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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实验室


新年的第二天,栗言拿着申请留宿的单子,如约站在许见君的实验室里。

        她以为自己疯掉了。

        不然眼前这位刚做完溶解实验、护目镜还未摘下的学弟,为什么越看越像柏书弈?

        好在讲桌旁的许老师依旧面色如常,笑着问她:“不是要签字吗?”

        栗言这才后知后觉地走过去,注视着许见君微笑地填完意见、签完留宿单子。

        “行。那我也开始布置寒假任务啦。”许见君拎出一袋纸质资料,“这是我在国外时所有的项目记录,上面也有一些我自己的笔记,你如果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写在旁边,寒假后我们一起讨论。”

        说着,她又递给栗言一个u盘:“拷贝也可以,邮箱里我也塞了一份。电子和纸质的都给你了,看你方便。”

        栗言忙不迭接过资料,点头好像小鸡啄米。

        她承诺:“我会全部看完的。”

        “没关系,看到哪里是哪里。那能让你一个寒假就解决完所有数据啊。”许见君却笑了笑,又指了指实验室里另一位,“稍微认识一下?那是你学弟,说师弟也可以。寒假过后,你俩就共享这个实验室了。”

        “哦好,我知道了。”栗言赶忙点头,眼睛却定在资料上,表现出对知识的崇高热情,以及对身后男生的漠不关心。

        她试图把话题留在寒假任务上,而不是转移到那位男生的身上。

        因为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栗言打算当一回鸵鸟,干脆不管。

        不问就永远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就可以自由发挥。

        只要那位学弟不摘下护目镜,那他永远只是一位恰巧和柏书弈长得像的男生,而不是……

        “学姐你好,我是柏书弈。”

        栗言刚咳出一口血,又含泪咽下。

        她心想,谢谢,你的学姐一点也不好。

        “学弟你……好。”栗言生硬地转过身,嘴角扯了扯,应得十分勉强,“我叫栗言。”

        柏书弈“嗯”了声,异常乖巧地点点头,笑容礼貌且友好。

        在许见君眼里,这就是一副姊友弟恭的画面。

        两人相隔几步之遥,栗言定定望向柏书弈的眼底。

        那里深不见底,有万千情绪纷飞、漂浮,共同伪装一抹得体笑意。

        第几次了?

        装作初次见面的样子,或平淡或冷漠,又或者像眼下一样,熟练地摆出一个和煦微笑。

        却恨得咬牙切齿。

        两个人久久对视着,面无表情,还是许见君意识到一丝怪异,出言打断。

        “啊,对,”她把手一挥,笑说,“e,showyouressaystolily”

        栗言与柏书弈适时地从状态里抽离。

        柏书弈对许见君点头说好,又转向栗言,笑着问道:“学姐的邮箱是?”

        栗言恍恍惚惚,只说:“邮箱是手机号码加……”

        “啊?”柏书弈却忽然将她话头截住,“我怎么会有学姐的号码?”

        在栗言眼里,这就是急于撇清关系的表现。

        她虽然有些生气,但还不至于在许见君面前发作。

        栗言只是耐着性子,往实验室的墙边走去,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笔和便条,给他写了一份联系方式。

        递便签时,她也故意摆起那种疏离的架子,挤出一个漂亮微笑:“多谢学弟分享自己的学习成果。”

        柏书弈把便签塞进口袋,“嗯”了一声以后,就没再说话。

        栗言拎起资料袋子,把申请表格攥在手里,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

        她向两个人道了声别,提步离开实验室。

        等女生完全走出实验室,许见君忽然也站起身来,利落理好自己的挎包。

        在经过柏书弈的时候,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锁门!”再解释道,“我和你师姐好久没见了,找她聊会儿。”

        柏书弈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实验室外,栗言刚往楼梯口走去,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又让她驻足。

        她回头,就看许见君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

        “许老师?”栗言有些惊讶,“怎么了?”

        许见君开门见山:“栗言。你和柏书弈认识,是吗?”

        栗言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件事情追出来。

        而还不等她回话,许见君又笃定地说:“不仅认识,还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情,对吧?”

        栗言犹豫着点了点头。

        “昨天见过一面,他是我们社团顾问老师的朋友。”她没有选择说真话,但也不全造假,“因为剧本的演绎问题,闹了一些不愉快。”

        “原来是这样。”许见君说,“我就记得你们都是a市的,还以为是旧识呢。”

        栗言没吭声,只摆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好像对她的猜测很惊讶一般。

        许见君便与她一同往外走着:“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你呀,就是脾气有些急躁,嫉恶如仇,个性张扬;他嘛,性子柔和,但不太愿意表达自己,很多话憋在心里不说。我刚刚看你俩一副不对付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误会呢。”

        栗言失笑:“没有没有。”

        许见君又问:“你们昨天见过,那相互之间有熟络起来吗?”

        栗言摆手:“不熟不熟。”

        “我在宾夕法尼亚碰见他的时候,他刚在国外待满一年。”许见君于是开始介绍,“我和他的母亲是旧识,所以多关照了一下——啊对,他的母亲叫柏浅,你知道吗?”

