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摇摆
程希抬了抬手，“来，坐。”
“你怎么来了？”米玉给江珩拉了拉椅子。
江珩没说话，程希接道，“是我让阿珩来的，学习嘛，你以为真就三个臭皮匠赛过人家诸葛亮了。”
俞沉转着手里的圆珠笔，一边笑着一边和江珩打了个招呼。
江珩走到米玉身边，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拉开了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细纹纸包装好的盒子，四四方方的，推到米玉面前。
“什么啊？”米玉放下笔，手摸着这个盒子，沉甸甸的，光滑的手感。
“给你的。”江珩说着，手却再次放进了书包里。
程希在一边似笑非笑道——“什么嘛，怎么只给玉哥不给我，拆开看看。”
“给我的？”米玉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面前的盒子，一边拆一边心想——我生日？不是啊！我生日还没到呢！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吧？程希却跟看好戏似的扒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里的动作，俞沉依然在一旁慢悠悠地转着指尖的圆珠笔。
直到细纹纸里的真面目完全出现在眼前——米玉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个精致无比的小轿车模型，轻轻地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
程希啧啧道——“真可以，这可比你送我那个复杂了不是一星半点，下苦工了吧？”
“可是我生日还没到啊…”米玉想起那天程希生日，她对阿珩说，她过生日的时候也要一个这个。
“先拿着吧。”江珩说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放在米玉眼前——“这是这学期数学课的重点笔记，我暑假已经整理好了，但是没料到你会学理，所以又按着理科教材修改了一遍，你回去好好预习。”
米玉愣了好一会，才把目光放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可是……这学期刚开始……”
“所以叫你预习啊！”程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她后脑勺一记，忽又想起点什么，笑眯眯的抬头看着江珩——“别的我也不说了，那小子要不回来——害，其实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我是相信咱哥们能力的，这不赶上了吗？他不在，你年级第一不是稳稳的，怎么，当初说的话可不许抵赖啊？”
当初说的，考回年级第一就和喜欢的女孩表白。
“不会忘。”江珩并没坐下，而且拉好了书包拉链，他的语气沉沉的，如同他此刻的面容。
这沉默的间隙，米玉忽然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江珩，问了一个问题。她的眸光灿烂，若火花似的，燃烧着谁的心。
“阿珩，你喜欢钰莹吗？”
江珩平静的看着她的眼，反手把书包背在身上，稳稳地回她。
“不喜欢。”
她的眸光闪了闪，半响，哦了一声。
“那我走了。”江珩顿了顿，再没多说什么，看了一眼程希和俞沉后，便决绝地转身走了。
一时寂静，程希大大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米玉，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变成了深深地叹息。
俞沉静止了指尖的动作，目光盯着眼前那水晶杯暗红色的杯底，此时此刻，他想到了一个人。
米玉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模型，变色龙漆漆过的车身，绚丽，创意，精致，细节，虽然没有昂贵的配件，只是普通的零件和铁片，却是充满了技巧和心意的。
“为什么？”
程希拍了拍她的肩，“你不是一直就喜欢阿珩吗？啊，让我想想，几岁来着，幼儿园吧？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呢，你五岁才跟你爸妈从乡下过来，还是阿珩介绍咱俩认识的呢，你俩幼儿园大班一个班的，我呢，那时候还挺吃你醋的，怎么着刚来就把我好哥们拐走了呢？你说你觉得阿珩挺好看的，就想保护他，我这个酸呀，后来怎么着，上了小学，你俩没一个班，当时把我开心的，可你特么小学又跟别人早恋——”
“我没有。”
“你别打断我——我说有就是有，就你那细皮嫩肉的小同桌，一张白面皮似的小脸比阿珩还娘皮，我当时就寻思，您老咋就喜欢这挂的呀——你跟你那小同桌亲亲热热的时候，是上学下学恨不得都搂一块走，我就纳闷，你说你爸妈怎么也不管管你，太不像话了，你是不知道，阿珩每天放学可都在校门口且等你呢，见你和别人勾肩搭背的出来，扭头眼泪儿就下来了。”
程希说着朝俞沉笑笑——“瞧见没，甭说你们大城市乱，就我们一小县城，小学都没让人省心的。”
米玉搓搓脸，眼皮子抬也不抬地坠着，此刻都跟红灯似得了。
“可是，可是……”
“你也别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钰莹吗？你老觉得从小到大但凡你找阿珩补课总得带个钰莹，是不是？”
“我每次找他补课他都不不搭理我，只有他给钰莹补课的时候才带上我。”
程希头都没回，右手往旁边一挪，敲了敲俞沉面前的桌子，“美人儿，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你告诉她！”
俞沉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欲盖弥彰。”
程希头一点，放下最后一箩筐话。
“他一情窦初开的小孩，智商再高也没谈过恋爱，况且他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理解他用钰莹打掩护，但我也烦他一打打了这么多年，我都看出来了，钰莹能看不出来吗？也不怪人家这么讨厌你，搁我我也讨厌——反正你自己琢磨吧，我知道在这间屋子里说这么个事儿确实不太合适，但是我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机了，索性就直说了，嗨，我也是整天淡吃萝卜闲操心——走了走了，学不下去了，美人儿走不？”
程希这一通唾沫星子乱飞的演讲不仅没让米玉的脑子清醒多少，反而跟一团乱麻似的彻彻底底捯不开了。
瞪着两只大眼直到天亮，连吃早饭都有点食不下咽，临出门揣了个豆包儿，热乎的，就这么去上学了。
在校门外晃悠半天，还觉得胸闷气短，一脑子浆糊。后来也不知怎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高三的楼道口，高三果然有了高三的样子，这才不到七点，各个教室都乌泱泱地坐满了学生，都是一样低着的脑袋，跟苍蝇似嗡嗡的默读声，说乱也不乱，说不乱又有点叫人心烦……
米玉双手纠结地拧着肩上的书包带，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眼神迷迷蒙蒙地寻找着什么人，这时耳边有声音传来，是无论何时听到都会无比安心的嗓音。
