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063章 海市蜃楼
第063章海市蜃楼
西关的地理位置很特殊, 因为中途也有荒漠和极其不好走的一段,所以荒无人烟,没有城镇。
和北关还不同。
距离西关城最近的城池是鹤城,但鹤城到西关城之间有十五日脚程。
西关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左边是虎视眈眈的西戎, 但距鹤城又路远。一旦发生战争, 根本来不及驰援,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 西关城都游离在朝中的管辖之外, 自生自灭。
所以西关虽是南顺的边陲城池,但真正重兵屯守的是鹤城。
眼下,宋卿源行至秀城, 距离鹤城还有三两日路程。
中途暂歇, 在客栈落脚。
这趟出行极其隐秘,朝中旁人都不知晓,宋卿源也只带了十余个暗卫,大监还在庆州, 除此之外,身边就是柳秦云。
柳秦云的确像个百事通,一路去西关,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也会规避冲突和风险。
有柳秦云在,这一行很顺利。
客栈中, 柳秦云同宋卿源一桌用饭。
柳秦云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红油猪耳有吗?”
“有!”小二应声。
“那要红油猪耳。”
宋卿源看他,没有吱声。
小二应好。
但等稍后,小二折回的时候, 一脸尴尬,“客官,不好意思,红油猪耳没了,方才有位夫人喜欢吃,一人吃了六七盘,没了……”
柳秦云应好。
等小二离开,宋卿源问道,“红油猪耳有什么说道吗?”
这一路上,柳秦云的黑话一套接着一套的,若非时常在这条路上走的,怕是根本听都没听过,或是听过了也不知晓。
柳秦云看了看他,沉声道,“没,就突然想起来,许爷喜欢吃红油猪耳。”
宋卿源微楞。
柳秦云继续道,“早前同许爷一道去北关的时候,她每到一处都要吃很多,当时就同她起,西关这一路的红油猪耳才是最有名的,许爷还说有机会要来吃,我就是忽然想起了……”
宋卿源没有吱声,手中的筷子也没动。
柳秦云忽然反应过来,不要提许爷,不要提许爷!
柳秦云赶紧惶恐捂嘴。
宋卿源低声道,“没什么。”
方才小二告诉柳秦云红油猪耳没有的时候,指了指很远处的位置,每处用屏风隔断,其实不特意看,其实是看不清的。
宋卿源抬头瞥了瞥,见那张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是人才走不久……
是在二楼,宋卿源下意识瞥目看向窗外,许久也没看到有往来女子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
他从来不知晓她喜欢吃红油猪耳……
他知晓她的其实并不多,也很少主动问起,但她知晓他的却很多,忌口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她都知晓……
宋卿源淡淡垂眸,“走吧。”
“哦。”柳秦云跟着起身。
前方就是鹤城。
等到鹤城,便要好好准备,穿过荒漠去西关了……
宋卿源上了马车,马车驶过时,帘栊一角拂起,见到一侧汇南书局的字样,宋卿源轻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马车驶过汇南书局,书局内,许骄踮起脚尖,好容易够着书架上层的那本册子。
都积灰了。
取下书册,许骄轻轻拍了拍,书册上的浮灰顿时落了下来。
隔着面纱,许骄还是呛了呛。
早前落下的病还未好,浮尘一多,就容易呛到,却总是忘……
有时呛得似要命一般。
听到许骄的声音,一侧侍从恭敬上前,“大人?”
遂即,又改口,“夫人?”
