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年轻白衣僧人神情极专注,骨节分明的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映得手指莹白如玉。
清风掩卷,梅花似奈不住寂寞地滑落枝头,梅瓣旋着卷儿渐贴上白衣僧人的额间,花映人面,竟生显出了一分别样的俊美秀丽。
旁边有小小的孩子挤前来趴在白衣僧人的手旁,抬起光脑袋脆生生地说道,“离灭师兄长得真好看!”
白衣僧人罔若未闻,像是只被面前的棋局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看似熟睡的老僧嘴角胡子高高翘起,眼睛睁开却自显一派清明淡然,“明真可知何谓好看?”
“明真不知,只知道夕屏幽谷的女施主也好看!”小和尚嘻嘻笑着逃开去。
白衣僧人听到此微微侧了脸,沉静如幽潭的双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动。
老僧将面前诸般收入眼底,一声长叹,“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阿弥陀佛。”双眼缓缓闭上,入定般一动不动。
离灭心底微动,手下茫然,一时竟不知棋子如何进行下一步。
离灭双手合掌,轻念佛号,将诸多繁杂思绪与自身隔开来。
白驹过隙,距离寿宗五十七年北朝与西域国的那场战乱,已近两年。
据北朝史料记载,那场战乱在贺靖太子的极力劝阻和西域二皇子的调停下终于休战,终究免去了这场乱世之战。
而据说那次在寰阴大漠上出现了神奇天象,有两位异人从西域国世子赫岱手中带走了一位女子。
世人都不知,在那次异象中,异人与那女子踪迹难觅。
兰迦寺隐遁世间,能找到此处的香客,总是带了极虔诚的心。
寺内香客不断,多年传下的香火倒也渐渐不息。
后山上珍奇草药丛生,总少不了有人上山入寺讨药之人。
离灭头戴纱笠,在大片草木中仔细辨药。
明真跟在后面蹦蹦跳跳,随手捡了一束花草,“离灭师兄,这花是什么?怎么生得这样奇怪。”离灭转手接过,脸上有了几分暖意,“就是差这味药。”
“师兄是在给那位女施主寻药,对不对?”明真扬起圆圆的脸蛋。
离灭双手合起,“阿弥陀佛。天色已晚,我们回寺吧。”白衣僧袍沾染许多泥土,却丝毫不损他的端静面容。
寺旁面有一处天然幽谷,平日不入外人。
只因前两年方丈收留了一位女子。
离灭未曾知晓具体事情,只知那日方丈与那两位异人在禅房内谈了许久。
那女施主受伤极重,本应该是命绝之人,却不知因何悬了那口气未断。
方丈将女施主安置在夕屏幽谷,也只因那里集天地精华和日月灵气,并受众生祈福。或许还能有那一线生机。
那女施主被神器护着凡体,日日静卧在幽谷精舍内的玉石床上足足两年。
他见过那奇怪的女子,韶华白发,绝美面容。他也问过方丈为何偏偏要收留这样一个女子。
方丈只是道,“我佛慈悲,她功业至此,佛当竭力救助。”
渐渐从上山的香客口中得知了关于那女子的传奇。
慈悲救世,舍身成仁。
他自问自身,以为诸多善事只有佛才能做到,可这个女子,仅凭着她最大的力量,来默默地行走于世。
是夜。
他端了药汁走入精舍。
室内幽暗,半亮的影石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他伫立在床前,“阿弥陀佛。女施主,离灭打搅了。”玉石床上的女子卧躺于上面,周身幽浮着浅蓝的光芒。她神情亦好,双目紧闭,似在沉睡中。
“离灭冒犯了。”他念道伸手握了她的长发,将碗里的药汁细细涂抹在发上。
每夜如此,他都用心照料她,尽力恢复她的发色。
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相信有哪日她醒来,必定是喜悦的。
离灭忽得敛目,双手合起。
心已胡乱,竟已眷念红尘。
离灭回房之后,彻夜亮灯面壁朗颂佛号。
晨钟击撞,声声清亮,清彻悠扬。
离灭双目初睁,全无倦意,自显清明。自大殿的方向传来一阵嘈闹声,离灭推门走出。
“离灭。你来的正好。”
圆引师兄颇为懊恼地指了指大殿里的一群人,“今日南银国王后生辰,不知道从哪儿得了兰迦寺的询处,预备子寺内连设四十九天庆礼。这下子寺里可清净不了了。阿弥陀佛……”摇摇头走开了。
离灭站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旁,右手握了串持珠,远远地看向山脚远处,眸光中无悲无喜,轻轻念了句佛号。
在他头顶一棵老旧的古银杏舒枝展叶,高入云霄,树干苍砺凝重。无端有风拂过,叶落翩翩,仿似漫天金蝶飞舞,蔚为壮美。
此时,甬道上行过一顶精致华美小轿,轿中人正撩帘打望,不经意撞入了满眼的金华叶蝶,和那树下那安静伫立的年轻僧人。
轿中人禁不住捂住丹唇,水瞳不自觉瞪大,她匆匆吩咐停轿,小手提着裙摆急急跑上前去,珠钗叮铃作响,也不顾了早晨阿嬷给自己梳好的及笄发饰。
长发轻扬,划过唇畔,少女无视身后侍卫的叫喊,“七公主!七公主小心!”
她忽然停住脚步,生怕惊扰了那树下的人,轻轻喊了声,“流哥哥,是你么?我是薰儿啊。”
白衣僧人并不直视,只是脱口慢慢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去大殿,请沿左边甬道前去即可。”
郑薰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疑,姣好的面容带了点微红,急道,“流哥哥!你连熏儿都不认了?”
离灭欲离开的脚步止住,慢慢对上少女的眼,眼中半点多余情绪也无,“离灭奉赠施主一句话,‘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阿弥陀佛……”
少女睁大的眼里溢出了泪水,那走远的僧人似乎抽掉了她身上的最后一点快乐。
她颓然坐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十六年前,南银王国出兵征战宇文国。
宇文国在众多国家之中只属偏远小国,不堪战争,国主命人求和,并舍了七岁的四子宇文沉流出使南银国,实为质子。
宇文沉流在南银国生活了十四年,直到那年接到宇文国灭国的消息。
从此销声匿迹,红尘尽断,遁入空门。
而那南银王国七公主郑薰自幼缠恋宇文沉流,四处搜寻他的踪迹,此去经年,不曾想在这空山古寺里重遇了他。
她的流哥哥,从小便不爱多言,带了莫名忧郁的流哥哥。
她从小就喜欢他,喜欢看他在众多王兄里独立出众,沉着内敛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要怎么才能挽回她的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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