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浮陆
“什么私藏？那就是我自己买回来自个儿喝的！”
“……钱老弟，没看出来啊。难怪这些日子晚上找你练刀，你都推脱说没空，原来是和心上人花前月下去了？”
“……这一战不问胜负，只论生死！”
“少那么多屁话，不就多吃了你一块肘子，至于打生打死的吗？”
“米酒姑娘，这是我从万通贸城带回来的珠钗……”
“……你小子倒是挺会讨女娃欢心的嘛，啥时候喝喜酒啊？”
“……”
“……”
“……”
乱哄哄的各种声音涌来，方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似乎混淆了时间空间的概念。
从承天印的山川河海雕刻里传来的人声虚妄，从荒辰谷各处回荡起来的声音却又实实在在。
天机轮盘上的每一痕墨迹都在微微震颤，就像是在虚妄和实在当中不停的切换。
诸般景象映照在泼墨之上，方然突然有一种感觉，承天印和洪范九畴本就是同出一源，帝墟一百零八殿，洪范九畴承其根基，承天印镇其神韵。
当世龙皇盘身，一道煊赫剑意纵贯古今。
方然再怎么刻意回避，现在也是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事实——眼下这一幕，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修道者顿悟破境可以形容的。
在羿皇和蚩尤的默许乃至推波助澜之下，这帝墟大局，他方然，怕是非扛不可了。
自己明明就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会头子的……
不过加班猝死重生，穿越者本来就是天选之子，这么一想，倒是心里头平衡了许多。
再联系到现在正值天魔逐渐复苏这么一个节骨眼上，也许他本身就是天命所定的那个破局之人。
该来的终究得来，没有谁会随随便便就穿越的……命运的馈赠，全部都已经事先标好了价格。
想明白了这些，方然坦然地由着这些浪潮一般的声音、幻象冲刷着神魂。他有着充分的淬体的经验，现在神魂被不断地冲刷，便是相当于在淬炼神魂。
心典运转之下，诸般虚妄现实皆被破开，化为天机轮盘上面缕缕墨迹的一部分。
对于剑意的掌握、对于魔气的吞噬、对于天道自衍道纹和天魔幻莲子上的魔纹的解析……全部都在无声之间产生着某种质变。
随着这种变化开始产生，整个荒辰谷的地面也在微微震颤。
那种感觉就像是这里本身是一头蛰伏的巨兽，现在伴着方然身上出现的异变，开始缓缓地苏醒。
大地震颤，连带着山谷上空的层云，也被激的产生了涟漪一般的波纹。低沉的大地低鸣如同兽吼，无数荒野上的凶兽呜咽着匍匐在地，瑟瑟缩缩。
这是天地之威，非是一些个凶兽所能对抗。
下一刻，以三百里荒辰谷为中心，向外辐射再千里，地面在剧烈的震颤之下，骤然裂开了一道深不可见底的缝隙。
这些缝隙不断向着四方蔓延，彼此连通，最终构成了环绕着荒辰谷的一个巨大圆环。
震颤平息了不到一个弹指，匍匐在这缝隙外侧的一头撞角巨犀，用巨大的撞角抵在地面上，厚重的粗皮抖如筛糠。
下一刻，在这撞角巨犀的眼中，裂隙所圈住的那片大地，突然开始抬升！
裂隙边缘处滚落无数的土石，本就肆虐的灵暴更是被扯得如同发疯，一些不明所以的凶禽猛兽趁着地势高低差还没有到达不可逾越的程度，仓皇失措地在圈里圈外跳转不休。
荒野之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景象！
大地的震动循着地脉扩散出去，千里万里之外的各处贸城，也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程度不一的震感。
“怎么回事……”迟怀归把手中的毛笔拍在桌子上，一步跨出府邸。
府中下人虽然仓惶，但是多多少少也保持住了一个表面上的平静。
有管事来报：“大人，有镇守传讯，似乎雷部的那片分野，都有地动发生。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天地之威，还是有不知名的强者正在交战……”
