙熙攘攘之声响起,也有天道无情之意化生。
老刀圣匍匐在地上的身躯内,腾起一片污浊的黑云,这黑云方一出现,便要向外逃窜而出,可是却被一股恢弘的力量钉在了半空。
地魔狂暴的吼声从其中传来,回荡在空荡荡的洞窟当中,就像是海潮拍击。
然后下一刻,一百零八块玉符上面同时传来撕扯之力,这黑云当场便被扯成了一百零八块。
伴随着地魔不甘的痛呼,黑云被玉符镇在其中,纯白色的玉符登时便黯淡了下去,洞窟里头的红尘熙攘之声陡然跌落,直至不存。
……
憩烟小阁。
火尊者有些焦躁地看着方然沉睡的本罪。
“主事幻身一去就是七日,这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袁罡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有神魂血誓?一屋子人,就你最清楚方然的情况。你都没死,他能有什么事?”
火尊者横了袁罡一眼。
刀圣洞府那一趟,是他和方然一起去的,自然知道那里头的刀圣有何等威能,也知道刀圣镇着何等可怕的一尊魔头。
漫说是一道幻身,就算是方然本尊去了,他该担心照样担心。
幻身虽然不怕陨落,但若是刀圣洞府里面出些什么岔子,荒辰谷首当其冲就要遭殃。
敖澜的虚影倚在靠近方然脑袋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方然眉心。
“他的神念还算平稳,刀圣洞府里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站起身来,又道:“我去看一眼影若烟。轩门的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若是顺利,破境也就在这几日。”
两天前轩门战舟到了灵海上空,拖着十里陆块,载着两行共计十八尊第一批的抚军护卫,正在等待接引。
抚军护卫都是承意境强者,有他们相助,外头虎视眈眈的狂刀门等人已不足挂齿。
影若烟若是能破境入承意,不只是荒辰多了一个强者。她作为荒辰大总管的身份,便相当于凡俗国度的宰执一职,于整个洪范九畴大局都极有助益。
……
洪崖边上搭起来了一座精致的阁楼,阁楼露台上,苏扇遥望着远处荒辰谷,沏了一盏清茶。
他放下水壶,正要伸手去端茶碗,冷不丁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先他一步端走了茶。
苏扇顺着这只手望去,然后猛然起身,恭敬道:“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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