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陆少爷的赌
东方的峦峰间升起一抹橙粉色的云霞,旭日似火,一跃而出,冲向天际。夜间的残星彻底隐去,山里的雾气也渐渐消散了。
裴轻舟、万子夜、陆诚将一地的喽啰捆好后,肩并肩地坐在屋顶上休息。
裴轻舟刚刚哭过,双目里仍还有泪,映着晨光如水晶凝结。她的蓝衣上染着血,鬓发到底也没理得利索,仍然有些许凌乱,几缕青丝随着清风幽幽地飘,此时此刻,偏有几分惨兮兮的美感。
她原本是不爱哭的。从前淘气挨骂,招惹飞禽走兽挨了抓咬,飞檐走壁时将刚结痂的伤口又擦破了,虽然心里不高兴,但都觉得是应得的,从来不曾一哭二闹。
今日若是她自己受了伤,也明白都是因为逞强,非要跟蓝老四角力,恐怕这时候早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了。
但偏偏是万子夜替她受了伤。
她不禁侧头,目光落在万子夜那殷红的衣襟上,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刚刚经历过生死瞬间,万子夜的脸色却很淡然。方才陆诚助他调息了内力,现下呼吸着凉爽的林间之风,经脉也觉得通畅了些。
察觉到裴轻舟饱含内疚的目光,万子夜短叹一声,在袖子上找了块儿干净的地方给裴轻舟擦了擦脸,温声道:“阿舟,我没事的。”
“不好!不好!”
裴轻舟皱了皱鼻子,刚要说话,却听到身旁的陆诚一惊一乍地又叫不好,便转头看向陆诚。
陆诚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灰头土脸的。见裴轻舟看他,立即拎起自己的衣袍下摆给裴轻舟看,“看看,全是血,我可没有衣服换啊,一会儿回去怎么办!”
裴轻舟一愣,摸不准陆诚跳跃的思维,“陆少庄主,你在苦恼这个?”
“不用什么少庄主不少庄主的,叫我名字就行,你们这俩朋友我交了。”陆诚摆了摆手,又道,“你俩难道带衣服来了?万子夜,你要有衣服借我一件。”
“没有。”万子夜淡淡道,“回去只能借村民的衣服穿了。”
陆诚的眉眼立刻耷拉下来,瘪着嘴委屈道:“他们的衣服好土,我不想穿。”
或许是陆诚的行为太过幼稚,又或许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裴轻舟忽然破涕为笑,还笑个没完,“想象一下你穿得灰不溜秋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笑声怕是会传染,陆诚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俩跟村民的气质也不太搭,叫人一看,就想起四个字来,不伦不类!”
裴轻舟笑着去拍陆诚,连万子夜也忍不住扬起唇角来。
一夜的紧张与仓皇,终于随着张扬的笑声消失殆尽,三个人坐在房上,东倒西歪地笑成一团,眉宇间被温暖的阳光化开,显现出属于少年人们的生命活力。
木屋后,那夜间里阴郁的林子,原是一片杏林,此时已见满枝的杏花,如伏在枝头的粉白春蝶。风一拂过,花瓣簌簌如雨,伴着柔和的花香,散落在他们的肩头。
劫后余生,肆意欢笑,人生能有几多这样的时刻。裴轻舟坐在当中,不由地遥望着天际,那些染着金边儿的云,看久了,竟有些想飞上天空的憧憬。
过了好一会儿,陆诚笑够了,用手指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我爹让我出来调查的时候,我寻思着,这点儿小事怎么还需要我出马,本来心里十分不情愿。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交到你们两位好朋友。”
裴轻舟故意打趣道:“是呀。我也没想到,能跟落桃山庄的少庄主混熟,这下堂哥也该放心了。今后我们裴家的生意,还请陆少庄主多多关照!”
陆诚苦着脸道:“裴姑娘,莫说得那么世故!若是满嘴生意,跟裴子琢那个老古板又有什么区别。哎呀!”
说起裴子琢,电光火石在脑海里闪过,陆诚又道:“我想起件事情。之前裴子琢说过什么来着?”
听陆诚说得没头没尾,裴轻舟眨了眨眼睛,“什么之前?”
陆诚自知话说得突然,忙解释道:“就是我们在珠儿家里的时候,裴子琢是不是说过,散功交易的时候他在场?”