先前得面纱上也沾染了灰,许骄摘下面纱,退到临侧,淡声道,“没事,浮尘大了些。”
取下面纱的遮掩,方才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面容,粉泽微施,颜如渥丹。墨发青丝微微绾起,莹白和湖蓝两色相间的纱裙再普通不过,也不显眼,但也衬出纤腰窄窄,身姿绰约,尤其是面纱揭下后,那一双明眸含水,一眼芳华。
许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书册上,她是没想到竟然在秀城的一家书局找到这本书。
应当是孤本了。
她早前寻了许久都没寻到。
其实这一路去西关,发现好些书的孤本都散落在这样不起眼的书局里,还都塞在这种布满浮灰的地方,是这一路的意外收获。
许骄将册子递给方才的侍从,“葡萄,要这本。”
葡萄接过,温和应了声好。
言辞间,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入内,沉声道,“夫人,可能要暂避稍许。”
许骄看向他,目光微讶。
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名唤榆木,也是这一趟来西关,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头领。榆木道,“附近有十余二十个暗卫在,不知道是什么人,应当马上要出城了,我们先暂避为好。”
榆木说完,许骄好奇抬眸看了远处一眼。
一辆马车正驶向远处,周围只跟了四五骑,榆木口中的暗卫应当散在四处……
这一趟出行的事都是榆木在照看,许骄轻声应好,没有再说旁的。
稍许,有旁的暗卫入内,在榆木身边附耳,榆木才道,“可以了,夫人。”
面纱上的浮灰已经清理过,许骄带上面纱出了汇南书局。
马车已经停在书局门口,葡萄搭手扶了许骄上马车。
车轮滚滚,也是往鹤城去。
要去西关,鹤城是必经之路。
马车内堆了不少书,出西关的路途遥远,看书可以打发时间,否则脑袋一空就会想起早前的事……
快至西关了。
岑女士和傅乔都在西关……
她可以趁着外出西关的一路,远远看看她们。
送信捎话这样的差事,谁都可以做。
柏靳是知晓岑女士在西关,特意让她走一趟……
柏靳去了长风。
等他从长风回苍月要来年了。
她这一趟出西关再苍月,还能在朝郡呆上一两月。
她已经离开南顺许久了,最后的事情她其实记不太清,印象里只是她和宋昭在一处,陶和建灌了她的药,逼问宋卿源的下落。
等醒来的时候,在去富阳的水路上,睁眼见到的人是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榆木,还有葡萄。那时她被灌了药,已经昏睡了好几日,醒的时候,脑中还浑浑噩噩的,喉间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
昏昏沉沉中,她口中念着宋卿源。
是葡萄告诉她,相爷,元帝安稳回京了。
宋卿源回京了……
她眸间淡淡散开。
抵达鹤城是三日后的事。
鹤城投宿,宋卿源没让柳秦云跟着,也没让身边的暗卫陪同,“不用跟着朕了,朕去见个人。”
清风月下,宋卿源扣门,是胡广文开的门。
“陛下?”胡广文眼中微讶。
宋卿源温声道,“朕来看看你。”
轮椅上,胡广文温和笑了笑。
临近中秋了,月华渐满,在苑中铺了一层淡淡清晖。
月下对酌,胡广文问道,“陛下还好吗?”
宋卿源淡声,“朕很好。”
胡广文看了看他,没有戳穿。
胡广文双腿残疾,一直用药,许久未曾饮酒了,今日宋卿源来,胡广文饮的是酒。
“听说京中的事了,陛下安稳就好。”一杯下肚,酒意在腹间徘徊。
宋卿源没有应声。
借着酒意,胡广文继续,“许骄不是过劳死的吧?”