        栗言摇摇头。

        “是很有名的律师呢。”许见君笑了笑,“也是,你要是认识她的话,说明你吃官司了,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栗言就也跟着客套地笑笑。

        许见君背着手走出几步,终于再把话题转回柏书弈:“其实他的方向并不是心理学,甚至都不是社科——他属于医学院下的nst,人体认知和脑科学。”

        栗言说:“我也记得他是医学生。”

        “pbs是phychological&behavioural,nst是natualsciences,我们当然属于前者。”许见君说,“但你知道,心理学和脑科学密不可分嘛。”

        栗言点点头。

        她们走出实验楼大厅,一齐再往外走去。

        “其实见到他的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刚入学时候的你。”许见君絮絮地说,“那时的你与那时的他,都让我有一种感觉。嗯……迷茫?沉闷?该怎么描述呢……”

        许见君沉吟片刻,才又开口。

        “你们……‘拒绝了这个世界’?”她顿了顿,“或者说不愿意接受这个世界?”

        “我和他们学院一个教授是旧识,连带着也就见过柏书弈好几次,有一些印象。但说实话,我和他第一次真正接触的情形……其实蛮危急的。”

        “宾夕法尼亚的冬天,气温大多都在零下,他发高烧到39度,还强撑着一个人去药店。”许见君一边回忆着,又露出一个干巴巴的苦笑,“我当时看到他实在吓了一跳,整个人面色苍白,没有血色,浑身却烫得不行。”

        许见君叹了口气,感慨地说:“身在异国他乡,没什么生活技能可怎么行呢,都不会照顾自己。”

        栗言循声,脚步顿了顿。

        在她的记忆里,柏书弈细致入微,也很会照顾人,根本不是什么没有生活技能的人。

        能造成这样狼狈的情况,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他拒绝开口求助。

        栗言忽然想到许见君之前说的,“拒绝了这个世界”。

        拒绝接受……这个世界的什么呢?

        许见君往下说:“后来他痊愈,我们也熟络起来——我仍然记得,熟识之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先对你撒了谎,又对你坦白真相。’

        “‘但那句谎言是我愿意相信的,那句实话确实我不愿意接受的——许老师,到底该怎么办呢?’”

        栗言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慢吞吞地“啊?”了一声。

        见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许见君也笑:“确实很奇怪,没头没尾,但我却直觉,这个问题对他真的很重要。”

        栗言不由得发问:“许老师,您是怎么回答的?”

        许见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量安慰。我和他说,‘谎言之所以是谎言,真实之所以是真实,有时候,它的参照物其实并不是真相。’”

        “不是真相,还能是什么?”栗言听完却乐了,“许老师,这也太故弄玄虚了。”

        “确实啊,有时候大脑也会欺骗你。”许见君说,“就算是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认定的真相或许大相径庭——但总之,我也不是去给他上课的,安慰到位了就是胜利。”

        两个人走在广阔的大道上,周围有学生骑着电动车,横冲直撞。

        行人来来往往。

        栗言送许见君去地下车库。

        分别前,栗言又问她:“说起来,许老师。”她犹豫了一下措辞,抬起头,笑得狡黠,“就这样把他的黑历史抖露给我,不好吧?”

        “黑历史?不会呀?”许见君坦然道,“这不是希望你多了解了解他,早早认可这个师弟嘛。”

        她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又一拍脑袋:“对了,你可以去看看他的essays——我不是叫他发给你了吗——虽然生理和精神科学的研究仍有区别,但关系匪浅,多看一些总不会错;何况他基本功扎实,个人的见解也很独到。”她忽而哈哈一笑,打趣道,“说不定看完以后,你就爱上他了哦?”

        栗言失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向自己的导师诚挚宣告:“许老师新年快乐、寒假快乐。这个寒假我一定好好阅读,好好学习,争取大卷特卷,为国争光,为您争光。”

        许见君失笑着回敬,拍拍她的肩膀,道了别。

        返回寝室的路上,栗言把玩着手机,突发奇想地点开聊天软件,把柏书弈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这是高三那年,栗言抢先设置的。

        这五年间,她的手机换了又换,没存下多少东西。

        屏幕里,栗言与柏书弈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好像两个人真就从未相识。

        她先发了个句号。

        果不其然收获一枚红色感叹号。

        栗言一点儿也不惊讶。

        闹掰并拉黑五年——什么情况下人会把这样的朋友继续留在联系人列表里,一直不删?

        那这人得多犯病……呃,不对,是那得多爱啊?

        栗言全然不气馁,甚至玩心大起。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柏书弈的号码,顺带查看了一下邮箱,确定没有收到柏书弈的邮件。

        她向他发过去一条短信。

        【学弟,怎么不发邮件?】

        发送成功。

        ‘哎呀,柏书弈,失策呢,’栗言没脸没皮地想,‘手机号没拉黑。’

        想着马上寒假了,至少得两个月见不着,她立刻得寸进尺,又发两条:

        【学姐还等着拜读呢[可怜][可怜]】

        【对了学弟,你稍微翻译注解一下吧,学姐英语不太好呢[可怜][可怜]】

        实属阴阳怪气。

        对面久无动静。

        久到栗言都已经回到了寝室、对着一堆行李大眼瞪小眼,久到她以为柏书弈拒绝回复,又或者是他手机换号了,压根儿没收到。

        过去整整一个小时——栗言终于收到两条连发的短信。

        柏书弈:【?】

        柏书弈:【想得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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