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猫
柏书弈是来交座位表和暑期作业登记册的。
这是唐臻给他这个新任班长布置的作业,次日上交即可;但他待在学校里,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股脑儿全做了。
离开时,他见办公室门还开着,就想着一并交来,再顺便借个手机,往家里打电话。
午休的时候,趁手机还有电,他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问晚上可不可以来接。
他父亲说好,但还没交代具体的接送时间和地点,又匆匆要挂电话,只说待会儿有空会再联系他的班主任。
柏书弈也和唐臻说了一声。
但一直到放课,他都没有等到这个电话。
栗言把吃完的棒棒糖丢进垃圾桶:“借电话?你要是没那么急的话,就等我爸吧。他在开会。”
“要是很急的话,就去门卫那边,或者别的办公室,总有……”
柏书弈抢答:“嗯,我等唐老师。”
“随你。”栗言又问,“你手机呢?早上不还在用。”
柏书弈回答得一板一眼:“早上一直在找路,导航太耗电了。”
“行。”栗言不再多问。
如果是别人,她大概要戏谑一句“玩手机也不是什么丢脸事儿啦弟弟”;但柏书弈这张脸……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好吧,导航确实是很费电。
她见男生笔直地站在桌边,毕恭毕敬,罚站一样。
而栗言坐着旋转椅,轻轻一点地,椅子就到处跑。
驾驶着旋转椅的栗言动若脱兔,迅速疾驰到门口——
又紧急刹车。
“老爸!”
见到唐臻时,栗言先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时钟。
她一脸惊讶:“怎么回来早了?”
“怕你把办公室拆了。”唐臻把她从椅子上提起来,推着椅子走回工位。
他望向柏书弈:“你呢,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唐、唐老师,想向您借一下手机,给家里……”
唐臻稍有愣神,随即一拍脑袋:“哦,对。你家长一直没消息,我竟然也忘了去联系他们。”说着,他把手机解锁,调出通话面板,“去吧。”
柏书弈连声道谢,输入手机号码,站去窗边接通。
唐臻回过身,整理着会议资料和办公桌。
他拎起一个公文包,又瞥了眼桌面:“笔记本架在这里,想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不是你说要好好想想默写题的吗?想起来有没有什么奖励?比如——”栗言话锋一转,“真的去吃烤肉吧!”
唐臻把校园卡给她丢回去:“烤什么肉,去食堂吃去。”
栗言幽幽叹出一口气,把卡收回口袋。
她才蓄起力,要使出一记软磨硬泡,却看先前趴在窗台打电话的男生回到桌边。
发梢微卷,脑袋耷拉,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见他把手机还回来,唐臻随口一问:“打完了?”
柏书弈含糊地“嗯”了声,又朝着唐臻补上一句道谢。
可刚才和唐臻在掰扯时,栗言分明没有听到男生对着手机出声。
按他这种一问好二鞠躬三说再见的性格,她都做好了听见“母亲,我今日在学校一切正常”的准备。
她于是问:“没打通?”
柏书弈又是不明不白的一声“嗯”。
闷着头说完“老师再见”,他提步往外走去。
栗言顺势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唐老师,学姐,”柏书弈捱在门边,却反问,“你们还不打算回去吗?”
办公室里,唐臻又收到一份邮件。
他于是端起笔记本电脑,压根儿就没往这里看。
栗言却隐约能猜出他的意图,下意识就把男生往回拉。
她虚扶住他肩膀:“打算去保卫室干等?”
柏书弈低着头,算是默认。
栗言又压低声音,问他:“你……你经常这样吗?”
男生没吭声,匆匆抬起眼,视线扫过栗言。
他的额发稍长,遮住了眼睛,视线上瞟时,一副微红的眼睑像透着光。
栗言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像有一只蝴蝶,翩翩撞进她的眼睛。
她一个激灵,问得也莫名其妙:“那你想吃烤肉吗?”
柏书弈抬起头,不明所以:“什么?”
可栗言没回应,反而一脸兴奋地转回头:“爸!去吃烤肉吧!柏书弈说他也想吃!”
柏书弈:??
狐假虎威的栗言,不住地给柏书弈使眼色:“对吧对吧?小柏同学?”
柏书弈犹豫了几秒,终于重重点了头。
可唐臻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盖上笔记本:“没得商量。”
“而且,栗言,你现在非常没有礼貌。”他提起包,神色冷峻,“这个姓氏的读音,他没有纠正过你吗?”