宋卿源沉声,“她是因为朕死的。”
酒意透过唇间,渗入四肢百骸,眸间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他不想将许骄同昱王之乱放在一处,他不想旁人揣测许骄在昱王之乱中遭遇的任何事情,他不想任何和昱王之乱有关的事牵扯上许骄。这是他的梦魇,永远不想旁人再知晓或提起……
宋卿源端起酒杯,酒入腹间,方才麻痹了刚才涌上的恐慌。
“你知晓她不是男子吗?”宋卿源问。
胡广文没有隐瞒,“知道。”
宋卿源叹道,“是啊,她拿你当兄长,什么事都不瞒你,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来鹤城看你……”
胡广文沉声道,“陛下,人死不可复生,清和已经过世很久了。”
听到这句过世很久,宋卿源忽得悲从中来。
是啊,过世很久了。
久到他都要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这一晚喝了许多酒。
“广文,回朝中来吧,帮朕。”宋卿源问。
胡广文笑道,“广文残破之躯,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不少广文一个。”
宋卿源沉默。
至夜深,宋卿源没有留下,“朕明日去西关了,你多保重。”
胡广文颔首。
……
出了府中,往客栈去。
他喝得有些多,心中念头和酒意交织在一处,临近街角时,缓缓驻足。
清风晚照,远处的街市上,他将人看成了许骄模样。
她是同许骄很像,差不多的个头,脸上带着面纱,但他就是觉得她同她很像……
在他快要记不清她模样的时候。
一个身影就可填满心中所有空荡的地方……
他驻足看了许久。
他知晓是酒意上头,所以见到的人会同她一幅模样,模样像,动作像,隔着面纱,他能想象的神色也像。但他也知晓,越像,越是脑海中刻画的出来,其实近观也需根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即便相同,许骄已经不在了。
旁人都不是许骄。
宋卿源收回目光,而后转身。
……
街市上,许骄正在看小贩处的鹿皮手套和厚裹巾。
要去西关,路上要走十五日的路,几乎都是荒漠和偶尔零星的绿洲。
之前去北关的时候就知晓风尘极大,要带上很厚的面巾裹住脸,否则整张脸都会被风沙填满,更何况眼下,风尘多些她气管就受不了……
榆木去准备出西关的骆驼,还有向导。
这里虽是南顺,但这么重要的位置,苍月不可能没有安置暗卫。
柏靳能让她出西关,一定是确认了这一路安稳,她无需担心。
自早前昱王之乱后,她再没有换过男装。
在南顺,她女装比男装更安稳,等出了西关再换也不迟。许骄拿起一侧偏小麦色的粉盘,想起又要抹成那张小麦色的脸。
思绪间,有暗卫上前,“夫人。”
许骄转眸,“怎么了?”
暗卫道,“夫人想见的人,方才在府中见人,不知要什么时候去了。”
许骄放下手中的东西,心中意外,谁会去看胡广文?
但既然有人,那就等明日。
反正这一路西出,也不急……
许骄淡声,“回吧。”
暗卫拱手。
翌日晨间,柳秦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去西关城的东西。
骆驼,地图,向导,还有雇佣的护卫。
去西关,一定要在鹤城雇护卫,因为这些护卫才是常年往返于这两座城池的人,也是最保靠的。
其实西关也是可以通往西域的。
只是因为西戎常年占据了道路,这条商路从南顺根本走不通,所以只有从燕韩,羌亚的陆路往西域去,巴尔短暂有过一段时间通往西域的商路也断了。
南顺原本就有慈州这些商贸的码头在,若是通往西域的商路能打通,那南顺将有一条完整的商路。
这是宋卿源一路要去西关的缘故。
沿途的城镇,他都花时间呆过,并非走马观花,而是有花了时间停留。
去西关这一路的风土人情和实际情况,他都了然于心。
眼下是鹤城去西关这一段。
也是这一路最难走的一段,等走完,他便对这条路有完整的认知……
驼铃声响,西出鹤城不久,便踏入荒漠。
柳秦云用厚厚的裹巾裹住口鼻,“陛下,这一路快则十五日,若是遇上恶劣天气,怕是要二十余日去了,安稳第一,时间可能把握不住。”
宋卿源颔首。
这一路往西关城去,宋卿源扮作身侧的暗卫模样,再加上厚厚的裹巾,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路遇漫天风沙时,也会在绿洲或是安稳的废弃之处暂歇。
所以自古西关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这里的环境的确恶劣……
宋卿源拧开水囊,抿了一口,继续上路。
……
鹤城中,许骄远远坐在茶肆二楼,看仆从推着轮椅带胡广文外出。
轮椅走得慢,许骄瞩目看了许久。
少时入东宫,宋卿源身边的天资最好的伴读叫胡广文。
政史经纶,无一不通。
同宋卿源默契很足,也近乎无话不谈。许骄刚入东宫的时候,胡广文才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宠臣,日后一定是仕途通畅,封侯拜相那种。
但后来胡广文忽然染病。
从逐渐站不起身,到后来只能靠轮椅行走,最后抱憾离开了东宫,去了鹤城。若是胡广文还在,宋卿源身边最信任的人不会是她……
初到东宫的时候,许骄总是会偷偷看胡广文。
胡广文发现,也会问,“许骄,你总偷偷看我做什么?”
