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阿定，或者说是玉藻前，爱怜般望着面前幼崽。
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大妖怪此刻宽容的对待故友之子，但属于本性的恶劣让他忍不住去逗这个年少老成的孩子。
“哦呀，好可怕的狐狸哟，怎么还会说话——”
他拖长了声线，脸上戏谑的表情和口中害怕的言语完全不符。
白狐安静看着他，眼里满是无奈。
玉藻前眸光流转，看着不为所动的小狐狸，以袖遮口，浅笑着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还是这般无趣啊，童，子，丸——”
缠绵悱恻的称呼，却让安倍晴明的毛一下子炸开，瘦瘦小小的小狐狸瞬间膨胀了一圈。
“玉藻前大人。”晴明努力遏制住羞恼，他怎么不明白恶劣的大妖就喜欢看人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无奈叹气，“您何必每次都拿这个乳名来激我呢。”
“因为每次童子丸的反应都很有趣啊。”大妖理所当然的说道。
晴明一时无言。
玉藻前看着耳尖的皮毛都遮盖不住的红色，心满意足的蹲下身，透过那双像极了他母亲的蓝紫色瞳孔，看见那个虽然还带着少年意气，但却已然能窥见未来风姿卓越的灵魂。
他伸手摸了摸幼狐带着热气的耳尖。
晴明有些不适的扯着耳朵，下意识避开雪色入骨的手。
玉藻前可惜的收回指尖，白玉般手抵着侧颊，说回正事，“怎么今天变回了原型？明天才是朔月吧。”
晚风中带着雪松的气味，混着浅淡的檀木香，莫名带着一股佛性。
“不知道。”
浅淡的快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少年无措的茫然。
玉藻前看着晴明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的无措，这个孩子的血脉注定了隐瞒和谎言，被包裹着的虚伪假象下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罢了，在妖怪的世界，他还是个幼崽。
半人半妖的孩子，最终只能向他这个母亲的旧友求助吗？
琥珀般映着烛光是兽瞳看着求助而不知的孩子，轻叹了一口气。
这般稚嫩可怜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他的孩子，他的羽衣和爱花。
“你这种情况，算了，先和我回和室再说。”他起身，素白的手执起灯柄。
晴明后退一步，摇头道，“不行，我需要先去一趟之前在这留宿的寝室。”
看着玉藻前不解的眼神，晴明解释道，“母亲留给我遮掩妖气的手镯我放在那里蕴养。”
“明天夜里就是妖血最为沸腾的时候，如今我身体里的妖力越发强盛，我不确定这一次只靠阵法就能遮掩过去。”
玉藻前听完，一把握住晴明的前爪。
只是浅浅探测，就立刻感觉到那幼小的身体里所包含的狂暴混乱的妖力，纵然有属于人类血脉的灵力顽强的压制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灵力越发淡薄，压制后反弹的妖力不知道会爆发成什么样子。
难怪晴明会需要葛叶留下的手镯，这种妖力光凭他一人的确难以遮掩。
时间仿佛凝滞起来，不知过来多久，玉藻前听见自己低哑的让他都吃了一惊的声音响起，“多久了？”
妖力翻滚成这样绝非一天两天的事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身体里冲突，难以想象有多痛。
“你将手镯放在那里蕴养是不是就已经开始……痛了。”
晴明垂着兽态下显得圆润的眼，沉默不言的行为基本上就是默认的态度了。
玉藻前松开他的爪子。
晴明清晰的察觉到头顶俯视的视线。
他明白，这种时候，他隐瞒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对关心他的大妖来说，是一种侮辱。
想到着，晴明无意识的互相踩了踩前爪，身后蓬松的尾巴像是收到打击般耷拉下去。
玉藻前看着无意识示弱的晴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旧友的孩子连性格都像极了她。
一样的倔强。
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管好坏。
但是，他又怎么不清楚，晴明这是担心他因为帮图他而妖力暴露。
虽然对大妖而言这的确是对他力量的一种侮辱。
想到这，玉藻前幽幽叹了口气，看着缩成一团的小狐狸，一时无言。
“罢了，先去取你的手镯。”他深深的看了晴明一眼，带着妩媚的笑意却像咒誓般，温柔的轻声道，“如果还有下次，相信我，童子丸这个名字绝对会‘人尽皆知’（重音）的！”
抚着炸毛的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小狐狸，他挥手幻出一个红漆镶边八宝盒，温柔的表情全然消失，冷冷的指着木盒。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合上装好不情不愿团成一团的小狐狸的木盒，玉藻前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一手轻巧的提着木盒，一手打着灯笼。
看着不远处的灯火，想起不久前瞥见的一幕，浅笑着的清秀面容带着大妖的狂气。
“刚好，顺道拜访一下那位小小姐吧~”
…………
……
整洁温暖的和室内，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端坐在矮桌前，空洞的视线对着桌面上的东西。
