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一章
在京畿、北直隶、南直隶、东荒、西荒、万山、中原、界河、江东、镇西这十个帝国行省当中,江东的气候显得格外潮湿,复杂多变的地形导致这一地区产生了迥然不同的人文景观。界河下游的开阔平原上坐落着这个行省的省会下京,这座经济繁荣发展的城市在古代诞生过许多文化名人,当地的居民多半务实而友好,古老的“下京文化圈”几乎覆盖了整个江东西部。
江东东部地区随处可见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地,这里生活着爱开玩笑而又刚烈好斗的居民,他们和住在平原上的邻居有着截然不同的处事态度。江东各个区域的方言在语法上非常接近,“下京话”的发音听上去悦耳柔和,东部的方言就显得铿锵有力。
群山环列的苦县位于江东丘陵的中央,民风强悍的苦县在古代盛产勇武当先的盗匪,喜欢调侃的下京人就将这些同乡戏称为“苦县强盗”。苦县南部的昆乡正好处在丘陵和山间平原的交界处,靠山吃山的民众曾经在集镇里筹办过生产电机的工厂,昆乡一度变成过帝国的模范乡镇,然而刘帝时代的几场经济危机使得当地的轻工业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昆乡下辖的瓦窑村东南有着一座常年被垂钓者光顾的碧潭湾水库,修建在水库旁边的水泥公路连接着名为清风岗的秀丽山丘。如果沿着山脚的岩壁前进几十米,人们就会看到一条人工修建的鹅卵石小路。这条沿着山体上升的小路两旁生长着茂盛的长青植被,站在水库东侧山丘上的游人很难透过绿色的屏障发现这条道路。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岩壁之上,它们会在春秋季节散发出袭人的芳香。
一座被称为“远尘亭”的六角石亭矗立在山岗的顶端,这座带有白石护栏的凉亭所在的岩体朝着水库方向探出,凉亭里的游人能把下方的万顷碧波尽收眼底。
凉亭后面的青石板小路连通了一座气派的墓地,墓地里采用砖木结构修筑的祭殿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述说墓主人的显赫身份。修建这些建筑的目的是为了纪念创建太坑和高坎头这两个村庄的古代名人辛达,据说他曾在数百年前的某个王朝里担任过“枢密副使”。远尘亭那六根石柱上面镌刻的诗词以及凉亭顶端的浮雕都被用来讲述这位名人的生平事迹。
往日的辉煌很容易像天边的浮云那样消散,如今到此游玩的游人绝不会花工夫去研究辛达在历史上的典故。清风岗称不上是声名远扬的景点,即使在风和日丽的日子也看不到几个前来游览的访客。
刘帝十年的腊月廿五,清风岗上迎来了罕见的漫天大雪,六角亭的飞檐上很快覆盖了一层洁白柔软的新雪。
(帝国的官方历法使用年号纪年,按照传统阴历计算日期。)
在这个不合适出行的日子里,远尘亭中央的四张石凳上却都坐了人,亭台中央那张不大的白色石桌上摆放着一副散落的牌具、一小袋真空包装的花生、几个小盅、一堆叠起来的一次性塑料杯和几瓶汽水,六角亭边缘那些石柱之间的石板上还放着装有“岗头青”和黄酒的塑料瓶。
三个年轻后生坐在石桌旁边的白色石凳上相互调侃,从高坎头村赶来这里的辛仁豪正端着瓶装汽水往面前的几只塑料杯里倒饮料,他那张略显沧桑的长脸上挂起了愉悦的笑容。坐在他对面的钱恒成是个少年发福的高胖大汉,他把一只装满饮料的塑料杯挪到了桌面的右侧,他转过头朝着身旁的同伴问道:“日新,你是什么时候放掉的?”
