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碧水镇近日雨水泛滥,今日难得有个晴好的白昼。
街道上熙熙攘攘,小店的老板们喜气洋洋地开了门,好似憋闷了几天之后,跟街坊有说不完的话,恢复热闹的小镇一片安宁祥和。
万子夜已在一处茶摊子上坐了半晌。街对面是座朴实无华的宅邸,红墙略显老旧,只有伸出围墙的几枝桂花,鲜亮地衬着金色日光。
朱门上面,有两个落了灰的狮头响器,仿佛在等待着谁去轻叩。
他还没能做好准备去叩响门环。目光落在匾额之上,“苏府”二字苍劲有力,诉说这家族曾经有过的繁荣。
“娘......”
万子夜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无声地呼唤离开人世许久的苏袖。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提起过碧水镇的娘家,不知当中有何内情。裴琅也从未嘱咐他过来,大概是出于对他的身份和苏家的保护。
或许他不该来的。但住在这宅邸里的,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他又怎能不来。
饮尽最后一口茶水,他正欲起身,却见那厚重的大门“吱呀”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大约五十几岁,身上布衣老旧,头发已是半白,他向万子夜隔空望来,使人难以忽略那双锐利的眼睛。
尤其是他略一颔首,又向门内做个了“请”的手势,不知为何,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傲然与威严。
万子夜一眼就判断出,那男人是个练家子。可是听说苏家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怎么会有这等高人?
他沉吟了片刻,信步穿过大街,回施了一礼,随着那男人走进门去。
岂料,大门甫一闭合,那灰衣男人立刻化掌为刀,从身后当头劈来!这一记手刀狠厉,如若躲不过去,恐怕一天一夜也难醒来。
正当时,万子夜的白袍一展,如长空中掠过雪白的隼鸟,飞身急旋,躲闪之际发出银针,怒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苏府?”
那男人一击落空,正待追赶,几簇银针已掠到他的鼻尖,只好仰身躲过,冷笑道,“我还想问你是何人。阁下偷窥苏府许久,到底有何目的?”
这样一说,万子夜倒是没了理。他自知来得唐突,接下来的几招之间,便只守不攻,抓住间隙的机会解释,“我的师父是苏袖前辈的同门,他托我来拜访苏府。”
那人微微一愣,掌风更戾,“什么苏袖?这里没有叫苏袖的。”
万子夜移步换位,躲过一掌,感觉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亮出柳叶飞刀去,那飞刀从灰衣男人的五指间穿过,却没伤他,而是划开了他的布衣。
倘若力道再多一分,他的胸口必是皮开肉绽。
这回,那灰衣男人既知万子夜的厉害,又知他无心伤人,这才停住身形听人讲话。
而万子夜也在那男人的衣襟里看见个东西,当场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前辈是三更楼的人。”
破碎布衣下,露出的半块铁牌,可不就是三更楼的铁腰牌吗?想来,这人应是李秋月派来护院的吧?
灰衣男人目露凶光,正要想办法灭口,却见万子夜从袖中摸出一枚金色的叶子,正是三更楼的“绝神令”。
万子夜道:“前辈,见着这个,就不必跟晚辈动手了吧。”
那男人眨了个眼睛的工夫,立即杀气尽消,拱手道:“失敬。在下乃是三更楼地字五号,见你在茶摊上逗留许久,还以为你要对苏府不利。过激之处,请见谅。不过,这府上确实没有叫苏袖的,只剩一位老夫人了。”
看来李秋月并未将苏家的情况告知这位下属。万子夜领会这份心意,温和地笑了笑,“无妨。请您带我见一见老夫人吧。”
地字五号点了点头,“请随我往内院里来。”
一路上,入眼的几乎全是桂花,微凉的秋风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气,万子夜恍然间,似乎回到了方家的秋日,眉宇不由地染上了一丝冷寂。
地字五号没察觉到这白衣少年的情绪,见他时不时地去看桂花,热心地说道,“听说苏府的这些桂花树,已经长了几十年的光景。前几年苏老爷过世之后,老夫人遣散了不少家丁,现在这些树没人打理,枝子都长到墙外去了。”
想了想,又道,“少侠,我来的那一年,老夫人就有些痴傻。苏老爷走后,她更是没多少清醒时候。一会儿如果她有冒犯,还请你多多担待。”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似乎这位杀手真的把护院当成了本职,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衰败的府邸和老人。
万子夜面露感激之色,轻声道:“谢谢你。”
地字五号以为这少年在谢他带路,不甚在意地一笑。来到一处房间站定,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温声道,“老夫人,有人来看你了。”
“谁呀?”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地字五号为万子夜推开门,示意他进屋,随后自觉地施展轻功掠开了。
万子夜迈进屋里,紧张得手心有些汗湿,双唇微启,顿了一顿,行礼道,“老夫人。”
苏老夫人倚在榻上,穿着干净的素衣,灰白的头发整洁地箍着,看来被照顾得不错。只是她的容颜比同龄的妇人更显老,抬起头来,仿佛要用掉一刻钟的光景。
万子夜沉静地等着。
只见那浑浊的瞳孔,忽然亮了一亮,沙哑的语音中似有一丝喜悦,“你来了。”
“我?”
