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恩威并施
除了天境大物，谁能悄无声息封闭如此广阔的一片灵海，连上圣书阁的抄书人都没有产生任何警觉？
青衫书生久伴阁主符天书，并不是没有见识过天境大物究竟有着何等恐怖的手段、身怀何等神鬼莫测的神通……
他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荒辰，一个纯纯粹粹起于渊默之野、由一群罪民组成的所谓商会，竟然能够请动一尊天境大物。
他记得在某些势力当中，确实有天境会明码标价，只要拿得出足够的代价，便可以出手杀人。
但显然，一个荒辰，不太可能付得起这个代价……
玄门？玄门六十分殿，这等强者也是屈指可数，况且庚午分殿这种边陲之地，哪有本事让他们侧目看上一眼？
青衫书生四下环视，即便是有阵法加持，他的目光也完全无法穿透那浓郁到有若实质的一片黑暗。
暗之一道……上圣书阁的记载里面，并没有什么成名的天境强者，身怀这一道的无上道法……
某个隐世的老不死，被方然请了出来？
青衫书生嘴角微微抽搐，在他眼里，这怕不是又是方然以龙宫当中的某些秘藏为交换，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压场的高手。
面对一尊天境，这个时候再想出手，已是不智。
他站在船头，向着虚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道：“上圣书阁书楼二层抄书人，许明川。不知阁下何人，是否可以现身一见？”
自报身份，一方面彰显诚意，一方面也是在提醒对方，自己在上圣书阁之内，身份并不低。
书阁坐镇的天境大物，与别的天境，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符天书身为天境的阵师，和他结仇，那么这尊不知名的暗之一道的强者，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上圣书阁一个敌人。
乐意为一尊天境阵师出手、换取好感的修道者，不知凡几。
是以，虽然迟轩冷符四大家当中，符家的上圣书阁一直只有符天书这么一尊天境，却依旧可以不落任何一家下风。
青衫书生说完话，保持着恭谨的姿态，恭谨却不卑微，便是因为有着足够的底气。
周遭黑暗似凝固似流淌，这种死寂在青衫书生看来，便是对方正在权衡利弊、估计得失的表现。
呵呵，方然，你固然可以以龙宫中某种秘藏为交换，但当秤的另一头放着的是上圣书阁的时候，该偏向哪一边，不言自明。
黑暗当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哂笑：“上圣书阁，书楼二层，抄书人，对吧？”
青衫书生再行书生礼：“许明川，便是在下。”
黑暗中，暗天君无声嘲笑：“这等地位，死上一个，符天书怕是会心疼很久吧？”
青衫书生许明川，面色陡变。
“死的固然只是一个抄书人，折的却是书阁的脸面。”许明川一字一句，说得分明，“性命可夭，志不可夺，书阁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讲道理？”黑暗鼓动，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好笑，“拿笔杆子，还是拿拳头？”
从周遭流淌着的黑暗当中，缓缓渗出阴冷、刺骨的寒意。
至暗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不然也不会有年轻时霸绝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破地入天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砸了甲子分殿，斩了成北涂，这种人你跟他说道理？他的己见就是道理。
强者才配讲道理，弱者不配。
所以许明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已经能够感觉出来，刚才的那些问答，不过是对方带着戏谑意味的恶趣味而已，暗之一道的这位大物，根本就没有打算放他们活着离去。
无数符篆从许明川手中的扇子之上流泻而下，铺开在他脚下，形成了一副刺破黑暗的光海。
在这片光海的托举之下，他周身环绕着的那寂灭黑暗，都似乎产生了一丝动摇，被明光驱散。
“呵，符天书的符，确实有些意思。”暗天君沉沉笑道，“但毕竟是符天书的，不是你许明川的。”
不是你的，你怎么可能如臂使指？
所以只是片刻之间，那黑暗再度侵袭，光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下去。
这片天地，黑暗依旧是绝对的主宰。
天境大物，便是天地。
许明川终于认出来了这片黑暗的来历，他寒声点破：“一世无光……你是庚午分殿的暗天君？我早该想到……可是……”
“可是我竟然能破天境？”至暗嘿嘿低笑，“你猜猜，我是怎么破的天境？”
“……方……然？！”
黑暗当中的声音带着一丝喟叹：“是不是很意外？”
许明川咬紧了牙，知晓了这一点，便再也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破地入天是真正意义上天大的事，上圣书阁无论拿出什么样的威逼利诱，都已经不可能做出任何改变。
上圣书阁……依旧是低估了方然的能耐。
黑暗涌动，将许明川彻底笼罩在内，上圣书阁书楼二层抄书人，就此陨落。
吴建章这个时候，已经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所笼罩，他眼中，这位地位修为皆是世所罕见的青衫书生，在对方面前，竟是连一点反抗的手段都没能施展开来，便悄无声息地被直接灭杀。
这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壤。
虽然四周依旧是黑暗一片，但是他却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
那并不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目光，而是一头洪荒巨兽，看着吐气可灭的某种微不足道的存在的目光。
“两个选择。”
黑暗当中传来了沉沉的声音。