许骄没同他说,他生得像她的哥哥。
穿越前的哥哥。
这种亲厚感,让她觉得安稳,所以她总跟着胡广文。
胡广文也会同她说,看这个书,看那个书,看这一堆书……
许骄傻眼。
简直一模一样……
后来胡广文离京的时候,宋卿源是最舍不得的一个,但其实她也是。
她还大哭过了一场。
胡广文温和朝她道,“许骄,替我好好辅佐东宫,我没机会做的,交给你了。”
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许骄眼中微润。
—— 哥,我走了。
胡广文伸手,示意伸手的仆从停下。
也将轮椅调转回方才的方向。
一种说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方才有人在看他……
就像很早前,许骄那时候一样。
他魔怔了。
“走吧。”胡广文低声道。
……
“夫人,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了。”葡萄上前。
许骄也起身,“走吧。”
回了客栈,许骄换上了厚重的裙装,也将脸上的肌肤一点点涂成小麦色,腰间别着水囊。
出了鹤城,骑上骆驼。
裹巾厚厚得裹了好几层,遮住了口鼻,只剩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一侧,是青面獠牙面具的榆木,“夫人,这一段时日天气不怎么好,路上怕是有耽误。”
“无妨。”许骄轻声。
驼铃声响起,骆驼的队伍往西关去。
但确实让榆木说中了,塞外风沙无常。
大约走了十日左右的路程,不得不在中途的绿洲处停下,因为前方的风尘太大,再走会有危险。
等到绿洲中,才知晓这风尘其实有好几日了,不少人都困在绿洲中的客栈里。
要等天晴后再离开。
下了骆驼,入了客栈,见客栈中有不少人在食月饼,许骄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了。
临近西关,中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寒凉。
许骄身上的裙装厚重,不冷,也慢慢解下裹在脸上的裹巾。
因为缠得太久,脸上都有红印,遂才用了面纱遮上。
照说往来西关的人不多,但因为风沙的缘故,困了好几日的队伍,所以客栈中才热闹了些。
许骄入内时,还是有不少目光投来。
往西关去,虽然也有不少女子,但眼前的人身后跟了十余二十个护卫,又带着面纱,身上的衣裳厚重,看不太出什么身份。
宋卿源余光瞥过一眼,只看到她的背影,没有多看。
这种身边跟着诸多侍卫和仆从的,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
宋卿源困在客栈这里三四日了,要等这场风沙过去。
所以,其实真正走过一遍,才知晓所谓的十五日路程,其实大半都要二十余日,甚至三十日,因为途中天气恶劣,不能顺利抵达。
一旦发生战事,想要驰援基本很难。
三十日,城都被攻下了。
所以这百余年来,西关一直断断续续,时而在南顺麾下,时而被西戎占领。
这是一处战略要地,但同时也类似一座孤岛。
卷宗上看过再多,都不如亲至。
宋卿源缓缓放下茶杯,听邻桌的人小声道,“看到方才过去那姑娘了吗?肯定是个美人,那双眼睛眸含秋水,看一眼都觉得动人。”
另一人道,“眼睛是好看,但是眼神犀利啊,不是善茬。”
第三人道,“就是,我看你还是别找死了,看看她周围的侍卫,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不就说说嘛,在这客栈憋了几日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上路,好容易有些乐子。”
“小心你的舌头。”
宋卿源的目光这才朝方才的方向看去,但正好对方放下帘栊,将视野隔开,宋卿源刚好看到,她摘了鹿皮手套,露出手上白皙的肌肤,不过一瞬。