苏老夫人的眉眼间漾开笑意,“方大侠,阿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看来是把眼前人当作了苏袖的丈夫。
望向那一双期许的眼睛,万子夜的胸口起伏,感到眼角潮湿一片,“她......”
不等他说些什么,老太太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方才清亮了片刻的眸子复黯了下去,
“阿袖那孩子就是不听话,不让她嫁到血雨腥风的江湖人家去,她非要去。结果呢,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方大侠,谢谢你托人捎来阿袖的遗物,让我们老两口也有个念想。”
万子夜蓦地绷直了身子。那夜方家灭门,母亲惨死,是谁给苏府捎来了东西?
他心生疑问,语气却仍是温和缓慢的,“老夫人,你怎么知道是我托人?”
苏老夫人伸手从小枕下摸出一样物件来。那是个暗红的剑穗,丝线褪了不少颜色,配了一块成色尚可的岫玉,穗结松松散散,拿在手上,似乎轻轻一扯就会散开。
万子夜记起,剑穗并非看起来这般脆弱。这是他的母亲苏袖亲手缚成的,手艺不算太好,却不知在何处打了死结,让这穗异常结实,用了几年也没有损坏。
那灭门的夜里,他余光瞥见母亲的剑柄处,仍是绑着这根剑穗,那么送东西过来的,定然不是裴琅。
难道是方家其他的幸存者?
不识公子?
想到那不通人性的魔教教主,万子夜的心里又盖上一层疑云。
苏老夫人轻柔地抚着剑穗,仿佛在抚摸女儿如缎的发丝。随后,又指了指柜子,“好孩子,你把那柜子打开,里头有不少信呢。”
万子夜将柜子打开,果然看见许多信函。信函的底下压着几张大额银票,还有几个药包。他拾起闻了闻,熟悉的药香味涌入鼻腔——是他在裴家制出的药。
苏老夫人道:“方大侠,你回头要好好帮我答谢这寄信的大侠,我这身子骨,全靠这些药续着。但我终究没几年活头了,这些钱花不完的,你也替我还给他吧。”
打开信函,信件中还夹着几张药方,与他研究出的分毫不差,落款处也是他的名字。万子夜这才知道,师父暗地里为他尽了些孝道。
母亲故去后,她的师弟与师妹,原来一直都照顾着苏府,只有他姗姗来迟。
念及此处,万子夜心绪难平,伏在塌边,话语中一片哽咽,“是孙儿不孝,没能早些来探望......外祖母。”
“孩子别哭,快起来,”苏老夫人困惑地眨了眨干瘪的眼睛,小心地收好剑穗,从小桌上的果盘里拾了块桂花糕,塞在白衣少年的手心里,“阿袖成婚之后,给家里来过一次信,说是有了儿子。我记得,那孩子叫听风。”
万子夜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阿袖小时候最喜欢吃桂花糕了,你喜不喜欢啊?如若喜欢,外祖母叫人多给你做一些,回头你与你娘一起吃。”老太太的神志又有些糊涂了。
万子夜扣住双掌,将那块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花糕捂在手心里,两滴清泪落在地上,像是在谁心里开出的小小的桂花。
“嗯,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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