不知名的强者交战吗……迟怀归脸皮抽了抽，他很想说，自己履任已经到了快结束的关头，就别再添这些堵了。
老祖闭关冲境，他父亲迟鸿羽坐稳天境，他这个外派边陲的亲儿子，总算是看到了能回归苍疏的希望。
这个节骨眼再节外生枝……迟怀归欲哭无泪。
关键能够让这么多贸城都回禀地动，若真是强者交战，那何止是举手投足崩山摧岳的战力。
冲盈境全力生死搏杀，也许可以做到。
他迟怀归才是承意……虽然从方然哪里买了数目不少的丹药，使得他被千情谷的美人掏空了的境界稳固下来，甚至已经开始向着冲盈迈步……
但终究不是冲盈。
“……备天舟，去雷部分野看看！”
没办法，于情于理，他这个渊默之主，都免不了得跑这么一趟。
而当渊默之主座舰驶到万通贸城附近的时候，从高空之中，透过舷窗，迟怀归惊恐地发现，地平线的尽头，一块怕是不下千里的巨大陆块，正在缓缓抬升。
他喉头发堵……崩山摧岳的能耐，他或许还能上前斡旋，凭着他迟家长房长子的身份，说上两句话。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有人从渊默的大地之上，撕下来了一片，正在缓缓托着升入天穹……
这种程度的强者，怕是只有他亲爹来了，才能和人家平等对谈。
“不对……看那个方向……似乎是荒辰谷？方然……这又是在出什么幺蛾子……”
驭使座舰靠近，越靠近，迟怀归越是觉得胸口里头突突狂跳。
他眼角抽搐，不假思索地直接唤出来了穷奇道韵，化身法相，加持己身。
在穷奇的凶威之下，他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眼前，千余里方圆、高亦是足有两千余里的一块倒锥形“浮陆”，正脱离开大地的束缚，悬浮在半空之中。
浮陆边缘，断裂的土石还新，原本该是这浮陆所在的“地面”，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以承意强者的目力观之，也不过能看进去寥寥百里，再往下黢黑一片。
偶尔有黯淡的光芒闪动，那是被生生扯断的地脉发出。
迟怀归一点也不好奇这空洞的最深处有什么……
眼前倒锥形的浮陆，给了他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身为迟家长房长子，迟怀归见识过的浮陆数目繁多，别说是两三千里体量的，便是近万里、接近小须弥山这种大小的，他见过登上过的都是不少。
少时出门历练，去的便是一片足有五千里方圆的葬魂冢，为的就是砥砺自己所获得的这穷奇兽魂。
葬魂冢里头葬着的，不乏千载乃至更长久寿数修为的大妖凶兽，它们陨落之后所残存下来的一缕残魂，便足够压制得当时的迟怀归喘不过气来。
但现在他所感觉到的压迫感，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
恢弘，至伟，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大势，这种大势当前，迟怀归觉得，身上的穷奇兽魂都在战栗。
“方然……搞了什么东西出来……”他也只能这么无声质询。
接着，在浮陆一侧，空间产生出来一道道的波纹，从其中又撞出来一片长千里、阔百里，如同长刀一般的浮陆。
刀圣洞府。
刀圣洞府出现之时，那种浩荡不可抵御的威势更盛，迟怀归当机立断喝令：“暂退！”
再不退，他的天舟都要被那股泼天的杀意给撕毁了。
浮陆之上的气机蔓延到刀圣洞府之上，二者产生出来一种彼此连为一体的韵味。洞府环绕着浮陆缓缓盘旋，如同星辰拱月。
此时，眼前的这场景才算是初步稳定了下来，淡若无物的青芒撑开薄薄的一层罩子，笼在了浮陆和洞府之外。
浮陆上端，殿宇林立，本来投射向天穹的那些殿宇虚影，此刻渐渐隐没在了青芒之下。但是迟怀归有一种感觉，那便是这些殿宇并未消失，而是与他之前所见相同，被以一种玄妙的大手段遮蔽了而已。
扯了扯嘴角，迟怀归越发觉得，自己是看不透眼前这一片荒辰谷了。
如果还能叫荒辰谷的话……
非只是他，荒辰谷周遭数千里范围内，各个贸城之中，所有人只要抬头，就都能看到这浮陆升空的一幕。
熙熙攘攘的街头寂静了。
琴瑟和鸣的雅室没声了。