裘日新摇头说道:“本来我都没时间出来,因为县城里的酒店在过年前后有很多客人,可是我待过的那家酒店已经欠了厨师和服务员几个月工资,所以我就丢掉锅铲跑了出来。”
出生在苦县城关镇的裘日新念过职业高中,这位主修烹饪的后生在县城几家酒店的后厨里当过厨头和雕花师傅,然而只要是他去上过班的酒店普遍支撑不到半年就要倒闭,裘日新不得不连连改换门庭。
在昆乡的建筑工地里担任监理员的钱恒成庆幸没有人拖欠他的工资,他小口呷着装有村酒的塑料瓶说道:“启开和占山去什么地方了,他们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那条曲折的鹅卵石小道上就出现了一对相互搀扶的身影,走在左边的那个人举着雨伞遮挡风雪,他的同伴则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在积雪中前进。二人踩着前人的脚印蹒跚而上,等他们走到凉亭前的石阶上,亭内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兴奋的辛仁豪朝着两位来客大声叫道:“占山,启开,你们总算是来了!这种天气还敢来清风岗打牌的好汉,找遍全县也找不到几个。”
钱恒成上前从李启开手里接过了装着一斤冬枣的塑料袋,他笑着说道:“找不出其他人才好,躲在家里可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你下次记得叫占山别去‘麻子’的店里买枣,味道太淡不好吃。”
收起雨伞的周占山在凉亭里抖落了伞面上的积雪,然后把张开的雨伞倒置摆在凉亭的角落里,他拂落身上的雪花后说道:“上午有事情耽误了,这才来的有点迟。”
裘日新拍打着李启开结实的肩头说道:“启开兄,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退伍回来了,我们本来打算去下京的火车站接你。今天大家要好好庆祝,你这一走就是两年啊!”
李启开摊开双手说道:“这两年我在部队里赚了不少钱,可是占山兄在买枣子的时候偏不让我付钱。”
坐回到石凳上的辛仁豪笑着说道:“你的退伍费可是血汗钱,这点小钱自然不能让你付。”
李启开在凉亭边缘的石板上坐了下来,他在环顾身边的众人后说道:“赚这钱真的辛苦,我差不多两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半夜里都不知道站了多少班岗,我最近都在家里补觉。”
周占山见状调侃说道:“启开兄只要不上学就非睡到十一点不起,你‘睡帝’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没想到你现在瘦了这么多。”
过去的李启开不会在外表上让人觉得肥胖,可是他的斤两却几乎盖过周占山和辛仁豪的总和。李启开听罢说道:“在部队里的时候,我靠吃蛋白粉练出过很多肌肉。等到今年九月退伍之后,我天天吃喝就长出来好几斤肉。本来我都不想去参军,可是自己又不好拒绝的父母的建议。”
辛仁豪掏出一颗冬枣塞进嘴巴,他咀嚼着说道:“启开兄真是孝子,我挨了太多的打,理都不想理他们。”
凉亭内的众人都是从小认识的好朋友,他们差点想要结拜为异姓兄弟。众人在石凳或石板上落座之后,李启开用自己带来的棕色酒瓶往几只小盅里倒酒,辛仁豪则快速变换双手来洗牌发牌,他们要按照惯例开始一项娱乐活动。
众人太熟悉清风岗的一草一木了,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曾来到下面布满暗紫色砂石的水库边缘钓鱼。知了聒噪的夏日,这里的茂密树林能够提供胜过空调的阴凉。秋天到来后,倚在凉亭旁边那棵根枝遒劲的松树上可以观赏枯水的水库和远方的巍巍青山,感受落日在黄昏时刻为大地带来的苍凉之感。辛仁豪先前提出要在过年前到此一游,其他几人不好扫了他的兴,所以都趁着这段空闲时间赶了出来。过年前后躲在家里靠着电热器睡懒觉或者敲打键盘娱乐的机会总是很多,但是能和朋友相聚的日子却弥足珍贵。
六角亭旁边的乔木和灌木枝杈上结起了漂亮的雾凇,透过清风岗上的树木向远方望去,漂浮着薄冰的水库和小溪悄然无声。白茫茫的水雾给近处冥迷的衰草以及远处的村庄市镇披上一层白纱,远方的一切和惨淡的天空融为一体。从彤云中落下的飞絮发出“沙沙"的声音落在地上,众人感到世间只剩下了他们所在的凉亭和山岗,尘世的一切都在这白雾中消散了。
举起小盅的周占山向李启开说道:“启开兄,你在退伍后子承父业卖起了酒,我们几个算是有好日子过了。按照常理,你今年九月份就应该到家了,这中间想来出了什么事情吧?”