片刻,柳秦云折回,“打探过了,明日能走,但是冒险,稳妥的话再呆一日。”
宋卿源应好。
柳秦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早前是他陪许爷去北关的时候;眼下,是他陪陛下去西关,都是因为风沙困在客栈中。
柳秦云又想起要红油猪耳。
客栈小二送来的时候,手中端了四盘。
柳秦云惊呆,“我没要这么多。”
小二道,“那边的夫人要的。”
柳秦云愣住。
一口气,要了三盘红油猪耳,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了滞。
也莫名朝刚才的方向看去,想起方才看到摘下的鹿皮手套,还有邻桌人口中,美人胚子,不是善茬这样的话……
很快,又收回目光。
今日中秋,店家端了月饼上来。
宋卿源没有动。
目光略微僵持,而后起身,“我先回了,你少喝点。”
宋卿源回了客栈二楼的客房处,客房外有暗卫值守,他在盆前慢慢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
这一路往西关去,他除了见胡广文没有透露踪迹,易容面具是最保靠,也最稳妥的方式。
中秋了,窗户只穴开了一条缝,但月光都已铺满整个屋中。
宋卿源歇下。
楼下依旧喧闹,窗外明月光。
宋卿源想起其实很久之前起,他就没同许骄一道过中秋了。
去年中秋,许骄去了水利工事巡视。
前年中秋,他在梁城。
再前年的中秋,许骄在富阳。
但今年的中秋,人已经不在了。
他想起许骄初到中宫那一年中秋,还不怎么说话,广文在,魏帆在,郭睿在,那时候的东宫很热闹,也人声鼎沸。
许骄尝了一小口酒,就不喝了。
他看她,目光微微敛了敛,让大监给她换了果茶。
她感激看他。
他收回目光,没怎么看她。
那时他从未想过,许骄会一路跟着他,最后连命都给了他……
宋卿源目光微敛,想起登基那年的中秋,他步履维艰,她非要和他分一个月饼,他看她,她温声道,这叫共婵娟。
他抬眸看她。
往后的每年,他的月饼都习惯只吃一半,无论她在不在跟前。
他不在,便也是留给她的。
但方才,看到月饼送上来的一刻,他目光僵滞住。
心底似春燕掠过,分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道小涟漪,却迅速在心底深处掀起波澜。
同他分一个月饼的人不在了……
他日后都不会再碰。
……
柳秦云吃完了红油猪耳,又吃了月饼,而后慢悠悠喝完了两壶酒,才起身回了二楼。
帘栊后,许骄正好出来,两人在阶梯处正好撞上。
许骄眉头微微皱了皱,柳秦云?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柳秦云。
但许骄惯来沉稳,不会有旁的诧异惊讶放在眼中。
很快若无其事般上了楼。
柳秦云分明顿了顿,那张带了面纱的脸,他觉得莫名熟悉。
柳秦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喝得有些晕乎乎的,像谁呢?
忽然,他想起见过许爷蒙着裹巾,只剩一双眼睛的模样。方才面纱上那双眼睛,那幅神色……
柳秦云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然后拼命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清醒的!
但对方已经离开了。
“我艹!许爷!”柳秦云眼下还有些惊慌,“喝多了喝多了,竟然看成许爷了!”
这是八月半!
不是七月半!!
但柳秦云还是吓得有些心慌,赶紧回了屋中,不敢出来了。
……
虽然不知晓柳秦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许骄还是意外。
但转念一想,柳秦云终日到处溜达,出现在哪里都不足为奇……
许骄唤了榆木来,“我遇到熟人了。”
榆木沉声,“认出来了吗?”