晃动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映到一旁的云母屏风上，莫名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韵味。
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带着灯罩下的烛火摇晃的更加厉害。
喻舟站起身，走到灯旁。
长签不急不缓的挑着烛火。
火光下，那张白瓷般的脸勾出完美的像是面具般的笑来。
喻舟垂眸掩下明暗的眸光，轻声道，“不知贵客深夜到访，”她转身，毫不惊讶的看着坐在她刚刚座位上，浅笑妍妍的看着她的女人，似乎近视好奇一问般，启唇道，“有何贵干呢？”
视线中的小姑娘，看起来温和的像是好客的主人一般，即使是面对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宽和的询问来由。
但是，身为不知和多少强者厮杀出来的大妖，玉藻前在落座的一瞬间就敏锐的察觉出。
看似平静温和的少女，早就暗暗施力在手上铜制的挑灯花的长签上。
他只要一有异动，那根长签估计就会精准的射向他的喉咙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的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骤然大笑起来，带着完全不符合面容的豪气，却带着惊人的魅力。
“有趣的小姑娘。”玉藻前眼神划过桌上的红漆木盒，气势顿开。
狭长的眼带着趣味望着面不改色的小姑娘，晦暗不明。
他侧倚着手背，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泼墨般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滑到一边，不经意间自然流露的魅惑摄人心魄。
“看着桌上的盒子，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玉藻前把玩着缠绕在食指上的黑发，拖长了尾音。
明明是平淡的话语，却莫名带着一股情意。
“小姑娘本来打算做什么呢~”
精准而直白的提问，彻底撕开了看似和谐的假面，一瞬间温暖的和室降到了冰点。
卧在盒子中的晴明都被这完全不安常理出牌的问题给呆住了。
从前后对话不难推测出，玉藻前似乎发现了小利花的一些秘密，利花她也知道秘密被发现了。
现如今，大妖直白的询问利花原本的打算。
晴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愧是活了这么久的老妖怪了，轻而易举的拿到话语的主动权，从侧面就点破别人的心思，进而施压。
啧，老狐狸。
幼小的白狐似乎能透过木盒看到外界，仿佛看见了被裹挟在话术中的小姑娘。
小利花啊，你打算怎么办呢？
…………
……
被晴明记挂着的喻舟其实并没他想象中被施压的模样。
从玉藻前似有似无的流露出自带的魅力时，喻舟的眼神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嘶——
这该死的熟悉的让人着迷的魅力，怎么就带着这么熟悉的胃疼感呢。
喻舟的眼神逐渐凌乱，几乎没有怎么深思对面的问题。
带着脑中越来越崩坏的狗血一般的想法，她深吸一口气，对上那双细长如丝的眼。
这熟悉的慈爱，和父亲一样完全是一副凝望后辈的眼神。
喻舟彻底凌乱了。
身为一个漫画家，什么狗血的故事她没有看过，咳，有些也有可能画过。
但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在自己身上啊（扭曲jpg）！
暂且按捺下脑中那些，宅斗狸猫换太子，白月光初恋替身，求而不得生子上位的千奇百怪的想法。
喻舟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至于越来越崩坏的表情。
压着声线，心不在焉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嗯，本来是打算动手……额，用某种方法让你没法说出来的。”
晴明：你说了动手吧，你其实原来是打算直接动手的是吧。
至于那个没法说出来，该不会是想要直接灭口吧。
面对本来打算动手的当事人，喻舟也隐隐绝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对，视线飘移不定，声音越到后来越发飘忽。
看着弱弱小小一只的小姑娘，即使他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带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一时间也对这充满暴力和血腥意味的想法沉默住了，特别是其中的主角还是他自己本人。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当着他本人的面这样肆无忌惮的说了啊。
一时间四下无言，只剩下灯花炸开的‘噼啪’声。
喻舟定了定心神，小心瞥了一眼沉默着平静的斜倚在那的玉藻前，似乎也没有生气动怒的样子。
总归是要知道的，喻舟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暗暗打气。
早问早超生！
“所以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和我父亲生下我的亲生母亲。”语句连贯，不带停顿的快速说完。
