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雨夜投怀
两人在醉香居二楼的雅阁点了一桌菜,说是雅阁,但三面都是镂空的屏风,靠着街景的一册开着木门,空间不算私密,只是其他雅阁和大堂桌位距离他们都有些距离,不至于被人听见低语谈论声。
大堂内的食客正在讨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案件——陈太妃的离奇死亡。他们的声音响亮,你一言无一语,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说到那位陈太妃,她死的离奇倒不算什么。听我说啊,我有一位在宫内当差的小舅舅,说那陈太妃住的宫里面大半夜……闹鬼,是索命的冤鬼,还说,死了好几名宫女,都说是陈太妃的冤孽债。”
“我也听说了,说那陈太妃被恶鬼缠身,不仅自己死了,还牵连了整个陈家。”
一阵唏嘘后,又有人说道,“可不是嘛,原本的高门大户,一夜之间被判罪,如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陈家犯了什么罪?”有人问道。
“听说是数罪并发啊,好像三年前那场贪墨案导致大批百姓流离失所的幕后之人,就是陈家大老爷,他掌户部,油水捞得本来就多,还贪心,不仅如此,他还用钱给自己的族人买官,整个户部啊,从上到下都腐烂了。”
“但最重要的,我还听说了一件更为震惊的秘密。”
“这位大哥,你且说来听听。”
“这事啊,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几人低声追问着,那大哥起初还不想说,但抵不过他们的追问,刻意压低声音说着那个可怕的传闻。
“记不记得十二年前造陵大案,造陵工程坍塌导致无数百姓死亡,九皇子弑杀先帝后逃亡……有一种说法,九皇子是被冤枉的,幕后真凶另有其人,而帮凶就是陈家一家人。”
这么说来,那陈太妃身上的冤孽债岂不就是这一桩?
众人面面相觑,继续压低声音讨论,可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只当是一个谈资,闲来打发时间。
雅阁内,听者有心。凌素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但见他神情并无异常,没有多说什么。
“没什么想问我的么?”倒是他先开了口。
她一愣,大大方方开口道,“陈太妃是当年弑杀先帝的帮凶?你为什么不留下她,指证那个背后之人。”
指证?仇南风一笑,没有多说,他要的是复仇的快感,而不是迟来的公正,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
于是,他转而说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造陵案出了,一夜所有的流言铺天盖地而来,都砸到了我身上,可我还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坏人用来离间皇室的计谋。我进宫面见父皇,可去的时候,父皇已经死了,我的两位好哥哥前来抓捕我,我请求他们放过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虚伪的脸庞。”
“一边说着帮我,一边却要置我于死地。”
“至于陈太妃,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是她把我母妃引开,将我母妃绑在宫中,企图放火烧死她,若不是母妃身边的宫女相救,我母妃根本逃不出来,可是……”
可是,他的母妃还是没能逃出来,在宫门口,为了拖住前来的士兵,被硬生生杀害,当着他的面。
“后来,我成了北漠宰相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溱朝布下我的暗卫,将当年杀害我母妃的士兵,一个个灭了。他们的脸,我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的母妃无法复活,他真正的仇人还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他要把这一切都夺过来!
“我明白,当年的你一定过得很艰难,可是再艰难都过去了,不是吗?”凌素忍不住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
他的眸光一缩,有隐隐泛起的猩红一点点褪了下去。
“是吗?”他垂眸收回自己的目光,也将自己的手背从她的手中抽了出去。这一切当真都过得去吗?
有些伤痕一旦造成,日积月累,是永远无法痊愈的。
“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残忍吗?”仇南风忽然抬眸,定定地望着她,或许他很后悔问出这句话,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期待她怎么回复。
凌素也定定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我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我带着不一般的感情偏见,想的和说的自然不客观,所以殿下放手去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
她说,她都会支持。
若是,他做的这一切可能伤害到她,或者她的家人和朋友呢?