城墙上的守卫目瞪口呆，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贸城里头的那些个镇守捂着脸，心说这东西可千万别是敌人，不然他们就真的只能收拾细软，趁早跑路了。
万通贸城里头，荒辰商会分号的管事，带着几个伙计，正在忙着卸车，这回抬头望过去，喃喃道：“主事……该不是白日飞升了吧……那……他还要咱们不……”
方然当然不是白日飞升。
洪范九畴为铸台，承天印为重锤，无数纷纷扰扰的红尘杂念为炉火，他的神魂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淬炼。
一念生，他几乎能够掌握到千里之内最细微的灵力动荡。
心意动，百余尊剑意幻身凭空出现，彼此相视一笑，再同时消失。
最关键的是，脚下踏着荒辰浮陆，旁边环绕着刀圣洞府，一种身合大局的掌控感涌上，让方然明悟过来，这，便是入主帝墟之后，大局加身的神异。
整个浮陆，都仿佛他剑意的延伸，都可以作为他攻杀的武器。
换句话说，此刻的荒辰浮陆，几乎就是方然的一道身外化身，荒辰牵引灵海灵力，便是相当于方然自己在吐纳灵力。
身在荒辰之中，整片浮陆的行止动向，皆可由他一意专断！
这就是航空母舰……方然很快下了这么个定论，咧了咧嘴。
自己的境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提升，站在了冲盈巅峰，距离破地入天，只差临门一脚。
破地入天需要机缘，看来自己哪怕有天机轮盘解析溯河古卷，也没法脱开天道的这点规矩。
他隐约能够感觉得到，这机缘应该是某种至古流传之物，只是现在境界尚不稳固，感觉也仅仅是感觉而已。
战力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他，若是再遇上了狂刀门、霸图楼那些人，一念可诛。
就算是上圣书阁青衫书生那样的，同样费不了什么工夫。
这样看起来……宸罡之主的实力，还要在他最开始的估计之上……暗天君的老友，一个比一个藏的深。
暗天君撩起斗笠的黑布，打了个喷嚏。谁背后说我？
方然一步踏出议事厅，聂寒秋、花醉言、吴建章三人，态度越发恭谨。
若说刚才，他们对于方然的感觉是，难以战胜，那么现在，他们心中已经彻底无法再兴起半点战意。
老刀圣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羽前辈也难得显出笑容，点了点头。
环视一周，已经能看得到赤红天宇和重重乱云。
还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渊默之主座舰天舟……
方然心神一动，笼罩在浮陆上面的青芒便分开一条通道。那天舟迟疑了一瞬，慢悠悠地顺着这通道驶了进来，在北山山前天港落下。
迟怀归从天舟当中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唐迁迁正指挥着一群唐家的子弟，给伏波舟做检视修缮。
他眼角抽了抽——五艘伏波舟，方然这是从哪里搞来的……要攻打贸城吗？不……他要打贸城，用不着伏波舟……
还有这周围，虽然建筑之类的依旧如常，但是整体的气息却全然不同。
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有点类似于身处苍疏迟家祖宅，但是更加厚重……这还是一个由罪民一手拉扯起来的势力？不对，已经不能叫罪民了……文书虽然还没下来，但是脱罪籍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远远看到方然走来，迟怀归先是习惯性拱了拱手，刚想打招呼，猛然感觉到了方然身上的气息。
“你……又破境了？不是……你这是又快破境了？！”
第一个破境，是破的冲盈。
第二个又快破境，要破的是天境……
进度这么快？
不讲道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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