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人的线索（十一）
次日清晨，宋之恒早早就醒了。他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稳。
外头是阴天，屋里的光线略微昏暗，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穴，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忽而他的动作一停，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腕。
上头系着一条黑色绳结编织的手串，许是佩戴的年代太过久远，绳结已经微微发白，可仍能看出原来的主人十分珍惜。手串的末端，串着一个银色的铃铛，没有铃芯，材质也很是普通，可却是小巧精致。
宋之恒将铃铛举到眼前来看，依稀还能辨别到铃身之上雕刻着的“无忧”二字。
这是朝宁的奶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于朝宁而言，此人此物都极为重要。
她用自己儿子的命，换了朝宁的命。
又用她自己的命，拼死护着朝宁长大。
这些事宋之恒本不知道，他不去问，朝宁绝不会和他说。不过是一次调皮偷听自己父母谈话，才慢慢将那些过往拼凑出来。
宋之恒心中涌出无法言说的心痛，世人只觉小宁王年少有为风光无限，可朝宁从来活得都不容易。
同时又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欢喜爬上心头。
他突然明白过来，哪怕在心绪最是凄迷的时候，哪怕是下定决心想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喜欢。
无论是儿时的一见面就欢喜，还是后来丝丝缕缕斩不断的依恋。
他只是日日都盼着能见一见那个人。
他笑，他便笑。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宋之恒回过神来，整理了情绪，将门打开。
小五拎着食盒笑呵呵地瞧他，“公子起来啦。”
看着小五跑得气喘吁吁，宋之恒也笑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后头有小姑娘追你吗？”
小五憨憨地笑着，“小宁王吩咐的，说让我快些过来看看，别让公子睡过了，不然您定不好好吃饭。”
宋之恒很是无语，他何时有过赖床的毛病？朝宁和小孩子胡乱说什么，就不能在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面前多少给自己留点面子。
小五手脚麻利地将食盒里的点心摆到桌上，嘴巴不停，“小宁王和各家家主正在天水阁议事，他嘱咐您慢慢吃，不用着急，吃噎到就不好了。”
宋之恒：“……”
他今年又不是只有五岁！！
宋之恒看到小五又张嘴要说什么，拿起个包子就塞到了他的嘴里，“这太多了，我吃不下，你同我一起吃吧。”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大大方方的孩子。
小五被塞了包子满脸纠结，咬了一口觉得好吃，又不舍得丢下，看了看宋之恒，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道：“公纸，你吃的好少哦。包纸……小五一斥可以吃……五个！”
宋之恒轻笑出声，很难想象这是个长在梅家的孩子，梅家人素来食不言寝不语，小五却完全没这些忌讳。早前宋之恒就发现小五虽然拳脚功夫不错，但并无灵根。
后来梅卿婉告诉她，小五是被梅尘瞻捡回来的乞儿，灵脉残缺无法修炼，心智也比同龄的孩子要简单许多。梅尘瞻将他安置在梅家内院做些简单的活计，他这一身的拳脚功夫也是梅尘瞻手把手教的。
也好在小五是身在梅家，山庄里的人都待他亲善，无人嫌弃。
最终那六个包子，小五吃了四个。
等宋之恒吃完，小五领着他往天水阁去。
不少世家子弟一早就聚集在了天水阁门前，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大多数人都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天水阁的阁门大敞，能看到各家家主也正在里面商议着什么。
有宋家子弟看到了宋之恒，忙过来同他打招呼。
“公子。”
宋之恒笑着回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组队行动，便吩咐道：“一切小心，量力而为。”
众人笑嘻嘻地应了。
宋之恒便又去寻楚景珵，看到他同梅尘瞻站在一起，不禁挑眉一笑，“你俩这是要撇下我双宿双飞了？”
梅尘瞻只是笑笑。
楚景珵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如果不和尘瞻一道，你难道不会来念叨我？”
宋之恒悠悠一叹，絮絮地说道：“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找这些借口作甚？”
楚景珵只当没听见。
梅尘瞻唇边一点笑意，说道：“多谢。”
这两人是担心他，他们都很了解彼此的脾性，所以又不会阻止他，这份好意他心里省得。