李启开拍打着桌面说道:“今年九月份的时候,组合国的兽人部队在界河的剡山闹事,东都方面立即要我们那支部队赶去界河中部的山区进行拉练,好像那个地方和剡山的自然环境非常接近。刘帝好像害怕要和兽人开战,所以现在部队里都在涨工资,贵族武将都涨了两三千,普通的战士也有好几百块的津贴。”
历来不太看好刘帝的钱恒成插嘴说道:“老刘这个家伙真是犯糊涂,帝国的内部问题多如牛毛,现在却还急着去招惹兽人,他就不能先韬光养晦一阵吗?假如先帝还在世上,兽人连屁都不敢响!”
多领过几百块退伍费的李启开摆手说道:“恒成,你这话说得不对。老刘可是一个鹰派人物,我真觉得先帝这个人不太行,对外太软弱了,帝国内部也被他搞得非常腐败。‘唯一帝皇’刚上台的时候,贪官污吏可是横行无忌,现在他们可收敛了许多。不知占山和仁豪怎么看待刘帝?”
辛仁豪整理着手中的纸牌说道:“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吗?刘帝给启开兄涨工资了,所以他就是个圣君,什么时候天子拿不出这笔钱,他就变成了昏君。”
周占山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帝国里最‘伟大’的人。”
钱恒成丢出两张分别写着“兽人入侵”和“三千强弩”的手牌,他们正在玩一种名为“四国打”的纸牌游戏。获得先手的钱恒成朝周占山问道:“占山,你早上就去镇上办事了,怎么一直弄到现在才赶过来?”
摸到一把烂牌的周占山叹着气说道:“我这段日子帮小阿叔在村里的工程队当监工搞钱,说白了就是帮那些壮汉跑腿买饮料。县里最近弄了一大堆修路、墙体粉刷和土地平整的面子工程,可是有几项承包的工程做完以后,官府却发不出钱了。这份差事比在电机厂里嵌线容易上很多,不过弄不到钱才是大问题。其他人都觉得我比较能说会道,他们就要我去镇上讨债。”
知道一些内情的钱恒成听罢说道:“我们镇的官府账户上不过两千万钞票,可是今年支出去的工程款却高达八千万。亏空达到总数的四分之三,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都是常态化的事情了,县府前几年在帝国发展建设银行借的一亿三千万贷款现在也没还掉,如果不是上头的拨款多,县里的基层人员都拿不到工资。这就叫做‘欠账没头颈’。”
辛仁豪也苦笑着说道:“我很好奇,朝廷每年都有几千万的拨款,苦县的地税局也有很多收入,可是钞票从来都不够用,这笔钱也落不到实处。县里的贫民和村中孤寡的救济金都不能及时发出,老刘比先帝差远了。”
平日里关心时局的钱恒成解释说道:“救济金的油水不好捞,上面早就有人盯住了。美化工程的回扣很好拿,所以钞票当然要从简单的地方弄。”
众人听罢纷纷大笑起来,结束自己出牌阶段的周占山继续说道:“今天的镇府门口就围了几十个人,全都是各村和工程队赶去要钱的。镇长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他叫了警备队在门口盯梢。镇府里面的文书房里积压着字典一般厚的文件,全是各村讨要工程款的文书。最吃亏的还是挖掘机佬,他们一天下来不知要费多少油钱,可如今一分也讨不到。好在仁豪兄的小阿叔何毅中帮我去镇长那边说了很多好话,太坑村的“土地平整”款才发了下来,不然我现在都还走不过来。”
“唯一帝皇”时代的帝国贵族、非法生意人和地方官吏时常通过种种手段倾吞国家耕地和民众的宅基地。帝国的所有城市都有一个耕地保护限额,如果上级查到当地的保护农田被拿去种植花木或者开发房地产,当地的地方官就会遇到麻烦。
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级官吏巡视时只看土地面积,他们不管土地上种植的作物以及产量多寡。一般而言,地方官会付钱找人开垦山间的灌木林地,然后将这些新开的田地冒充成粮食耕地来补偿缺额。这些肥力极差的新田几乎都荒置不用,苦县的许多山峦上都可以看到一片片光秃秃的荒地,这些就是土地平整出来的田地。