万子夜的记性好,倒是记得清楚,“子琢兄说过,‘当日陆老庄主亲自与我们交易’,这个我们,应当是指我们裴家庄的裴琳二爷和子琢兄,想必交易的时候,子琢兄是在场的。”
“这不对啊!”陆诚叫了起来,“‘散功’的交易是我与我爹一起去的,当时只有裴二爷来了,裴子琢可不在啊!”
“什么?”裴轻舟脑中似有什么闪过,却没能及时抓住,皱眉问道,“你没记错?”
陆诚道:“怎么会记错!我爹这几年有心督促我打理山庄的事,像这样的生意,必然是带我一起的。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与裴家定下买卖,裴家的确只来了裴二爷一人!”
听闻此矛盾之处,又见陆诚说得认真,裴轻舟心下明白他绝不是在胡诌,其中定是出现了什么异常,“你仔细说说那天交易的情形。”
陆诚也意识到事有蹊跷,在心里大致算了算日子,认真地回忆道:“我们与裴家定下的交易应是在十日前。”
交易的日期得到了万子夜的肯定,“我在裴家的账目上也看到过日期,确是十日前。”
“这就对了。”陆诚继续说道,“交易定在午时整,地点是临阳城中一间茶楼,裴二爷先到,包了个隔间,我与我爹准时到达的时候,裴二爷好像已经等了一会儿。
随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裴二爷先取出锦盒给我们验货,然后我爹在交易文书上签了字,双方钱货互换,这档子事儿便算成了,每次都是一样。”
验货、签字、钱货两讫,听着倒是没什么岔子。
裴轻舟沉吟片刻,问道:“那天我二伯有什么异常吗?”
陆诚有点儿犯难,“我只在生意场合见过裴二爷,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你是怀疑裴二爷有问题?”
“我也说不上来。”裴轻舟摇摇头,面色凝重,“会不会‘散功’已经被提前掉包了?”
“我爹验货的时候,说是没有问题。”
“陆老庄主识得裴家的货?”裴轻舟心直口快,有什么便问什么。
陆诚知道裴轻舟并无讥讽之意,轻笑道:“裴大姑娘一看就不关心你们裴家的生意,正式交易之前,我们须得看过样品,才能决定买不买不是?”
裴轻舟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被人揭短也毫不在意,只托着脸,拧着眉头,“这么说来,交易程序没有问题,货也没有问题,那交易的时候我堂哥去哪儿了?”
一时没了主意,裴轻舟就可怜巴巴地去望万子夜,在她心里,万子夜读书读得好,脑子也灵光,总是能帮她解开想不通的问题。
可惜,万子夜光凭陆诚的描述,也回答不出,只能说道:“一会儿问问子琢兄怎么说吧。”
眼下,也只能再听听裴子琢的说辞,可真见到他的时候,哪里有机会先问出问题。
站在三人面前的裴子琢又急又气,几乎要不顾形象地跳起脚来。
今日清早起来,他满院子找不见裴轻舟,又去找万子夜,可万子夜的屋子也空空如也,且两人被褥都没有拆开,恐怕是连房间都没回。
这边裴子琢丢了两个后辈,那边雪上加霜,刘忠元去喊陆诚用早饭,发现连陆诚也不见踪影。
裴子琢与刘忠元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挨家挨户地转了一圈,直到看见原本被捆好的张大棒子躺在地上,正摆着一副吃了苦黄连的受罪样子。
当即一询问,可不得了,原来找了一早晨的三人竟是冲蓝老四去了!
这下子裴子琢是急火攻心,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击得头皮发麻,当时也顾不得许多,求了刘忠元回镇子上搬些人,自己转身奔向村口解开马匹,一刻不停地向山中小屋策马而来。
等到了木屋,裴子琢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他惦记着的三个人,此刻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屋顶上吹风。
裴子琢只想跪地感谢大罗神仙,没让他们三人出什么岔子。
不过这庆幸的心情一过,裴子琢只觉得后怕极了,尤其是看见蓝老四那惨不忍睹的尸身,额头上的血管跟快要迸裂似的突突直跳。
也不管这一路上跑得嗓子发疼,也不管对裴轻舟有多少忌惮,眼下,人也挺直了,气也运足了,大声冲房上喊道:
“裴轻舟,你给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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