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水下洞穴(二)
方孔钱币被铜锈侵蚀,任昳白生生的手指捏着黑乎乎的一枚,手电光翻来覆去照看,道:“宋朝的?”
简队长:“是,不过没多大价值,你喜欢就收着吧。”
任昳转手送给齐照:“拿着,做个纪念。”
齐照忌讳道:“这不好吧?”
如果这些铜钱是宋朝的,那这具尸体生前不就是一个宋朝人了?即便人死了,也不能乱拿人家东西啊。
“你还挺讲究的。”任昳把铜钱放回原处。
“你在这儿待了十多天,怎么样?”任昳问。
齐照猜对了一半,简兴既是中国探险协会会员,主理着一家名叫“朝天户外探险社”的俱乐部,同时还是某一流大学的考古学博士,并在去年取得了古生物学硕士学位。
简兴不乐观道:“这里湿度太高,存放的丝绢书卷竹简都受潮腐烂了,我让他们全部搬走送去了研究所,不知道能抢救回来多少。”
“这人是怎么回事?”任昳指那副骨头架子。
简兴:“从那几枚铜钱看来,这位是南宋绍兴年间人,大概率是为躲避战乱进来的,后来涨水淹了洞道出不去,饿死在了这里。”
齐照讶异道:“躲到这种地方?”
简兴笑道:“啊,不然呢。现代国家制度建立以前,社会动荡不安,今年辽国来打草谷,明年金兵入关,后年谁谁造反屠城;普通老百姓想要活命,只能往深山里躲。”
齐照:“你刚说的那些,都是他出逃时带来的?”
简兴:“那不确定,这个洞窟的使用者并不惟一。“
他交给任昳的那封信和念珠,必然是1920年以后放进来的。巨骨舌鱼是近代引进物种,推算起来,卧龙寺正是那时期所建;这表明,近百年间一直有人在秘密看守和进出这座水下洞穴。
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那些人遗弃了这里。
任昳:“那么目前派得上用场的,只有那封信了?”
简兴:“嗯,咱们还是老规矩,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定期汇总。”
“行。”任昳琢磨着简兴的神色,问,“怎么,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简兴叹道:“那些鱼,可怜啊,被囚禁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水池子里。”
“你想救?”任昳眉梢一扬,“那种体型的大鱼,人力和运输的成本很高的,这事儿你自己和老钟说,我做不了主。”
简兴抚摸着下巴的胡茬,焦虑道:“……好,我会跟他说的。”
齐照在意神龛和小木头人儿,问:“那个你们不搬走?”
简兴:“太沉了,带出去难免磕磕碰碰,没必要。”
实际原因是单单一只神龛没有研究价值,如果里面的神像还在,那另当别论;可丢失了神像的壁龛只是一件摆设,或许具有艺术性,但那不是他们研究和关心的方向。
齐照回过味来,对任昳说:“你骗我下来,就是想考验我会不会游泳?”
“不,我是考验你的心性。”任昳直言道,“既然你急于了解真相,我就让你看一看追寻真相的过程。我希望你明白,调查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不是每次冒险都能有实质收获;你可能会被欺骗,希望会落空,事情不可能总是如你所愿。我八年前接手这份工作,时至今日的进展不过寥寥几页纸。”
末了任昳又说:“你不满意你所看到的答案吧?我也不满意,所以这件事没完;以及——你没有因此情绪失控发脾气,我很欣慰,进步了。”
齐照一愣,他的确没有感到愤怒。
以他的年纪阅历,尚不能自我剖析其中微妙的心态变化,但自身性格趋于理性的转变,使他懂得了平和的好处;放松之后,才能看见自己想要什么、能掌控什么。
封卿不会游泳,江奈留在寺庙里陪着她;他们三人是一个命运共同体,面对危险这种事还是齐照更在行,他们等他回来就好了。
然而他们等到傍晚,却没等回齐照和任昳,来的人是简队长,带他们俩收拾东西下山,坐上了一辆回程的专车。
江奈懵懂无知,问:“这是回哪儿?”
封卿摊手:“我不知道。”
简队长把两个眼熟的背包还给他们——江奈打开在火车站弄丢、又失而复得的包,里头所有东西都还在,5万现金因为花了1张,还剩499张。
江奈:“我的包是你们偷的!?”
简兴赶紧自证清白:“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是任昳差使人干的。”
他和任昳虽有十多年的情分,但论起对对方的印象,那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鬼主意多,连小孩子也下得去手折腾。
封卿:“人贩子难道也是你们安排的?”