除去土地平整,帝国内部还有荒唐的田埂改造工程。地方官打着杜绝安全隐患的旗号让工程队把路边的田埂用水泥浇筑,虽然这纯粹就是为了骗取国家经费,但既然有钱赚,总会有人高兴去做。
这类工程的最大风险便是县里的财政拿不出这笔钞票,这些弄虚作假的营生不能订立正经的合同,那些承包工程的“恶霸”就讨不到钞票。不过就算有合同在,帝国的司法体系也不能促使工程款按时发放,打官司花掉的钞票将会比工程款还要多。
周占山的祖上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破脚骨”,到了他这一代才出人意料的攒下了几张钞票。这个人因为前几年在中学毕业时参加科举考试睡着而闻名乡里,他在过去的几年里干过很多像装配喇叭这种不花体力的差事,但是因为周占山的手脚不太灵活,总是捞不到几张钞票。最近几年里,周占山的小阿叔当上了包工头,所以就抬举他去充当监工。如今他的小阿叔正在主持“土地平整”,前几天就因为弄不到钱而发愁,今天上午就叫周占山去镇里排队要钱。
监工的差事其实不是很忙,因此周占山就热衷在空闲的时候进行思考,他对眼下的这些状况有些担忧。
“江先主过去吸取了前朝的经验,一旦世上无法安身立命的贫困人口太多,这个国家就容易在危机里陷入动荡。江康在宪法上规定所有土地全部归天子所有,老百姓手里能有土地的使用权。这种使用权由每个城镇和村庄按照法律进行处置,这种法律是为了防止某些民众因为天灾人祸和懒惰卖掉土地变得贫无立锥之地,帝国的每个老百姓还可以申请一块土地来给自己造房子,这就避免了出现大量流浪汉。”
“这些东西都不能买卖和收取赋税,所以帝国的民众不管怎么样都会是有产者。江后主时代开始,朝廷就向生意人出卖一两百年的土地使用权。然后要他们搞房地产投资。现在的贵族很有一套,他们好像在游说东都,要把天下的土地挂靠到某些听起来名头很好的机构上,用各种方法骗走集体所有的土地,然后进行房地产开发。”
“到了现在,就算是最基本的耕田也快要被侵占干净了,大家如果有巴掌大的自留地肯定会拿来种花木。我就不明白,苦县为什么不停把公共土地卖到那些贵族的机构里面去。南直隶就有这样的事情,地方官强迫百姓搬离居住了几百年的村庄来到新修建的聚居点,然后要求他们用赔偿获得的钞票购买贵族修建的楼房,这些人反而会背上一笔债务。他们原来的村庄就被朝廷的工程队夷为平地,据说这样空出来的土地就能拿去填补进行房地产开发的指标。”
历来不太看好刘帝的钱恒成说道:“这一切都很好解释,帝国贵族有着大量的免税特权,朝廷的财政其实很困难,他需要进行房地产投机才能维持运作。地方政府全靠土地出让金过日子,没有这笔收入,干部的香烟钱都要断了。每盖一幢高楼,地产公司就能去银行里贷出大笔朝廷新印刷的钞票,然后付一部分给地方政府充当活动经费。民众愿意用不合理的高价去买这些房子,超发的货币就会被固定在水泥钢筋里,普通商品反而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这种赚钱方式不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刘帝也不敢向老百姓征税,所以房地产投机才会如此猖狂。我个人对刘帝没有什么不满,他不过是一个刚愎自用和好大喜功的普通人。占山兄说的问题以及这几年的通货膨胀也不能完全赖在他的头上,因为江后主发行的钞票要比现在还多很多。目前物价虚高的原因主要是有人在恶意炒卖。”
辛仁豪好奇的问道:“恒成,你能解释这里的门道吗,我一时还想不通里面的玄机。”