吴建章浑身一颤，扶稳了边上的栏杆，咬着牙点了点头，以最大的可能性表示出来，自己正在洗耳恭听。
至暗对于这个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他好整以暇地说道：“第一个选择，书生名节最为重要。许明川死，你殉身。也许符天书考虑在这一点上，会在阁中给你留一个名。”
吴建章……犹豫了。
他的确是上圣书阁弃徒，经营虎塾乃至这一次涉险而来，都是为了能够搏一个重回书阁的机会。
这是一口气，但是这口气，随着许明川的陨落、随着黑暗中的大物对于符天书毫不在乎的口吻、也随着那种一瞬间刺入骨髓、生死由人不由己的大恐惧，而泄了。
要真是那等重名节的人……当初也不至于被逐出书阁了。
况且，整个虎跳连崖浮陆，多少年的经营，此上无人的尊崇……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书阁留名？
呸！
留名顶屁用！
他抬起头，注视着如深渊一般的黑暗，艰难地问：“那……第二个选择呢？”
黑暗流淌了一阵，然后裂开一道堪堪可透出灵海虹色怒涛光芒的缝隙。
从这缝隙之内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负手而立的方然。
灵海怒涛狂暴无铸，近身三尺浪止风息。
这是一尊往来虎跳连崖浮陆、悍然杀人灭宗然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猛人，更是他吴建章和虎塾无法抗衡的恐怖强者。
别说虎塾了，怕是就连上圣书阁，终有一日，也无法与其抗衡。
至暗无言，吴建章好歹也是书斋的主人，哪能看不懂这场景所暗含的深意？
他毕恭毕敬地行书生礼，对这黑暗中的那天境大物恭声道：“虎塾……从此以荒辰为尊。”
“哈哈哈哈！”黑暗骤然散去，只有一道黑袍黑斗笠的人影立于灵海当中，他本人就是一片最深邃的阴影，“很好。”
……
“能降自然好，斩尽杀绝固然泄愤，但是虎跳连崖浮陆是往来要冲，活着的用处比死了要大。”
暗天君背着手，言语之中甚是得意。
方然点了点头，对议事厅内的众人说道：“便是如此。”
吴建章站在你议事厅之内，背后冷汗涔涔。
堂堂浮陆之主，也禁不住如此多的人用如此锐利的目光逼视。
暗天君乐意解释一句、方然乐意赞同，这使得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许多。
青衫书生许明川身死，给这场针对荒辰的绞杀画上了一个终止符。
此刻在议事厅之内，除了荒辰原本的一众老人以外，还多了聂寒秋、花醉言、以及吴建章三人。
皆是一方势力之主。
此刻持的不是宾客之礼，而是臣下之礼。
这三百里荒辰谷，带给他们的震撼还要胜过灵海当中时、方然带给他们的。
一百零八座殿宇耸立，镇住地脉，这场景即便是在不懂阵道的人看来，也能明白其中的不俗。
这不是寻常的护山大阵，这是拱卫气运的大局。
远处北山山前，天港所在的地方，五艘伏波舟正在指引之下缓缓降落。
加上这种可洞穿浮陆的强横天舟，荒辰现在的天舟数目已是超了十艘，只看数量，即便是在一些大型的宗门而言，都算得上不少。
果然是一方雄主，野心根本不在于渊默一地……商会怕只是最初的一个名头，终有一日这荒辰之名，该是要传遍十八连星域的……花醉言心里暗想。
偷瞟一眼方然，顿觉这位年轻主事，眉宇之间越发显得器宇轩昂。
聂寒秋感受到了充斥在三百里山谷当中的淡淡的剑意，与自己的剑意两相映证，竟然发现，此地的剑意之霸道，还要胜过冷剑山庄传承已久的玉骨剑意。
平生得见一回这等剑意，对于一位剑修而言，已是知足。
吴建章则是被这覆压三百里的大阵惊得到现在还喘不过气来。
阵法之玄奥宏大、内里变化之纷繁，皆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凭他在上圣书阁里面修行时的见闻，也难以找出来能和此地相媲美的阵法。
书阁护山大阵……远不及此。
眼波流转之间，花醉言解下腰间的一块玉坠，双手捧上。
“这是醉言先前许诺的半块承天印。”
方然也不客气，接过来之后握在手中。
这半块承天印和他先前获得的一角大印形制相仿，都是四面刻山川河海，上覆云霞，自有一种暗合苍生红尘的入世之意。
印名承天，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沾染人间烟火的存在，被方然握持在手中的时候，甚至还隐隐和洪范九畴大局产生着某种共鸣。
一种只有方然才能感受到的心意连通之感涌来，他越发能够感觉到，自己和三百里荒辰谷之间的联系，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密。
修道者平步青云登仙门，修的是远离尘世了断烦恼。道山巍峨，高处不胜寒，站不下太多人。
但似乎无论是洪范九畴还是承天印，都是苍生之志。
而一卷溯河古卷，强破大道，靠的也是苍生的这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蛮横。
方然抬眼看向聂寒秋、花醉言、吴建章，屈指轻弹，三册心典玉书被剑意托着，浮到三人身前。
玉书九页，三人拿到的都是前三页。
“这便是心典。”方然指了指玉书，“淬炼心神，砥砺神魂。我相信十八连星域当中，可比拟心典的炼心之术不多。”
三人心神动荡，特别是聂寒秋和花醉言，都是体会到过这心典神异的人。
虽然之前有短暂观摩过，但是匆匆一眼哪里比得上捧着玉书仔细研习？
降，是降对了。
方然接着道：“但这心典最大的功用，还在抵御域外邪魔上。”
三人垂首静听，到了他们各自的地位上，域外邪魔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根本不需要方然解释。
魔国侵世、以人为食粮……
“万载之前，人魔一战虽然告一段落，但终究没能彻底斩草除根。这一战迟早要来，早做准备好过被动挨打。”
非只他们三人，议事厅内其余的人也是纷纷颔首。
见识过小须弥山上面魔化修道者的火尊者等人，更是心有余悸。
昔日亲朋好友，突然拔刀相向，或者被他们杀死，或者他们被杀死、然后魔气外涌，再造成更大的污染……
留得一丝灵台清明的魔修，遗患更是无穷，谁都不知道那一双看似清明的眼睛下头，是不是已经藏了逐渐陷入疯狂的种子。
苏妲己，已经准备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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