简兴:“那真没有。”
江奈对钱不看重,问:“小齐呢?他去哪儿了?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
简兴:“他有他的功课,你们有你们的。”
另一头,任昳单独带着齐照去了一趟陕西,见司徒安。
齐照道:“你为什么只带我?”
任昳:“你觉得呢?”
“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也累啊。封卿多聪明,问题一箩筐,你不爱说话,倒给我省事了。”
哦,嫌他笨呢。
讨厌,真讨厌。
司徒安挣的钱悉数投进了房地产行业,他不炒房,就是享受手握一堆产权证的满足感。
齐照:“这年头神棍也成暴利行当了?”
任昳但笑不语,过了片刻,说:“赚钱有什么难的?你小小年纪,别那么物质。”
——你一个挥霍无度的纨绔有资格说这话?齐照一想,换了种说法:“你是不是没他厉害?”
“对,我靠脸吃饭嘛。”任昳坦坦荡荡道,“司徒安他家祖上世世代代是道士,我这样半路出家的放业内不够看,所以专门干杂活儿。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不要紧,我原谅你的狭隘和偏见。”
就是说呢,这种耻感低,俗称没脸没皮的人,任你如何羞辱贬低他都无济于事,像是挥拳头打棉花,只会气到自己。
齐照闭目养神,不和他说话了。
约定地点是高档小区里的一家咖啡馆,工作日下午生意冷清,顾客只有几位推着婴儿车带孩子出来聚会的年轻妈妈。
司徒安等他们好久了,实在等得无聊,就凑在别人桌旁逗推车里的小宝宝,把还不会说话的婴儿逗得咯咯笑,顺便和妈妈们聊起附近小区的房价。
任昳落座时刻意把椅子拖得很响,司徒安一回头瞧见他们,仓促结束了话题走过来——
一瞅齐照,乐道:“怎么晒黑这么多?他把你卖去黑窑矿挖煤了?”
齐照:“……”其实差不多。
司徒安朝他挤眉弄眼,“这人坏心眼多吧,是不是特讨厌他?要不你拜我为师,别跟着他受欺负了。”
任昳在桌下踹了一脚对方的椅子,“差不多得了,说正事。”
“咳。”司徒安清了清嗓子,“你要查的那幅《碾玉观音》来源我有眉目了。那幅画是聂笑寒的伯父从欧洲一场小型私人拍卖会上购回,去世前转让给了他父亲聂朔君,最后传到他的手里……”
任昳:“你在给我凑字数?”
司徒安:“别着急啊。那个拍卖会有点来头,它是一个不定期举办的展会,拍卖的展品以灵媒法器、文物古董为主,上一次展览还是在三年前的德国柏林;幕后是一家私募基金会在把持,只能通过会员引荐的方式获得邀请函入场。
“我花了点钱找人帮忙,查到了它们有史以来的拍卖纪录,有意思的是,我不止查到了聂笑寒父亲的那幅画,还查到了那面镜子在1964年的最后一次交易记录。”
“你是说,聂父得到的那幅夏云生真迹,和徐承礼盗卖给境外的那面古镜,曾出现在同一场拍卖会?”
“不是同一场,夏云生的《碾玉观音》是2004年成交,古镜的交易记录是1964年,和你收到的匿名信封给出的资料一致。两件东西相隔了整整40年呢,展出地点也不同,一场在里昂,一场在都灵,但承办方确实是同一家基金会。”
“这家拍卖会近期有场次要举行吗?”
“还真有,”司徒安道,“就是下一周,在巴塞罗那。”
“原来是这么回事。”任昳思考时会做些惯性的小动作,右手食指放在耳下与下颌骨交界的凹陷处,摩挲那小块皮肤,“我可能知道那个给我寄匿名信的人是谁了。”
司徒安:“是谁?”
“您的咖啡。”服务生将盘中的饮品甜食放到桌上,“请慢用。”
任昳端起他的冰摩卡,拿出手机查机票,说道:“我要先见到本人。”
齐照拿起叉子切割那块蛋糕,他不喜欢甜的,但说不上挑食,点都点了肯定不能浪费。
司徒安托着腮,饶有趣味地打量他,“跟着任老师出差很不容易的,不过他对西班牙很熟,记得叫他带你去吃好的。”
齐照吃到一半,咬住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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