钱恒成解释说道:“我们打个比方好了,你在一个虚拟的网络游戏里购买了一张强化装备的符文,这道符文只需要五十枚游戏币,这时候就会有人拿出两百枚游戏币找你进行收购,你一定很乐意把符文交给他。等到绝大多数的符文都落到他的手上以后,对方就算卖你三百块钱,你也只能接受了。搞这种活动要花很多钱,一般人也没有这么多的钞票。”
“江后主时代里膨胀起来的那帮功臣子弟可以被叫做“世族”或者“门阀贵族集团”。这些人中间就有一部分靠这种事情来弄钱。‘唯一帝皇’一上台,他身边的阿猫阿狗都弄成了朝堂上的公卿,他的小团体不免要和过去的元老抢好处。这些元老很不乐意,所以他们就故意给老刘下绊,设法把物价炒起来,让刘帝的‘改革’进行不下去。话说回来,老刘的‘改革’不过是把好处吸到他的小团体上面,老百姓也不买他的账。”
李启开询问说道:“这样的投机活动还能刹住车吗?”
钱恒成摇头说道:“门阀贵族炒归炒也知道一个限度,物价飞涨带来的天下大乱会毁掉他们的荣华,可是手里有点钱的老百姓也喜欢跟着这群贵族去搞投机,这个团体实在是太大了,这种事情也就控制不住了。”
李启开在这个时候换了一个话题,他一边摸牌一边问道:“各位,我家里的酒酿的怎么样?”
裘日新端起塑料杯说道:“很不错了,你的藤李烧酒和岗头青很不错,比起用化学药品勾兑的酒好喝的多。”
李启开叹着气说道:“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弄,一张营业执照就要花两万块钱去批。三年就要换一张新执照,我怕日后没钱就要去贩私酒了。”
辛仁豪打出手里的一张锦囊牌说道:“朝廷好像要把酿酒业收归国有,他们今年增加了百分之五的酒捐,就是要把民间的酒贩排挤出去。审批也是越来越难,没有几万块钱弄不下来。”
钱恒成吃着枣子说道:“朝廷不是在‘减税’吗,表面上的税没有了,但是马上多一种费用。除了酒捐,他最近好像弄了一个‘摘星楼捐’。”
辛仁豪如释重负的说道:“还好这里天高皇帝远,据说东都的贫苦百姓都被拉去义务劳动修‘摘星楼’了。”
裘日新丢出手里的一张牌说道:“大家还记得黄文荣吧,他好像在北直隶的武装警备队里当兵,最近就被调去修招待所和‘万岁馆’了,几天几夜没得休息。”
周占山惆怅的说道:“科举考试都结束两三年了,文荣在参军以后就没和我们见过面。我们在这里喝酒打牌,可他却要冒严寒去修行宫和站岗。还好再过几个月他就退伍了,我们可以去车站接他回来,启开兄要多酿几瓶好酒,大家攒钱去县里摆酒席给他接风洗尘。还记得我们在文荣家的电脑里玩《行动目标:江后主》和《翻江倒海》的日子吗?现在真是想他。”
《行动目标:江后主》是被帝国封禁的组合国开放式电子游戏,剧情深度、可玩性、自由度都可圈可点,但游戏最后因为有刺杀先帝江泰的情节而被帝国无情封禁。
《翻江倒海》是个策略游戏,本来包含了模拟帝国古代各藩镇相互征战的剧本,这里没有什么违禁的地方。民间的爱好者自制了非官方的资料篇,他们把剧本设在当代,游戏中居然可以使用帝国的三藩对抗朝廷。朝廷势力的武将数值被设定的极端低下,这显然有损刘帝的形象。因为这个非官方的资料片,这款游戏火遍了帝国各地,不过使用藩镇势力打败朝廷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这部游戏也难逃被封禁的命运。
即便如此,这些软件依旧通过各种方式在帝国境内传播,黄文荣就是《翻江倒海》的高手,他能在最高难度下仅用六个月就打进帝国首都。
想到了交情深厚的黄文荣,辛仁豪说道:“这是当然,大家都要去看他。我想起在科举考试前的那个小假期了。考前几天学校放假让我们复习,结果大家二话没说就拉着文荣来这里打牌了。”
钱恒成听罢笑道:“好像我们所有人的分数加在一起就能考上帝国大学了。”
正在一旁斟酒的周占山说道:“各位,要是上榜了,我们可能就没空来这里游玩了。现在大家能起兴而来,尽兴而返的相聚岂不是胜过被朝廷招揽?”