许骄轻声,“他人迷糊,应当没有。”
榆木道,“晨间一早走吧。”
“好。”许骄也不想这一路横生枝节。早两日走,早两日到西关,明日有风沙,只是路难走,不是不能走,比留在这里强……
今日中秋,许骄睡不着。
坐在客房的窗户旁看着月色,想起宋卿源登基后的第二年中秋,她古怪看着宋卿源,怎么月饼只吃一半啊?
宋卿源看了看她,淡声道,朕只吃得下一半。
她叹道,那我吃剩下一半吧。
他看了看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是没说旁的。
她也不知道缘故。
直至很久之后,她总想起他的时候,也想起这一幕,才想起前一年的中秋,她同他说,一人一半,叫共婵娟……
其实他一直都记得。
许骄靠在窗户旁坐了许久。
……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许骄便同榆木,葡萄等人离开了客栈。
有些风沙,但不影响行路。
榆木明显见许骄出神的时间多了许多,在昨日遇到认识的人之后。
榆木想,应当尽快回苍月了。
柳秦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宋卿源的午饭,是他的早饭,宋卿源见他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你做什么了?”宋卿源问他。
柳秦云喉间轻轻咽了咽,紧张道,“我见鬼了……”
宋卿源看着他,心想方才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认真听他说话,既而低头,吃着菜,没有再搭理他。
柳秦云见他不信,继续道,“我真的见鬼了……”
宋卿源轻“嗯”一声。
柳秦云见他还是不信,而且明显不像再搭理他的时候,柳秦云还是忍不住道,“我看到许爷了……”
宋卿源指尖微顿,抬眸看他。
柳秦云又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就在昨晚,客栈里,撞到一处了,那双眼睛,那个眼神,就是许爷本爷!我吓得一晚上没睡,一直躲在被窝里,到天亮了才睡着!”
所以他睡到现在……
“客栈里的人吗?”宋卿源问。
柳秦云既然说看见,就不是喝多了幻觉。
柳秦云点头,“就是昨天要红油猪耳那个……”
柳秦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宋卿源眼中却微滞,“去打听。”
身侧的暗卫应好。
稍许,暗卫折回,“人已经走了,该是往西关方向去了……”
柳秦云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和他们一个反向。
宋卿源指尖微微攥紧,想起昨日那双鹿皮手套和旁人眼中那双眼睛……
宋卿源想过要追上去,但很快,这股念头又熄了。
阿骄已经死了……
即便像,也是另外一个人。
宋卿源眸色一沉,低声道,“不用管了。”
再走了十余日,许骄一行抵达了西关。
因为早前遇见柳秦云的缘故,途中除非又大的风沙,沿路都没有停过,所以只用了十余日就抵达了西关。
岑女士离京后,一直同傅乔和小蚕豆在一处。
许骄坐在府宅对面的接道面摊处,葡萄同他一道。
忽得,府门打开,许骄的目光凝住。
见是岑女士抱了小蚕豆出来,傅乔在一侧,两人在说着事情。
许骄双目通红,忽得眼泪便落下,脚下不听使唤就想起身。
“夫人……”葡萄提醒,“殿下说,现在不是时候。”
许骄才回神,但掩不住眼眶和鼻尖都红了。
岑女士和傅乔抱着小蚕豆,在原处,应当是在等人……
许骄一直看着,目不转睛。
岑女士一定担心至极,而后痛心疾首。
娘……
许骄心底轻唤。
片刻,一辆马车停下在府宅门口停下。
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齐长平和郭睿……
