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父子
整座厅堂鸦雀无声。
远处有杜鹃鸟隐约哀啼,晚秋的落叶与灰色的枯花跌落尘泥,仿佛也能听得清楚。
方天宇的呼吸粗重。
按理说,他的内功修为近乎峰造极,对气息的控制,应该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可现在瞧着他身形晃了一晃,手指关节越发青白,仿佛人已在失控的边缘。
“风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万子夜不言,双掌拢在袖中,面色清清冷冷。
他的眼眸向来是沉静的,往日眸子里的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如今似一柄将发未发的神剑,使得方天宇忽地刺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踩在木桌的残骸上“咔嚓”一声。
“风儿,你听我说,为父十年前受了重伤,只好将你寄养在旁人家中。如今我神功大成,便一刻不停地去接了你,以后你跟着我,我们父子称霸江湖,重振方家雄威,不好吗?”
万子夜道:“是《神蛊遗术》中的秘法,让你走火入魔。”
方天宇的唇纹很深,嘴唇干裂得像久不逢雨的田地,他时不时舔舐一口,使褪尽血色的双唇还能保持些人类的温度,
“不错。我为了练成神功,吃了不少苦头,如你所见,不仅须蛰伏数载调理,更是毁去了容貌。可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挥开衣袖,仿佛已睥睨天下,“医道的大成,武学的巅峰,江湖的历史上将会留下我方天宇浓重的一笔。用十年换得百年、千年的传奇,也算对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万子夜却依然淡然而立,好似在望着痴人发一场春秋大梦,“方家门规,只医人、不害人,你所作所为,早已对不起列祖列宗。”
“风儿,别逼我。”
方天宇的笑容从狂傲转为阴冷,不过,看着还没有动手的打算,
“过去的方家,正是重医不重武,始终被裴家庄压过一头。现在,你再看看我这长生教,高手为我所用,珍草唾手可得,实在是快意得很。若你喜欢那裴家庄的小丫头,我也可将她掳来,同你成婚。”
万子夜的眸光微燃,笑了一笑,“即使你的武功独步武林,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如你所愿。”
方天宇的忍耐力属实到了头,要知道,不识公子的狂躁手段,也只学到他七成精髓。
今日面对久别重逢的亲儿子,他自认扮演的,是个讲道理的父亲——即使没有意识到,他所谓的“道理”,既自私,又荒谬。
当下,看着儿子油盐不进,他确实有几分恼怒,厉起眉眼道:“你当真如此与我呛声,不顾父子情面?”
万子夜定定地问,“你为何对我一再容忍?”
方天宇道:“你是阿袖跟我的儿子,是方家唯一的继承者!”
“那好,”万子夜无意在此处继续纠缠,秋风从门外钻进来,卷起他的胜雪衣袍。
他凛然地转了身,嗓音仍是清朗而坚定的,“既然如此,父亲,你也莫要逼迫我交出驭虫术,我先告辞了。”
“放肆!”
方天宇阴着脸抬起了手。
一道阴邪的气劲打入万子夜的体内。
“哐啷”一声,万子夜抚胸撞向门板,五脏六腑如同寒天冻地里的水珠,在刹那间冻结成冰,无数把尖利的冰刀,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心脏,连呼出的气都寒。
他咬牙不发一言,手心暗转,运起裴家的心法,配合神功遗术的心法口诀,一股暖流润物无声,冻结的血液渐渐恢复流畅。
只是,他没让方天宇看出他的本事,略显虚弱地回头,唇角牵起个了然的弧度。
——他得到了素问完整的秘籍,这件事不能露出端倪。如此,长生教无法制出真正的“万灵”蛊虫,他大约还有几分胜算。
“站住!”方天宇心头一震,穿过窗棂的秋光,棋盘状地照在他不成人样的脸上,“你真是阿袖的好儿子。当初阿袖护着裴家老三,反对我与裴家交恶,现在你也成了裴家的好徒弟,好,真好。”
他咬牙切齿,眼里硬生生地瞪出血丝,“我非杀裴琅不可。”
万子夜不再理会,一只脚跨过门槛。
方天宇越发暴怒,双指凌空齐发,两块门板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几下,终是砸落在地,溅得烟尘四起。
“风儿,有的时候,我当真怀疑,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阿袖跟裴琅......”
“我娘与师父清白,请你住口。”
万子夜的脚步一顿,回身站定打断那侮辱的言辞,一双朗目灼灼,“你想知道,我为何与你作对?”
方天宇眯了眯嗜血的眸子,“你说,我倒要听听,儿子为何逆反老子。”
万子夜沉声道:“当日凶手驭蛇毒杀方家众人,而你长生教的《神蛊遗术》里记载的,正是驭蛇秘法,这是其一。当年方家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你却知道那日厮杀情形,这是其二......”
方天宇的喉中滚动了一下,鹰一样地紧盯着万子夜。
“只是,你恐怕不知道,那日有捕快到过现场,而因缘巧合之下,有位捕快将实情告知了我们,你一味栽赃的裴家,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灵活的驭蛇手段。”
万子夜一口气说了不少,见着父亲的眼里闪过微弱的杀意,也没有畏惧。
整个人站在光里,是十分落拓的白衣少年,“你口口声声称霸天下,却只字不提为方家众人报仇......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这回轮到方天宇无言。
万子夜笑了笑,竟令人感到些威压,“父亲,我知道,你修炼了秀山派的心法,又有冰魄草的药力相助,我暂时无法奈你如何。”
方天宇冷哼一声,“你永远也无法奈我如何。”这一句,几乎承认了他就是方家灭门的凶手。
万子夜道:“给我个理由。”
方天宇偏不给,似笑非笑。
饶是万子夜有过心理准备,亲口听父亲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他兀自低了低头,感觉胸口有一股火苗在炙烤,细水长流的疼痛向五感蔓延。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又是清明的眸子,与邪佞自大的父亲对比鲜明,“那么,若你对娘还有一丝情,就告诉我,她,是不是死于你手?”
过了半晌,没听见承认,也没听见否认。
“噗通”一声,方天宇跌回椅子里,木桌碎了一地,他抬起的手无处安放,颤抖、不知所措地从额头抚过皮质面具,又捻去下颌的涔涔汗水。
他瞧着仍要发颠,双目逐渐空洞,越过白衣的身影,仿佛落在遥远的地方。一颗头不住地摇晃,嘴中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阿袖!”
说话之间,却又陡然蹿起,暗红的袍子掠过万子夜的肩头,带着强大的劲风,如一团红色烟雾,眨眼间从厅堂中飞出三四丈远。
不多时,只余下朱砂似的一点红,融在无边的秋色里。
万子夜被撞了个趔趄,加之方才受了方天宇的指劲,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抬眼时,眉目一凛,只见一个独臂的白衣人倚在墙边,不知道已在外头听了多久。
“不知好歹。”不识公子望了过来,冷冷一笑,“义父对你仁至义尽,你却如此无情,偏要用你娘来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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