不久之后,凉亭中的几人都喝下了几两酒。李启开的土酒刚刚入口时甜滋滋的,但是酒力却一点不小,众人都感到浑身冒出热气,寒意顷刻就被驱散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半,天光开始黯淡下来,这个时候应该回家烧晚饭了。众人在谈天说地一下午以后都感到有些疲乏,于是收拾东西朝山岗下走去。众人缓缓走下湿滑的鹅卵石小路,离开了这座寂寥的空山。
众人好久没有和李启开见面,所以辛仁豪就有说不完的话,现在他的嗓子很是疲劳。他沙哑的朝其他人说道:“廿八市那天都来我家坐,我招待你们。”
按照当地的习俗十二月廿八是高坎头举行物资交流会的日子,全县的商贩都会赶来这里贩卖商品,有人甚至会在路旁搭起微型游乐场并带来各种先进的老虎机。村庄或集镇每年都在特定的某一天要举办物资交流会,县城的交流会就定在帝国的国庆节那一天,届时本地的居民要无条件招待一切访客。这一活动被江后主竭力支持,他热衷于举办各种各样的庆典。举办庆典就好比是水库泄洪,盛大的庆典能够宣泄人民的不满情绪,让天子重新受到爱戴。
周占山以及李启开在回家的路上刚好顺路,他们一同走在乡间的水泥公路上。看到路旁田地中收割后覆盖了一层污雪的水稻秸秆,二人意识到又有一年过去了。周占山对着李启开问道:“启开兄,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仁豪兄也是一样。你们打牌的水平本来是最好的,今天怎么输得一塌糊涂?”
李启开挥手说道:“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对家不配合我,我有什么办法。”
周占山继续问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如实相告,你说出来好了。”
李启开呼出一口热气说道:“你知道我酿酒需要场地,前些年朝廷鼓励普通百姓来酿酒出售,表示修建仓库就会有一笔补贴。瓦窑岗就有一块空地,村里就批示我爸把仓库造到那个地方去,现在那里修了一个铁皮仓库放酒坛子。”
周占山笑着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启开兄不要太在意,你是不是补贴没有拿到手。这种事情本来就要有人头才能办得下来,不过是几千块钞票,不要也罢。”
李启开摇头说道:“补贴不发倒是小事,可是最近朝廷突然改了政策,瓦窑岗那片山让朝廷强行征用了,好像有人要在那里开一个矿,附近还要修建矿工的营房。我说这是老百姓的合法集体财产,朝廷不能强征了去,我有村里批下的凭证。县里来的办事员表示会给我两千块钱,但是我必须马上把仓库让出来,不然就去牢里吃电击棍。”
周占山听罢大怒说道:“瓦窑岗那个地方可都是我们长辈的坟墓,大家的风水都在上面。启开兄从前太好说话了,现在官府都来欺负我们。这些人难道还要把我们上代的坟包全部推掉不成。如果有人开了一个魔法矿,全镇的溪滩都要被污染,我日后要用烂泥水淘米!这是逼我买一台污水净化器吗?”