许骄微怔。
离得不远,其实能隐约听到说话声,许骄才知晓在西关的日子,齐长平一直在照顾岑女士。
而郭睿手中拎着烤红薯,“伯母,新烤的红薯,许骄最喜欢了,从前总是逮着机会就溜出去吃。”
岑女士笑了笑,应是道谢。
郭睿仿佛有事,同几人道别,说改日再来。
岑女士和傅乔一道,带了小蚕豆,上了齐长平的马车。
马车缓缓失去,消失在眼帘尽头。
其实方才的时间分明很长,但对她来说却如眨眼一瞬间。
“夫人,该出西关了。”葡萄知晓她不舍。
许骄颔首,是要出西关了,才能赶在黄昏前落脚。
这一行三月,其实就远远见了岑女士这一面,不过数眼。
葡萄继续道,“殿下说,等这两年风声过了,就能同岑夫人团聚了。”
许骄起身,鼻尖还是红的。
宋卿源抵达西关是十日之后。
沿途风沙都很大,时走时停,安全起见行得慢。
等到西关,柳秦云便道,“陛下,我送你到西关啦~我走啦,后会有期~”
宋卿源想起当初从庆州离开的时候,柳秦云也是这幅样子。
少年心思,少年气,去到哪里都是一阵风。
宋卿源有时也会羡慕。
这三月的时间不短,是柳秦云陪着他。
“柳秦云!”他唤了声。
柳秦云如丧考妣转头,“陛下,你就让我走吧……”
这幅模样,宋卿源没忍住笑,“一路平安。”
柳秦云忽然反应过来,他只是说道别话,柳秦云一面溜,一面道,“一路平安~”
宋卿源又低眉笑了笑。
……
宋卿源事前并未知会西关,在西关官邸,齐长平和郭睿见了他都怔住,“陛……陛下……”
天子怎么会出现在西关?
西关到鹤城,起码要穿过一条二十余日路程的荒漠……
两人都未反应过来。
宋卿源上前,“朕来西关看看。”
直至眼下,齐长平和郭睿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天子亲至!
“带朕去西关看看。”宋卿源吩咐一声,齐长平和郭睿都拱手应声。
既然天子是私下来的西关,齐长平和郭睿也都未声张。
宋卿源要看西关,齐长平和郭睿便领着宋卿源在西关城内看了三两日,极尽详细,而后又出西关,带宋卿源在西关附近转了四五日,宋卿源对西关已经有了详尽的印象,而不是停留在早前的书册,奏报和谣传里。
“齐长平,你做得很好。”宋卿源能想到齐长平刚至西关时,手中无权无势,只有朝中一纸任命,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豪强是不会听他的,手中无兵无卒,很难治理得了西关。
早前许骄坚持说齐长平可用,只是要磨砺魄力。
若非许骄坚持,他许是看不到今日的齐长平。
齐长平道,“其实多亏了郭睿大人,若非他来,我一个人治不住西关这处地方,当时也多被动。”
宋卿源看向郭睿。
郭睿支吾道,“得了,别吹捧我了。”
郭睿是记得刚至西关时,齐长平正和西关的豪强焦灼着。齐长平偏文,偏稳,他鬼点子多,那他就出其不意,两人一唱一,逐步将西关的管辖,驻军收回了手中。
齐长平想起说了这一两年在西关发生的事,宋卿源认真听着。
也许久未见郭睿如此自信,洒脱过。
全然脱离了早前郭家的阴影,做得都是自己喜欢的事。
临末,说起时局,齐长平也道,西关的管辖权收回手中后,最头疼的事就是西戎。
西戎一直蠢蠢欲动。
早前分裂成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会轮番骚扰西关,但每个部落都不算强盛。
近来西戎其中一部换了强有力的首领,不少分裂的部落在慢慢统一,这样看,短期的好处是零散对西关的骚扰是少了,但长期来看,若是西戎攻打西关,鹤城距离西关太远,恐怕来不及救援。
西关要增兵,却不是朝夕之事。
国中对西关的了解甚少,听过最多的便是流放之处。
但路途遥远,能流放到此处的,大都是身强体壮的……
这些自然都是题外话。
宋卿源温声道,“替朕守好西关。”
两人拱手,“是。”
宋卿源才道,“朕去看看岑夫人。”
齐长平和郭睿两人都不觉眸间黯了下去。