“你说……什么？”被语句砸懵了的玉藻前，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喻舟直接简略的说道。
“你是不是我娘？”
再次被暴击的玉藻前一脸呆滞。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和人类的思维可能真的存在鸿沟吧。
“你，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玉藻前尽量维持自己的平静，僵硬的问道。
“就是，你这种自带的无差别的魅力光环啊。”喻舟微微放开对体质的抑制。
诡异的近乎魔性的魅力一下子吸引了那位带着无所谓笑意的大妖。
垂长的姬发，背着烛光，玉藻前呆愣的看着那张带着温暖笑颜的熟悉至极的脸。
“千代……”他痴迷的想要去触碰这犹如幻境般美好的身影，他痴念不忘的爱人，他的妻子。
等等！幻境！
玉藻前被迷惑住的心神一下子回拢，原本灯光下千代温柔虚幻的面容也变回了那张精致的宛如假面的稚嫩脸庞。
他皱着眉收回快要触碰到喻舟的手，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
“果然不是吗？还是因为感情不深呢？”喻舟似是无知无觉般，自顾自的念叨着，“父亲和母亲都可以无视这种魅惑，应该是和感情有关的吧，还是要研究研究……”
深紫色的狐火一朵一朵的浮现在玉藻前周围，蓬勃到可怕的妖气肆无忌惮的涌出，撕裂幻化的假面，显露出真正属于大妖的倾国倾城的容貌却带着狰狞阴暗的神色。
“你怎么敢用她的脸，你怎么敢！”玉藻前琥珀色的瞳孔布满杀意和仿佛被戳到伤口后的悲痛。
即使你是她妹妹的孩子，我也绝不允许有人亵渎她的容貌！
庞大的九尾伴随着杀意显现，如巨蟒般狂暴的要绞杀周围的一切。
晴明在盒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顿感不妙。
等到他打开盒子时，玉藻前已然陷入了怒火之中。
晴明跳跃避过周边狂舞的狐尾，飞速朝玉藻前靠近。
“嗷呜呜！”您冷静一下，出现那位的容貌并不是她所控制的！
幼小的狐狸艰难的朝狂怒中的大妖解释道。
晴明有些担心的用余光掠过少女，在一片混乱的中，她依旧平静的站立在那，眸色冷静的如死水一般。
分心下，不怎么熟悉的身体被脚下的杂物绊了一下，下一刻，带着破风声的巨大狐尾正好扫向他这边。
眼看没法躲开，晴明只能草草互助重要部位。
估计这一下，自己也得落个重伤吧。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能清醒了。
“哎。”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声叹息后，他反而落入一个柔软的透着梅香的怀抱中，混杂着他常点的白檀香味，莫名的透着些许暧昧。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谁沾染了谁。
…………
……
玉藻前此刻也恢复了清明，看着差点被砸到的小狐狸，微微皱眉却也停止了动作。
喻舟看着安静下来的大妖，眼神中透着可惜。
其实她本来不打算动手的。
如果不是这只突然出现的像极了她家崽崽的小狐狸，她是打算等这只大妖闹大了吸引了父亲过来，直接让他暴露的。
毕竟，对于夜闯家宅的妖怪，和无辜受害的女儿，谁都知道该相信哪一方。
所以，即使妖怪再说些什么，又有谁会相信呢？
少女如白瓷般纯洁的面孔完全看不出内心的阴险的想法。
——那些不过是邪恶的妖怪用来用来冤枉无辜少女的谎言罢了。
但是。
喻舟垂眸看着一脸无辜相的小狐狸。
她总觉得这只小狐狸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才一个劲的要唤醒那只怒火中烧的狐狸妖怪。
“啧。”她捏了捏小狐狸软软的脸，冷哼道，“亏大了。”
晴明甩着身后的大尾巴，满脸“听不懂，我只是只可爱的小狐狸”的表情，含笑不语。
…………
……
理智逐渐回拢，玉藻前瞬间想明白了喻舟的陷阱。
他刚撤出一抹冷笑，怀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一只雪白柔软的小狐狸。
懒得听这个大妖在这继续逼逼叨叨，喻舟径直解释道，“刚刚的幻境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本来只是想展现一下我的体质。”她抬眸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妖，抬手点了点脸，“你所看见的应该是你深爱之人的脸吧，这是被体质影响的结果。”
“还有，我连你的身份都是才知道的，又怎么知道你爱人的脸长什么样呢？”
喻舟顿了顿，想不明白般叹道，“所以，大妖玉藻前，您在我母亲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看到九尾出现的一瞬间，不难猜出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妖身份。
然而此刻，在听到少女的反问后，九尾狐艳丽至极的面容戾气消散后只剩下了绵延的思念与哀伤。
琥珀色的眼望向虚空，仿佛透过无尽的时光看向记忆中的故人。
他按下怀中似是担心般抬头的小狐狸，不知像是在对谁回应般，轻声道。
“或许，只是为了一个约定吧。”
为了一个像是玩笑般的约定，困守了生性不羁的大妖二十五年。
如果不是心肝情愿，又有谁能困住生来九尾的大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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