他的眸光一闪,不,他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笑了笑。
从醉香居回去之后,仇南风便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不断浮现当年发生的一切——悲惨的被人陷害,母妃的惨死,甚至连父皇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以及之后面临的无穷尽的追杀,亲人的背叛。
所有的苦难,汇聚成一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可一瞬间,脑海中又出现了凌素的笑容,他和她的相遇以及所有的经历,就好像是这苦难中唯一的闪光,是痛苦的解脱口。
那一点点的光亮,也正在慢慢聚集。
两道力量相互抗衡着,令他这个当事人无比痛苦。
他想继续沉沦,继续深陷在痛苦的沼泽之中,不用回头,不用善意,当那个残忍复仇的人就可以。可另一边,又有一双手伸进了无边的沼泽,企图救出他,他犹豫着要不要抓紧那人的手,痛苦地挣扎着。
他知道那是一场救赎,只要他伸出手,她便会不遗余力地拉他,帮他。
可他呢?他最终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其实不是救赎,或者说不只是救赎,还很贪心地,要她整个人,要她的一辈子,要她的一生一世。
可是,他不能够啊。
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是傅景曜那个蠢货,而不是他,更别提,他们之间的差距了。
……
黑夜,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瞬间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
床上的男子从噩梦中猛然惊醒,睁大双眸坐了起来,墨蓝色的里衣早已散落,露出健硕的胸膛,胸膛上流淌着汗水,借着月光能瞧出那分明的肌理和美感。他的额头也沁着汗,丝丝缕缕的发丝粘着,凭添一股俊魅。
那个噩梦不似以往,不是真切的过往遭遇和经历,而是行走在虚空,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暗,脚下所踩是泥泞悬空,而他的喉咙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他连眼前的一切都瞧不清楚,那种未知的恐惧深深攫夺了他的呼吸和命运。
他很痛苦,很空虚,在这么一个下着大雨的深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孤清,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可从来不就是这样吗?
十二年前那场灾祸之后,他的整个世界就是黑白的,再多么五彩斑斓的世界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孤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漫长的孤单之后,突然迎来了一抹光。
会有想要抓住那抹光的贪心。
贪心吗?
是她说的,她说,让她帮助他。
这个念头像是疯长的杂草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肆虐,搅得他忽然失去了理智,忽然想要糊涂一回。或许是秋夜的雨太大,亦或是雷声太响,令他产生了幻象。
今夜的凌素是住在南院的,她陪她爹下棋下晚了就会宿下,已经好几日都是这样了。
她也不怕外界的流言,不怕圣上的猜忌吗?
他这般想着,赤脚踩在地面上,随手拿过一件黑色的披风兜在身上,像是入了魔一般,双眸黑头清亮,毫无犹豫地推门而出,朝南苑而去。
外面雨势很大,已近丑时,天际偶有电闪,将仇南风的脸庞照出分明的清冷之色。他赤脚而行,踩在地面,任由大雨打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淋湿了。
雨水顺着脸庞流下,几缕发丝垂落搭在脸上,他有些狼狈有些落魄,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一丝不苟的清贵模样。
像是从天而降的落魄神仙,被玉皇大帝褫夺了全身法力,流落凡间。
地上的碎石和杂草在他脚底刮出了伤痕,伤痕又被雨水冲刷,反复刺激,那股疼痛感却传得很慢很慢,慢到他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终于,他来到南院,慢慢地走了进去,慢慢地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而脚底的疼痛感这一瞬间才变得清晰。他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期待在增加。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能和他有心灵感应也醒过来淋雨?期待她推开门走出来?或许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孤勇,也是人生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老天爷,能听得见吗?
忽而,他站定在某间房的窗户外,渴望而炙热地朝里看去。
可那间房的窗户却没有合上,有道人影从窗户旁闪过,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往前走了好几步,想看个清楚。
此时的凌素刚被一个响雷吵醒,辗转难眠,又觉口干舌燥,起身喝了口水,索性打开窗户,透透气。
她刚打开窗户准备离开,转身之际,余光一瞥,莫名觉得窗外雨帘中似乎站了一个人,可恍惚间又觉得是幻觉。
她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往回走了一步,朝窗外看去,竟是看到了一抹身影——那抹黑色并墨蓝色的身影,差点淹没在这个黑夜的大雨中。
“殿下?”她惊诧地瞪大了双眸,来不及惊骇,连忙拿起一把雨伞推门而出,小跑着进了雨帘,来到他的身边。
一柄油纸伞下,站着一双人。
她将伞微微往一侧倾斜,抬眸看向他问道,“殿下,这深夜你怎么过来了?”
“你来帮我,好不好?”他的眸光定定得,定定地望着她。
她瞧了一眼,便望进了他的眼眸深处,毫无遮掩,那里是一片挣扎、痛苦和空虚,亟待着她上前拉他一下。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他骨子里一阵寒冷。
“好。”于是,她轻轻地将手伸到了他的背后,小心翼翼、克制又不过分靠近地抱了他一下。
她此刻了然:自己恐怕早就不知不觉喜欢他了,从何时起呢?
而他呢,此刻觉得: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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