“相爷他……”齐长平喉间哽咽,“原本说等日后回朝中见相爷,未来得及……”
郭睿沉声没有说旁的,但眼底略微氤氲。
天子诏令,右相之位,永不录用,天下皆知,许相过世,对天子的打击才是最大……
齐长平和郭睿都噤声。
……
岑夫人在府中见到宋卿源时,整个人都意外。
当初听闻许骄出事,她赶回京中,见到惯来倨傲的宋卿源,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失了魂魄般在,眸色黯沉在她跟前道,“对不起,我没照顾好阿骄……”
她当时跌坐在椅子上。
宋卿源眸间含泪,“是我的错,我还不了阿骄给你……”
“我也没有许骄了……”
他带她到墓前,写着亡妻许骄。
她当时泣不成声。
后来她离开京中,去了西关。
再见宋卿源就是眼下。
“岑夫人。”宋卿源问候。
岑夫人颔首,“陛下来西关了……”
宋卿源温声应道,“正好有事来西关一趟,听说岑夫人在,来探望。”
岑夫人温和点头。
两人在苑中散步,宋卿源会问起她近况,她也会问起宋卿源朝中之事可繁忙?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说着话,一直很融洽。
早前许骄在的时候,两人无法和睦相相处。
反倒是许骄不在后,一切归零。
“我明日就走,岑夫人也多保重。”宋卿源温声。
岑夫人笑,“好。”
临侧脚步声传来,小蚕豆看见他,惊喜道,“干爹!”
宋卿源愣了愣,许久未见小蚕豆,小蚕豆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半蹲下抱起她,“长高了!”
傅乔朝他行礼,“陛下。”
宋卿源点头。
不知为何,岑夫人眼底碎莹,“我做些小菜,陛下留下用饭吧。”
“好。”宋卿源从善如流。
宋卿源在苑中同小蚕豆说话,岑夫人先去了厨房处,等入了厨房,早前的温和坚强似是消融殆尽,沿着墙边慢慢坐下。
傅乔跟来,“伯母。”
岑夫人伸手摸眼泪,不想让她看见,但还是看见。
傅乔上前拥她,“伯母,都会好的。”
岑夫人颔首。
……
晚间一道用了晚饭,宋卿源又同小蚕豆说了许久的话。
“干爹,你想干娘吗?我好想她。”小蚕豆看他。
“想,我很想……特别想……”
“可是我娘说,干娘不在了,我日后见不到干娘了?”小蚕豆红着双眼。
宋卿源温声道,“只要你一直记着她,她就在你心里。”
小蚕豆点头,“我会记得的。”
宋卿源垂眸,“我也会记得,她就永远在我心里,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褪去……”
翌日,宋卿源离京。
小蚕豆同他道别。
他吻了吻小蚕豆额头,“回京中的时候,记得找干爹。”
小蚕豆点头。
宋卿源也朝傅乔点头致意。
临到岑夫人跟前,岑夫人道,“陛下一路保重。”
宋卿源低声道,“岑女士,保重。”
岑夫人微讶。
这是许骄才会用的称呼……
岑夫人眼眶微红。
宋卿源却上前一步,拥她,“娘,保重。”
岑夫人心底五味杂陈。
等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向城外,宋卿源慢慢带上那幅易容面具,也换了一身侍卫衣服,等下马车的时候,分毫看不出早前的模样。下了马车,暗卫已经备好了骆驼。
宋卿源裹好裹巾,上了骆驼,要在黄昏前抵达绿洲落脚处。
驼铃声阵阵,很快西关就落在身后。
宋卿源回眸,西关只剩沙漠中的一道海市蜃楼……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明儿,抱抱龙就见到女鹅啦
国际惯例,这章还有红包,记得按爪,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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