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问星垣
定一真君认真地审视楮语几息,沉声道:“道阻且长,行将则至。”
然后便不再多言,带几人踏上一处传送台。
周遭是一束束闪烁不断的传送阵法光,有点迷了楮语的眼,她垂眸。
几人在同一座传送台上站好,圆台中心与边沿有几个凹陷进去的小坑,定一真君随手一挥,数块灵玉分别落进小坑中,几息后,脚下的阵法符文被点亮,而后转动起来。
祝枝伸过手来牵住楮语。随着脚下阵法的转动越来越快,几人周身浮现幻光,愈来愈浓,眨眼间将几人裹挟其中。幻光开始快速向上奔流,传送台内扬起大风。忽而脚下一震,然后浑身一轻,似是落入了虚空之中。
几人的衣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而又因为风近在咫尺,耳边尽是呼啸之声。楮语勉力睁着眼,隐隐看到幻光外亦是无数幻光。
约莫一炷香之后,幻光才放慢速度,大风渐息,众人落地。
这便传送到中洲了。
脚下亦是一座传送台,周身也尽是传送台。不断有人自幻光中现身,也不断有人被幻光裹挟着消失。
几人走出这一片传送台域,来到远处的大广场上。
这座广场比方才玄洲的广场更为阔大,四处尽是各色道服的修士,还有许多摊贩落在其间,不知售卖着什么。
广场上悬着不少大小形状各异的飞舟。楮语看见那些守着飞舟的修士向刚落地的修士们走去,交谈一番,而后领着他人搭上飞舟,往各处飞离。竟如车夫一般。
也有许多人自己御器而起,离开广场。
定一真君带几人在一处空地停步,未见他捻诀,也不见周身现出法光,便凭空召出了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剑,木剑悬空而起,转瞬间变成了一座宽阔简单的木舟。
祝枝兴致勃勃:“这是定一师叔的本命法宝!名为‘壁守千机’,乃上品珍宝,拥有千万种变化,除定一师叔外,至今无人知晓它本体究竟是什么!”
定一真君自然是听到了,只朝她们一笑,带他们乘上木舟,瞬间飞上百丈高空。
传送阵在中洲西岸,太微门在中洲之北。因此木舟一路先向东行,再向北而行。
周遭皆是同样御器飞行的修士。约莫半刻钟后,才渐渐没什么人同路。
周身只有轻薄的云雾,可以观赏下方的壮丽美景。
先是连绵壮阔的群山,郁郁葱葱入眼尽是苍绿之色,而后平原丘陵与高山错落于洲陆之上,长河蜿蜒,湖泊如碧,美得宛若巨幅山水画卷,真正叫人觉得不愧是第一大洲、仙人之陆。
其间路过一片云雾浓重之地,只可隐隐见其中山水的轮廓。几人与楮语道,那便是云上城,中洲最大的城都,亦是十四洲最富盛名的城都。三月后的万宝节,就在那里。
约莫再一个时辰之后,木舟终于缓缓落地。
眼前是一片浩荡大泽,有飞雁掠过,群鹤栖息,各色飞鸟起落于大泽,泽中还有无数小屿。大泽环绕群山,遥遥可见山间有宫宇林立。
“此为落雁泽,渡过落雁泽,便是太微群山了。”定一真君收回他的法宝,“落雁泽中有一座问星垣,历代新入门子弟都要走过问星垣,横渡落雁泽,才可扣太微山门。”
定一真君抬手一挥,许多可供一人踏行的石板自几人脚下的岸边延伸入大泽,长远不知尽头。
他看向楮语:“你虽挂名太微,门中却早已打算日后将你作亲传弟子培养。而这落雁泽问星垣,留有六千年来太微每一位弟子的痕迹。因此今日你也得走这一遭。”
“去吧,与诸先人一同走过这段路。本君与你师兄师姐会在山门处接你。”
楮语颔首,在几人的目光中,抬步向前走去,踏上窄小的石板。
石板在水中会微微摇晃起来,楮语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周身渐生云雾,约莫一炷香之后,云雾缭绕,目之所及尽是大泽,不见其他。
而后没一会儿,似乎走到了石板水路的尽头,面前变成了一汪堪堪没鞋的无边浅水。
楮语落步到浅水上,四周的云雾倏忽散去,大泽瞬间消失,变幻成了一间宽阔的书房。
楮语立时敛息,脑中记起注火术与烬尘术的法诀,指尖金光流转,蓄势待发。
书房内点着许多灯火,夜里万籁俱寂,可以依稀听见火焰极细微的“噼啪”之声。
两名青年模样的男子站在楮语一丈外的一方长案边,青衣男子刚好抬头望来。
楮语眼神微暗,指尖已隐隐窜出火苗。
然而男子直接无视了楮语,似乎只是抬头思索。明明在他视线之中,他却并没有看见一般。
楮语心中起了个念头,摸向右手边的花瓶。
实实在在地碰到了。
不是幻象吗?
那为何这青衣男子毫无反应?
