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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朱唇


殷湛进入花园时,正好看见宁彻路过,手里提着一壶温好的梅子酒。他鼻子灵,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晋远侯世子身上淡淡的梅花香,不免多看了两眼。

        宁彻今日穿着藏青色的貂裘,日光落到他的侧脸,勾出一条近乎优美的线,信步走在花园里时,不少婢女都在偷偷看他。

        无怪乎驻守上京的灵蛇曾说,不务正业的晋远侯世子虽然不招门阀世家的家主们待见,但确实很招贵女们喜欢,每逢出街,总能收获一打羞涩又火辣的偷瞄。

        他走回楚王所居的院子,刚要往书房方向走,亲兵过来拦住了他,低声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百米之内。”

        “又是上京的客人?”

        亲兵摇摇头,讳莫如深。

        “殿下,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

        李晔负手站在书房中,背在后面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碧玉环扣,一旁的福安含笑道:“大皇子已经被安珠夫人下了情蛊,随时可以让他东窗事发,到时候陛下震怒之下,大皇子与储君之位彻底无缘,朝中原本就有建章太子的旧部暗中支持殿下,这些年军中又有不少人倒向殿下的阵营到时候,储君之位殿下唾手可得。”

        “还不够,”李晔淡淡道,“陆方岂能眼看着我入主东宫?于铮去年告老,上京的护龙卫首领换成了陆方的侄子陆韦,不做万全的准备,我入京便是寻死。”

        福安一愣:“您手握重兵——”

        “我在军中威望再高,一时半会也高不过定国公,”李晔道,“国公爷在一日,甘州军刀剑必然朝着关外,决不会发兵京师。”

        “还有一件事,奴才也奉命转告殿下,”福安轻声道,“关外有变。”

        李晔:“关外?”

        “摩苏部落的施卜可汗遇刺,被人取走了头颅,老祭司出面,打算将左黎王旭日里推上了汗位。”

        李晔的目光一动。

        他一想便知凶手是什么人,脸色冷了冷。

        福安轻声道,“施卜死不死倒是不打紧,但是摩苏如今的实际掌权人成了老祭司,此人年轻时来上京朝贡,接待他的是当初的吴王,如今的陛下。”

        李晔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老祭司似乎一直跟关内有联系,”殷湛压低了声音,“施卜死之前已经被囚禁了一段时日,靠旭日里自己的实力恐怕做不到,他必有外来的助力。”

        李晔的手指轻轻敲着石桌,“光靠这一点,难说此事背后有陛下的手笔,再说了,他为何要插手摩苏的内乱?”

        他忽然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变得深暗。

        施卜这些年十分消停,他树敌无数,晚年把精力都放在了保护自己身上,不敢也不会对大周西境发起挑衅,而乌赫人似乎也被定国公揍服气了,其余部落更是在霄云骑的铁蹄下成了温顺的绵羊,西境日渐安定,姜淮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奏请北伐。

        而在那人眼中,比起千里之外的蛮人,功高震主又一心迎回旧主的臣子怕是更加令人忌惮。

        他或许不会自毁长城,但是一定不希望姜淮在有生之年彻底平定西境。

        有人要的是家国一统,有人要的是皇权永固。

        “这是殿下的机会啊!”福安轻声道,“定国公老了,而世子姜念又是个扶不起来的书生,西境一旦再起战火,自有殿下建功立业的机会,说到底西境军都会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李晔摩挲着碧玉环扣,缓缓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陛下会在何时动手,”福安叹口气,“他那边动手了,西境不太平,定国公难以为继时,殿下才好夺权。崔公公说,若是殿下还想加快一些,恐怕得给两边都加一把火。”

        李晔一时没有说话,沉吟片刻道,“再等等罢。”

        福安:“奴才斗胆多嘴一句,殿下可是还顾念着对定国公的情分?”

        “既然知道多嘴了,就闭紧一点。”李晔淡淡道。

        他到底还是不想把定国公逼得太紧,毕竟是阿宛的父亲。

        殷湛在院门外一直等到了天色暗下来,李晔才缓步走出,见他时淡淡问了句:“何事?”

