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天子策 > 第20章 相思一点风流醉(出版稿)

第20章 相思一点风流醉(出版稿)


掖庭素来萧索,花木极少有人打理,远远望去,满目衰草寒烟,孤影疏落。月光与星辉交错,落了一地斑驳,远远近近的景物都被上笼了起伏的银辉,这样清冷的颜色,越发显得院落空寂,枯枝堆积,清晖如璧,花冷似冻。

        “出来吧。”

        院子里沉沉寂静,分明看不到一个人影,子夜提了宫灯,闲闲地立在一棵高大的梨树下,半仰着头,嘴唇微动。眼前一树老干虬枝,梨花早已谢尽,早没有了春日的靓艳寒香,唯有枝干,依旧遒劲如铁,盘根错节,年复一年,永无改变。

        “主子。”

        院墙之后机警地闪出一个苗条的人影,极恭敬地唤了一声。等她走得近了,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

        “青姨不必多礼。我约你深夜在这里相见,可有人看见?”子夜并不转身,只是默无声息地仰着头,痴痴凝望着天际一弯孤月。

        月圆了又残,细成弯弯的一牙,极高极淡地挂在繁密的众星之间,几乎让人辨不出它的方位。错综的枝干挡去了大半流泻的明光,让她的脸上看似笼了一层及致的朦胧,连面上的神色都被模糊了三分,唯有澹泊的目光直直投在极远的天际,久久收不回来。

        “请主子放心,戌时未到,青弦就已经在坤宁宫的薰炉内燃了足量的离人醉,满满一宫的人,此刻正在帐中酣眠,这一路小心走来,顺畅如流,并没有被人看到。”青弦定定立在子夜身后,并不因主子看不到她的脸,而在神色间有所懈怠,反而越发地恭敬。

        “好梦离人醉!青姨素来谨慎,子夜哪里会不放心,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前几日交代给青姨的事,办得如何了?”子夜长吐一口郁结在胸的闷气,这才收回了落在天际那缕极绵的目光,转过身,舒展开修长的身子,光影斑驳的脸上淡出一个素白温婉的笑容。

        “当年燕国城破,霍顾北老贼从燕城内宫一共拉出了百余箱至宝,其余各色珍玩连同燕宫都被随后的一场冲天大火焚毁。宝箱入齐后被封在内宫皇家宝库琅寰宝阁里。齐宫惯例,皇帝每次封赏,凡进出琅寰宝阁的物品都会记载存档。这是阁内近十年的进出记录,青弦已替主子盗来。”青弦一面沉着叙述,一面从怀中掏出两卷类似帐册的书卷双手递给子夜。

        子夜伸手,接入手中沉沉一掂,眸中明光一转,偏头略一思索,沉吟道:“明日你还来此地将它取走,送回琅寰宝阁。记住,千万别让司库官吏发现,留下蛛丝马迹,否则后患无穷。”

        “青弦明白。”青弦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暗赞子夜心细如尘,想了一想,又垂眸向她禀告道,“蓝宁有密信送回,主子交代的事,她已替主子办妥。”

        “哦?”子夜眼睛一亮,陡然生了几分精神,唇边挂着的那缕浅笑终无声打开,似玉颊洗过风露,皎皎如花,连人后一贯清冷干绝的声音都多了三分潮湿的温糯甜暖,“辛苦蓝姨了。速速飞鸽传书给她,她在那人眼皮底下活动,一定要叮嘱她稍安毋躁,不可以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是。”青弦双手抱拳与胸,脸上不怒不喜,颇为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青弦立刻去办。”

        “主子,青弦有一件事憋在心中很久,不知道应不应该说?”青弦面容忽现犹豫,沉思了片刻,这才咬牙抬头,凝望着子夜静默的身影。

        “你我之间,名为主仆,实为亲人,还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子夜见她神情有异,不知她欲诉何事,面色微有诧异。

        “主子执意独自行动的那夜,青弦没本事混入清风阁,却也隐在暗中远远保护。主子原本可以一击得手,却遭人背后暗算,最后那致命一击,差点夺走了主子的性命,那个人虽然潜在暗处,但是那身段,分明就是……”

        “青姨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情我心里如雪透亮。只是娘十年含辛茹苦,将我拉扯长大不易,我既不能对不起娘这十年的养育之恩,也不想再伤她的心。何况塞翁失马,本来就是福祸所倚。或者根本就是冥冥中注定,宣哥哥在天有灵,不忍心看到霍顾北死在我的手里,这才让我功亏一篑。”青弦刚欲将心中猜测和盘托出,子夜却忽然伸手拦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

        青弦望着她一时缄默,知她不愿多说,只得默然住口,再不多提半字。她见子夜缅怀往事,面露悲凄,眸中泪光隐隐,不由小声劝慰:“主子这样念念不忘,宣少年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欣慰。”

        “青姨多想了,我不过一时伤感,片刻就好。离人醉的药力也该散了,你先回去吧。”她将卷册小心塞入怀中,星汉西流,点点明光落入她如墨深沉的眸子里,皎皎如玉般晴朗毓秀,哪里还见半点零星的黯然。她提了提手中的宫灯,细绢纸上细细用笔勾着窄窄山腰路,娟娟屋角花。浅淡写意的春光在灯火的映照下竟也分外浓烈了起来。她轻望着绢面上悠然浅步清涧的白色沙鸥,忽然微微地一笑,随即挥了挥手,示意青弦退下。

        斜月轻舒其光,青弦身披星茫,衣袂飘飘如舞,朝子夜恭敬施了一礼,转身提气,唯见她脚尖点地,青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淡烟暮霭相遮的天地之间。

        跃动的人影逐渐模糊,渐渐与天地同色,子夜目送那抹青影渐行渐远,灼灼的目光里渐渐多几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

        “人生如梦亦如幻,缘生缘灭还自在。”

        眸中那点伪装出来的明光瞬间黯淡,脑中清晰映出一张少年温润的脸:漫天的金色花海,天空一碧如洗,远处流水潺潺,偶尔有沙鸥低过,少年立在溪边,气质清芬,卓然如玉,他伸出手,对她微微地笑着。

        他的声音淡得像开在秋日的菊花,他说:“琳琅,你来。”

        清冽如茶的声音从指尖如风穿过,似沙砾漏尽,却不知落到了何处。子夜的心猛然一痛,排山倒海的倦意如潮掩来,她下意识伸手紧紧捂住心口,身子顺势向前俯了下去。再抬头,眸中已是泪光隐隐,再不能抑。

        宣哥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子夜永不忘你。那么温暖的你,热血冷尽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曾恨过他这样决绝的无情?

        霍顾北,虎毒不食子。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此世,子夜一定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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