楮语目光扫过两名男子,想起了定一真君说的话:“与诸先人一同走过……”
所以说依然是幻象,不,应当是逼真的幻境。只不过先人已逝,通过某些法术或者阵法再现音容罢了。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楮语不再心神紧绷,却也依然保持警惕。
那青衣男子抬头沉思片刻,疑惑道:“为何这奎宿与胃宿的功法是同一道‘无有术’?奎宿属于《天枢篇》,胃宿属于《天玑篇》,明明分属不同的两卷。且奎宿属木,胃宿属土,五行之性也不相同啊。”
另一位男子身着灰衣,翻开一页书来递到青衣男子面前:“奎木为狼,是为天之府库。胃土为雉,是为天之仓。天之府库与天之仓,是否都有‘存’‘储’以及‘空间’之意呢?”
“原来如此。”青衣男子恍然大悟,而后翻找书卷,指向一处,语气中满是惊叹与推崇,“‘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是为‘无有术’。镜君老祖究竟是何等旷世之才,才能写就这般玄妙的心法。”
灰衣男子笑道:“辟宗之祖,万界仙主,你说这是何等旷世之才?”
青衣男子却道:“万界仙主……可是,百年前那般浩荡大劫,为何他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后世弟子尽数殉道?若是他出手相助,那天魔也不可能……”
“上界仙尊岂容你置喙!”灰衣男子肃声打断,“大劫起于界内,便是界内之事。镜君早已凌驾于此界天地法则之外,若上界诸仙皆可以肆意干涉下界,这三千界的法则岂不崩塌殆尽?到时,我等修士该如何自处?”
青衣男子垂眸,沉默许久,而后低声叹:“若是我再早些回头,是不是找到的就不止这几页残卷了呢?”
楮语闻言,轻声缓步上前。两名男子毫无反应,确实看不见她。
地上满是散乱的书卷,即便是幻境,楮语也小心地跨过,然后停步在长案边,向案上看去。
案上多是单薄的纸页,一张压着一张。只有两本书卷,一本是刚才灰衣男子翻开递给青衣男子的,上面写的似乎是诸星相关的天文内容。
另一本说是书卷也不是,因为它看起来只有薄薄的十几页,好些纸页还是残缺的,应当说是一本残卷。
楮语试图拿起案上的一张纸,发现自己只能碰到它,其他的都做不到。
虽在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微失望。她想看看那本残卷是什么。
念头刚落下,青衣男子便随手将那残卷往前翻,似是在找什么却没找到,然后合上了残卷!
楮语微一挑眉,探眼看去——
《镜步天歌》。
倒如她所猜。
一路走来楮语听祝枝几人提到过不少法术,和她识海内《镜步天歌》中的法术名字都一样。
她记得镜君在《序章》的手札中最后一句提到:若不幸灭门,望有人传道。因此她原以为当世星修修习的也是《镜步天歌》。
如今看来,应当不是。
定一真君说问星垣留有太微先人足迹。楮语最先遇见的便是这两位男子,想必身份定不一般。而瞧着这满案的纸页,二人的对话,很像是在研究残卷。
因而楮语猜想,这两位或许是太微门的老祖,手握《镜步天歌》残卷,然后以此为基,补充完善成完整的心法。
随着楮语明确自己的猜测,周身倏忽光影变幻,书房消失了。
眼前豁然开朗,而后群山拔地而起,大泽凭空出现,数息之间,楮语来到了群山脚下,身后是广阔的落雁泽。
两侧分别有百丈高的石壁,间生野草,右侧石壁下有较为宽阔的山涧流下,蜿蜒曲折,寻源望去,是隐在云雾之间的一座瀑布。
远处的瀑声遥遥落进楮语耳中,山中云阔气爽,飞鸟的鸣叫之声与山瀑水涧声相应。
两名男子立在山下,着燕颔蓝的长袍,身后跟着五六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童。
楮语走到他们的前侧方,认出这是方才书房中的两名男子。此时的二人面貌更显成熟,额间俱有天印,浑身气质也发生了一番好大的变化。
原先的灰衣男子手中握着一本书卷。楮语望去,看见了书封上的字——
《后镜步天歌》。
果然,楮语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此二人应当就是太微门的祖师了。
这一次两名男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望了会儿眼前高山,然后带着身后的小童抬步登山。
楮语便跟着他们一起慢慢往上走,翻过巨石,渡过河谷,穿过密林。二人一路无言,只沉默地向上攀登。
山路似有天路般漫长,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一处开朗的山腰。
楮语跟着二人刚停步,光影再次变幻。
这次是一座宽阔的殿宇,冷白的瓷石地面倒映出殿内高柱上的灯火光影与重重人影。
人群分成两派,原先的灰衣男子与青衣男子已变成了中年人的模样,分别位于两方人群之首。众人在大声而激烈地争执着,楮语明明能听见,却怎么都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当她走近时,光影又变幻了。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淡粉色浅水,天色金红,远处是初生的旭日。
浅水中心有一座飞檐八角亭,亭中一人背对楮语负手而立,面向朝阳。
楮语往前走去。
那人似有所觉,竟转过身来。
楮语猛然止步。
“小友莫慌。”男子的声音立时传来。
楮语心中转过万般念头,堪堪维持着面色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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