栗言一噎,只好讪讪回头。
她把手放在男生肩上,情真意切道:“对不起,我不该这……”
“没关系。”柏书弈答得尤其爽快。
先因为打不通电话而生出的阴霾,此刻已烟消云散。
他扶住栗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举起,又歪了脑袋将脸贴上去;眯起眼睛时,像一只懒洋洋的小猫,纯洁无害。
然后,栗言听见“小猫”说。
“姐姐就当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吧。”
…
再三确认柏书弈确实也想吃烤肉后,唐臻还是带着两个学生一起,动身前往附近的烧烤店。
栗言把这个举措界定为良心发现。
一路上,唐臻走在最后面,她和柏书弈在前头叽叽喳喳。
在经过豆浆铺时,栗言进去找服务员,把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道了歉。
毕竟早上刚给她编排了一个凄惨悲情故事。
服务员姐姐笑说没关系,反而又道谢,送给栗言一小罐冰可乐。
走出豆浆铺,趁唐臻慢悠悠晃荡在后头、尚未发话,两个小孩又是一路小跑,把可乐揣在怀里,当降暑冰块。
已是夏末,晚风清凉,如海潮般顺着街口,一层一层轻拂。
小孩子藏不住话,抱怨也好、诉苦也好,总之相互了解了一些情况。
栗言十岁时父母分居,她跟着在学校当老师的父亲生活。
但她和母亲栗佳倩的关系也十分和谐。
这两人虽然分居了,但离婚的协议却总拖着,一直也没个结果。
本来“分居四年”是夫妻感情不和的铁证,可他们愣是谁都没提,就耗着。
栗言觉得是他们的性格问题使然。
唐臻和栗佳倩,属于聚则隔阂渐深、分开反倒客气的类型;如今偶尔见面,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些近况。
“或许他们知道彼此八字不合,当个表面朋友还行,放同一个屋檐下就不行?”栗言边走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石子,“也是。本来就看不顺眼了,还得朝夕相处,简直是酷刑。”
她想了想,最后给出结论:“可能分开了反而觉得,没必要离婚了吧?”
柏书弈觉得是抚养权的缘故。
但他没往这方面提,只说:“应该是因为关心你。毕竟父母离异……可能对小孩影响不太好?”
栗言其实并不在意。
因为她身边的朋友,好像都默认她的家庭已经散伙了。
栗言背手走在路边,也听柏书弈讲自己的家庭问题。
相比于她的炮仗父母,柏书弈的父母则更为冷漠。
他们给钱不给爱,甚至是连“貌合神离”都懒得装。
世界到处跑,谁也不着家。
大房子里空荡又清冷,没有人味儿。
他们以钱币单位度量“爱”,逢年过节送礼物则毫不手软,至于别的请求,如接送、照顾或陪伴,只要柏书弈不提,也想不到多问。
而柏书弈又恰好是个不爱吱声的。
不会拒绝,也不太会提要求;明明是能尽情淘气的年纪,却意外地会看人眼色,不愿意添麻烦。
如此思索着,栗言又瞥他一眼。
柏书弈没注意,只往下说着今早的事情。
开学第一天,他本想着独自熟悉路线,可实验初中实在偏,最近的公交站点虽说不上远,但也要七拐八拐好些时间。
于是稀里糊涂进了胡同,趴在高墙后,围观一场故事现编。
再碰上一个从天而降的栗言。
“其实早上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担心的。”等红绿灯的间隙,柏书弈低着头,凝视地上的影子,“我以为你会把我打晕,然后逃之夭夭。”
“这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凶神恶煞的不良少女?”栗言把可乐贴在他脸蛋旁,皮笑肉不笑,“没良心的啵啵,你还有一次作答机会。”
柏书弈笑得口齿不清:“没、没有,第一印象是……很好看的姐姐。”
栗言这才满意地放开。
绿灯行,街灯后头就是烧烤店。
三个人进店,栗言率先点了一份大套餐。
唐臻低头看菜单,询问柏书弈:“没有忌口?”
柏书弈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的,我都可以。”
唐臻应声,在菜单上勾划出一些菜品。
看到栗言在“啤酒”一栏打勾时,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柏书弈适时地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尴尬的怯意。
倒让唐臻不好意思发作了。
唐臻把啤酒换成两瓶牛奶,又拳抵着唇轻咳一声,算是把这事情翻了篇。
栗言又加了一瓶波子汽水,在备注上写了一笔“不要花椒”。
“汽水”过三巡,餐桌依旧寂静。
栗言坐不住,想去外面小逛怡情,于是朝另外二位递出虚假的请假理由:“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起身,手揣兜里,沿着桌边溜到外头去。
也没注意她才刚走开几步,身后柏书弈也唰地站起,疾步跟过去。
他脚步虚浮,撞出“咣当”一声响,无措踉跄,几乎要连人带椅翻出去。
“喂!”唐臻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回头,“小、小心点!”
得到柏书弈一个歉意的笑,再盯着他正常行走了几步,唐臻这才安心转回了身。
真是,现在的小孩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走在烧烤店外的商业街,头顶是一轮小巧的新月。
夜风拂面,栗言刚要仰起头,衣角却忽然被扯了扯。
她回头,瞧见一个脸涨得通红的柏书弈。
“你怎么跟出来啦……”她失笑,侧过身,“脸怎么这么红,偷偷喝酒了?”
柏书弈极其迟缓地摇了摇头,手下力度却加重,隔着单薄的衣物,他的指甲快要抠进指腹。
栗言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泛起了一圈不太正常的红晕。而男生此刻神情恍惚、呼吸急促,也让她看得一阵生疼。
“你怎……”
而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柏、柏书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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