楚景珵没有说话，宋之恒也不过笑了笑。
“那个……宋兄……”
任肖突然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走了过来，等那三人都看向他，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宋之恒看着他抓耳挠腮了一阵，却不说话，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任兄可是想同我组队？”
任肖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此次群英会有斩杀鬼人这项任务，世家子弟大多结伴而行。和他交情不错的秦家俩兄弟自成一队，让他单独去面对鬼人，心里多少有点犯怵。
他能说上话的只剩下宋之恒他们几人。
刚才听到宋之恒他们的谈话，任肖知道梅尘瞻同楚景珵一队，宋之恒便落了单。
可凭借宋之恒的实力，单独行动，反而比和他一起更为便利，他不禁有些踟蹰。
宋之恒轻声一笑，“承蒙任兄不弃，此行还请多加关照。”
和谁组队，宋之恒并不在意，况且任肖这个人，宋之恒并不讨厌。
任肖眼神里亮起了光彩，宋之恒没有看不上他，也没有敷衍他。他赧然地拱手一揖，咧嘴笑了起来。
旁边偷偷往这里瞄的其他散修，亦或者一些小世家的门人弟子都露出了懊悔的神色，早知道宋之恒这么好说话，他们就过来试试了。
说话间，朝宁和梅长青他们都从天水阁走了出来。
梅长青朗声说道：“诸位，绕行梅山太费周折，为避免各家修士浪费过多灵力，我们商议集各家之力，开辟阵法通道直接通往雪窟冰境，请各家修士随我们来。”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宋之恒、楚景珵等人，以及远处的齐英都神色泰然。
这是老牌世家想要探各种小型秘境时常用的方式，雪窟冰境是四大秘境之一，各家合力的确稳妥很多。
有序地跟随梅长青穿过两个阵法，一阵目眩之感，众人便来到一处空旷之地。
这地方似乎就位于梅山两座主峰之间的深沟外沿，远远的还能看到梅山主峰模糊的轮廓。
梅家几个长老率先踩到几处阵角之上，几个世家的家主也走到方才商议好的位置。
阵法缓缓催动，几人身上光华流转，灵力卷起厚实的雪幕，盘旋而上冲向虚空一点，无形中撞上一道斑斓的屏障，几相僵持，本该消散的屏障依旧岿然不动，无法再推进半分。
宋渊没有入阵，凝视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峰，眉头紧了紧，“这云低了些。”
齐燕飞和他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没有冲突的时候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同样站在阵外，他也皱起了眉头，“若能早几个月，此地结界应当最是薄弱。可眼下……”
僵持之中，梅长青和楚君平灵力都运转到极致，周身微微泛起白光。其他几个家主都有些吃力，尤其是秦家家主秦鹤来脸色已经憋得通红。
“呔！”一声暴喝，秦鹤来终于还是顶不住结界的压力，从阵法中脱落，被阵外的秦家兄弟用力一拽，才堪堪站稳身形。
宋渊脸色一沉，再次看了看那压的更低的云层。阵法被骤然打乱，阵中其他人慌乱中想要回到原来的位置，阵法只能靠梅长青和楚君平勉力维持，齐燕飞正要动作，宋渊却先向前迈了一步。
一把黑金龙纹古刀带着几许轰鸣出现在他右手之中，一时间宋渊灵力大盛，挥手间那刀光带着冲天的煞气朝那屏障上砍去。
几息的寂静，突的狂风大卷，雪碴子咆哮着朝众人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有修为低的弟子直接被击飞数米，倒在地上久久站不起身来。
齐燕飞站于人前，挥手间落下一道禁制，抵挡住袭来的冲击。
那虚空中的屏障咔嚓一声，一寸一寸碎裂开来。
宋渊收起古刀，神色严肃。
宋之恒早些时候看着不对，就偷懒的躲在朝宁身后，第一波风雪袭来时，他没有受到任何牵连。楚景珵和梅尘瞻自然无恙，他伸头去看被埋在雪里的任肖，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秘境已开，有些散修的修士早就按捺不住祭出灵器朝秘境飞去。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灵剑宝器漫天飞舞。
世家子弟大多会被家主耳提面命一番。
宋渊也低声嘱咐了宋之恒两句，见周围修士所剩无几，一拍宋之恒的肩膀，笑道：“去吧，一切情况，你自己斟酌，就算你把天捅个窟窿，你爹也能替你补上。”
宋之恒笑吟吟地站着看他，微微掸了掸衣服上的雪，“爹的绣工自然是好的，娘衣服上的牡丹花被勾了个洞，您都能原封不动的复原。”
宋渊闻言还颇为得意，“你爹的本事多了去了，你好生学着吧。”
宋之恒看到任肖站在一边等他，不再和他爹扯皮，侧过身去看着一直都没说话的朝宁，袖中左手微动，眸光缱绻，淡淡一笑，“阿宁，我走了。”
长袖中的银铃明明没有声响，朝宁却觉得听到了悦耳的“叮当”之声。
缓步走到宋之恒面前，朝宁状似随意地替他正了正发冠，笑道：“等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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