        “惜花阁处理干净了,”殷湛低声道,“那老鸨果然跟陆刺史勾结在一起,想利用那几个寻欢的将士将此事捅到上京去,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听候殿下发落,其余人都充作了官妓,至于那个花魁她因赎了身,已经提前离开了惜花阁。”

        “离开了,你们不会找么?”李晔轻笑一声,“找到了该如何做,还要我来教你们?”

        “是!属下明白。”

        李晔负手往院外走去,“盘宁城事情已了,传令下去,我明日就回甘州。”

        “是,”殷湛应了一声,又试探道,“三小姐可要同回?”

        李晔脚步一顿,随后淡淡道:“国公爷也到了,去哪里都随她。走吧,接风宴应当快开始了。”

        当晚的宴会,姜宛看到李晔时,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站到了姜念的身后。

        她以前常听人说,楚王坐镇甘州,杀伐决断,许多将领都畏惧他,心里还不以为然,如今总算明白了,不过是因为李晔在她面前从来都像三月的春风,平和克制,又总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直到这两日,她才隐隐有了些感同身受。

        李晔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姜宛后退的样子,目光暗了暗,只是不过须臾就恢复了往日含笑的模样,迎了上来,先对姜淮见礼,又看了看已经换回了各自衣裳的两兄妹,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姜宛身上。

        姜宛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裙,戴了珍珠耳坠,青丝披在身后,只是简单地系了一根绯色的飘带,素着脸,只是在唇上点了一抹朱色,透出几分娇俏来。

        姜淮笑了笑,“阿宛,怎么不跟殿下问安呢?没规矩。”

        “九哥。”姜宛闷闷地唤了一声。

        姜淮:“这俩不懂事的崽子,殿下日后要多帮我教训教训。”

        他们都来得早了一些,宴席还未开始,因姜淮说不必大肆铺张,裴大人贴心地没有请盘宁城的其他官员,宴席也做的是家宴,不拘什么座次,李晔环顾了一圈,自顾自在国公爷左手边坐了下来。

        姜宛却有些踌躇。

        在国公府中,姜宛从来都是坐在李晔身边的。

        小时候她皮得很,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也就李晔有耐心应对她,后来长大了,她自然没那么招人烦了,不过家宴时挨着九哥坐也成了习惯。

        这会儿坐过去,算是示好么?

        正在她犹豫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洋洋道:“吓死小爷了,紧赶慢赶还以为迟了,结果是你们都来早了啊!”

        姜宛循声一望,只见宁大世子摇着一把花红柳绿的羽毛扇,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一边还对裴府的花草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嘶,这花都长得跟闹着玩似的!”

        此人是不请自来,主动蹭饭,姜宛见他蹭饭还敢对主人家品头论足,只觉这脸皮厚得令人叹为观止,不禁忧从中来:她的一番志向,除了父兄,就只有这么个大混混懂了么?

        大混混今日难得穿了一件很低调的青衣,头戴玉冠,如果不是那把羽毛扇太招摇,他看起来就像一位清贵世家出身的文士,见到姜宛,他眼前一亮,“阿宛,咱俩红配绿啊!唔,甚是般配,今天得坐一块啊!”

        般配你个头,我又没拿着山鸡毛插的扇子招摇过市,姜宛心里想着,只是她嘴上还是委婉道“不敢,还是世子风采夺目,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的。”

        宁彻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跑去跟定国公见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淮虽然对于他当年哄骗姜宛收下传家玉佩的事耿耿于怀,到底是故人之子,还是摆出了一张慈祥的脸来。

        姜宛见宁彻几句话就把她爹奉承得快飘了,十分佩服,正低头偷笑,忽然余光瞥到了坐在一旁的李晔,不禁愣了愣。

        李晔方才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九哥,你——”

        李晔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直接对裴庸道,“裴大人,我们不开席么?”