李启开点头说道:“仁豪兄就是因为这件事发愁,我相信这都是刘帝的手下人乱搞,天子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辛仁豪的小阿叔在镇里当差,他说这次来开矿的人来头不小。县长马友贵和镇上的文书杜骥都花了力气去巴结他。据说买下这个矿的是南直隶的老板马治龙,他是开国功臣的后人,地方官都要想方设法讨好他。现在村庄里的田地和墓地都要被拿去设立矿区,甚至昆西百姓赖以为生的窑厂也要关门。他们用打发乞丐的一点钞票让老百姓放弃祖上传承的田地,然后还要挖掉我们的风水。”
周占山大惊说道:“传闻昆西的村长去组合国的濠京玩老虎机欠了几百万的帐,他居然把共有的魔法矿给卖了。镇里的文书杜骥可是个能在铜钱眼里翻跟斗的混账,千万小心他放野火。你和仁豪兄打算怎么办?”
李启开发出“啧啧”两声后说道:“我觉得不能任人宰割,马治龙开矿是倾吞国有资产,本身立不住脚,仁豪兄想去东都告御状。”
周占山听罢说道:“忍住一时之气,免却百日之忧。我看不要和他们闹。马治龙好像和崔义甸关系不错,他是‘帝国发展建设公司’的股东之一,崔义甸也有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其他股份都在熊达威、李崇福、方归仁这些勋贵手上。要是和他们闹,就是在跟朝廷里的头头峙仇。”
这番话不能打动下了决心的李启开,他听完这些话一言不发,最后二人在村道的岔路口挥手告别。周占山迎着飞雪返回自己位于村口的家中,当他在客厅的马抬椅子上坐下以后,不安的感觉从心里升起。马治龙之徒能依靠地方官巧取豪夺昆西百姓的产业,如今的受害人是辛仁豪和李启开,下一次很有可能就要轮到他,或许息事宁人的态度并不可取。
半个小时以后,周占山点起一支“下京”牌香烟,他将这些复杂问题丢到脑后,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通了辛仁豪的电话号码。
几声提示音过后,另一头就接起了电话。周占山在掸落手头烟灰时问道:“仁豪兄,到家没有。”
辛仁豪高兴的答道:“占山,我早就到家了。”
“好,我放心了。我听说其凯兄遇到了一些麻烦,你们可不要硬出头去对付马治龙,这家伙好像后台很硬。”
“不用担心,我手里有一些关于他的资料,这里面都是官商勾结的证据。”
“法院历来是谁给的好处多就偏袒谁,你怎么能搞到这种资料?”
“我联系了石峡镇的庞国安,这个人多年来都想着告倒马治龙,前几年去了东都和下京好几次,手里的材料很多。”
“他一连好几年都告不倒马治龙,恐怕这次照样不会成功,他和马治龙有过节吗?”
“庞国安过去是石峡镇窑厂的技术人员,前几年郑文和裁汰劣质的国有企业,按道理他应当获得官营窑厂的一部分股份和安置费。马治龙通过关系用一笔小钱买下窑厂,他这个上代在江先主麾下效过力的贵族忘记给庞国安股份,而且赖掉了先前官府积欠的两万块工资。受到同样待遇的有好几百人,他们都在暗中收集关于马治龙横行不法的材料,我去联系过他们。这次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庞国安想办法和‘常乐帮’搭上线,据说朝廷里面有人想整治马治龙,告状的胜算大了很多。”
“仁豪,你听我一句,小心一些吧。”
“占山,你真是越长大胆子越小,先不说了,我要去插电饭煲和烧晚饭,都快五点了。”
“行,‘廿八市’我们再聚。”
周占山挂掉了电话,他知道“常乐帮”很有势力和关系,但是心里却觉得辛仁豪即将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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