“瞅谁呢？”
米玉眼睛顿时就亮了。
丁阳瞧着她兔子似的眼睛，心中一动，下巴朝教室里扬了扬说，找胖子吧？还想亲手揍他一顿？行，我看看他在不，在的话我这就把他拎出来！
丁阳说着，挎着单肩背包便往教室里走。
“难得见你一次，这次可得揍到满意为止，再过几个月想起来，可就——”
“不是，我来找你的学长！”米玉忽闪着大眼睛，红血丝分明，她又弱弱地加了一句，“可以吗？顶多一刻钟…”
“当然。”
米玉的心事写了满满一脸，其实丁阳早就看穿了，刚才不过是逗逗她而已。而米玉直觉上，是肯定了丁阳学长是可以给他意见的那个人的……她对他有着强烈的信任和期待…
他们向楼上走去，在六楼与七楼的拐角处驻足，七楼是没有教室的，所以通常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米玉抱着书包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屁股顿时感觉凉凉的，她谈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开口。
从哪开口呢？丁阳学长说你想从哪开口就从哪开口，我现在就是一个听众。他靠着身后的楼梯扶手，微微弯着腰，俯身看着米玉，尽管站在晦暗的楼道里，眼睛里依然布满和煦的光。
那她可就随便讲了。从幼儿园到小学，又到中学，从乡下到县城，从工程队里的猪到院儿里的狗，从米小福到米小新，天南海北的，全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连上课铃都没听到。
最后了，她才说，她最近觉得特别难受，他有个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反正怎么说呢，这朋友真挺惨的，先是妈妈去世了，后来最好的朋友也去世了，自己整天装作嘻嘻哈哈的什么也不在乎，然后刚刚父亲也走了。
她知道现在一定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她特想亲自安慰他的，可是呢，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朋友这会儿人在哪里。
别人都说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还有人说什么他和她的阶级不同，其实他是什么身份，她倒是也有所耳闻，就连他父亲去世的消息，还是她爸妈在新闻里看到的呢，可她最讨厌把人分三六九等了，她也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也没发现这家伙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反正她现在是见不到他了。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打个比方吧，你看没看过小说呢？就是那种一开始索然无味但是慢慢进入高潮后才觉得动人心弦又引人入胜的小说？
就是这样，靠，她刚看上瘾头来，这本小说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只剩下未完待续四个大字搔着她的心头直发痒，她简直烦死了，恨不得把这本小说一口气撕碎了，但是又怕再也等不到结尾，所以一遍遍的温习着前面的情节，这种回味真让人纠结。
她说，昨天呢，我又知道了一件事。这事比起我这朋友来，更像一晴天霹雳。快把我劈死了都。
我有个发小，他居然喜欢我。喜欢我欸？我当然不是说自己多差了——好吧我就是觉得自己挺差的，尤其是在他面前，那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想了一夜啊我，可我还是没想明白。
希爷说他从幼儿园就开始喜欢我了，其实呢，我在幼儿园的时候也很喜欢他的……不仅是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我好像一直都挺喜欢他的…但是我可从没想过他会喜欢我呀！
按理说，他昨天算是间接对我表白了吧……我应该脸红心跳、小鹿乱撞、兴奋无比才对，可是……我怎么反而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呢？
唉，我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学长你听没听明白，反正我自己都快糊涂了，我就是觉得心里乱乱的，从来没有过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丁阳笑，我看你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你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谁吧？
米玉的脸蛋跟着就红了起来。
丁阳一弯腰，并排坐在了她的身边，凝神想了想，最后决定这么告诉她。
喜欢谁你得问你自己，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米玉，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勇敢果断的女孩，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米玉简直要哭了，她说这可比我做数学题难多了，哦不对，比奥数题都难多了，真的烦死了啊。
她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特别乱特别乱，我这见到阿珩该怎么办呢？还有……
丁阳拍了拍她的头，像个大哥哥一样，他说好了米玉，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你就什么都不办，你又没有错，不要自己给自己压力，其实呢……你可以等，等着时间给你答案。
米玉听不明白。她恨不得学长能够速速教她一些实际的东西，比如稍后见了阿珩应该先说什么，再说什么……丁阳学长只是笑，笑着的同时就着米玉愚蠢的问题又十分耐心的一一解答。
最后只告诉米玉一句话——“还记得我曾经说的吗？分离，是检验一段关系最好的方法。”
米玉虽然似懂非懂，但咔在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已莫名消失了大半，她点点头，终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耽误了学长一节课的时间，她也挺不好意思的，和学长郑重地道了个别，丁阳挥挥手，温声嘱咐她好好学习。
这时已是课间，米玉正从高三往高二走，就听孙麦趴在栏杆上一个劲的呼唤她。
那嗓门大的，比广播站的扩音喇叭差不了多少。米玉打起精神，小跑两步上了楼，就见孙麦箭步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米玉你可真行连胡椒的课都敢逃，她都气死了！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陆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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