        楚王发了话,裴庸赶忙应下,又一一请定国公和楚王上座。

        “既然没有外人,我便坐在此处就好,”李晔坐在定国公的下手,又示意裴庸上主位,之后似不经意道:“其他人不妨就按平时的座次罢。”

        姜淮却笑道,“阿宛,宁世子初来乍到,你多照顾照顾。阿念,去殿下身边。”

        殷湛分明看见李晔放在桌下摩挲着环扣的手一顿。

        只是他面上到底什么都没说,还笑着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这场接风宴算得上是宾主尽欢,连平时不怎么饮酒的楚王殿下也多次举杯,他似乎酒量极佳,喝了那么多都面色不改,不像姜念,三杯下肚脸都红透了,宴席结束时,还得靠宁彻将他扛回去。

        裴大人不负众望地把自己灌醉了,手还一直扒拉着国公爷表忠心,姜淮无法,只得亲自将他扶回去,一时间宴席上就剩下了姜宛和李晔。

        李晔站起身来,“走吧,一道回去。”

        姜宛:“哦。”

        此刻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走回去的路上,脚下都是银色的清辉,她跟在李晔后面慢慢地走着,心里还想着宁彻方才讲的江湖见闻,委实很羡慕这种仗剑江湖的日子。

        若是哪天我打仗打不动了,就跟着宁彻浪迹江湖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想到宁彻还曾在丐帮要过饭,不自主地低头笑了笑。

        一路沉默的李晔忽然脚步一顿,姜宛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阿宛今晚跟宁世子相谈甚欢呢,”李晔转过身来,轻轻笑了笑,“都讲了些什么?”

        他身量很高,虽然在边塞将领中算清瘦的,但是肩背宽直,这样逆着月光站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也让她隐隐感觉到了压迫感,微垂了眉眼,不与他对视。

        “讲了些江湖见闻和各地风土人情,”姜宛道,“还挺有趣的。”

        李晔“哦”了一声,“阿宛很向往?”

        姜宛点点头,感叹道,“日后我若是不在军中了,便去游历四方。”

        “军中?”李晔目光一闪。

        姜宛想着九哥也不是外人,四下看了看,轻声道,“爹爹说了,我这次出关寻长生草虽是替了阿念,但是九哥未下军令,倒也算不得违令出关。他会上疏为我请功,借机请陛下恩准我从军,再将我放到青州城去历练,从百夫长做起,至于能不能接过西境军和霄云骑,日后的路就得我自己去走了——九哥!”

        李晔忽然重重一掌击向了旁边的廊柱,目光中戾气汹涌。

        姜宛吓得后退两步,“九哥,你,你怎么了?”

        李晔只觉饮下的那些烈酒像是在胸腹间燃烧起来,一并点燃了他压制了一晚的怒意。

        定国公定国公好谋算,他竟想让姜宛继承西境军,这样一方面西境军权仍在姜家手中,另一方面姜宛一旦手握兵权,婚嫁之事便也有了自主,除非陛下赐婚,不然别人也轻易胁迫不得,即使是一方藩王。

        李晔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背负着秘密,从不见天日的地下蛊穴中一步一步爬出,大夫说他身心俱毁,崇华帝视他为弃子,漫长的养伤日子里,别人要么怕他,要么不忍来看他,只有阿宛一直陪着他。

        “九哥,那些人不要你,我们也不要他们了!你放心,我总是陪着你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阿宛的心思是何时悄然改变的,这份感情隐秘又炽热,日夜不息,几乎成了他所有秘密中藏得最深的那一个,几乎跟骨血融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可以剥离,可以阻挠,姜淮不行,姜宛自己也不行。

        李晔看着姜宛后退,看着她惊愕的眼神,不自觉就想起来了她躲开他的模样,想起今夜她与宁世子言笑晏晏,以及她陪着宁彻以身犯险闯摩苏王庭,怒意便随着烈酒一起灼烧着心口。

        “你退什么?你在怕九哥么?”李晔微微冷笑着,一步一步往前逼近她,“跟宁世子交谈就这般自在,跟九哥就生分到了这种程度吗?”

        姜宛:“九哥你在说什么?你,你喝醉了!”

        “我喝不醉,”李晔轻声道,“我这副身体,酒怎么可能灌醉?”

        他忽然出手,用令人眼花的速度一把将她揽到胸前,目光落到她唇上的口脂上,那朱红艳似桫椤,在月色下微微泛着惑人的细碎光泽。

        “阿宛,”他用含在唇齿间的声音低语着,却用力捧着她的头,迫使她直视着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阿宛啊。”

        他低下头去,覆住了那微微颤动的一抹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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