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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衡量


    “濮阳秦氏早已积弱,仅有一个舅舅秦昭位至西南将军。哪怕是以后,秦氏在宫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能做的,就是让我们的这位舅舅不断磨砺,待有朝一日你夺位之时,他手上的兵马就是你的筹码。

  “漠北前来求亲,这是料定了大宁无法拒绝。现下适龄的公主不过四位,中宫所出三、四两位公主华如、华初,我,还有一个虽然娘亲早逝却有太夫人做姨奶奶的六公主华忆。华如已经有了婚约,那就只剩下华初、我、华忆三人。

  “所以修瑾,你是觉得濮阳秦氏比起贡阳范氏和安阳赵氏来,我们能拼得过哪一家?……而濮阳秦氏自外公去世之后,也是……

  “范阳容氏本就家业庞大,容贵嫔膝下又没有子女,你过去了,也算是两相宜的结果。她要孩子来固宠,你要养母来造势……总之,阿姊也不怕你在这宫里受人欺负。”

  “那你呢?你把一切都打算好了,你会是个什么样子、慕白到时候又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些阿姊考虑过没有?”修瑾闭了闭眼压下那不断上涌的郁气,“你总是想着我怎么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把你自己当回事?”

  “除了这永延宫,你是娘亲最后留给阿姊的东西了——这世上女子嫁人,嫁给谁不是嫁?更何况,阿姊这一嫁,去了便是漠北的王后,说起来也算是高嫁,至少能够吃饱穿暖,再不为生计困。你呢,堂堂男儿伟丈夫,也不必如此委顿于污浊困苦之间汲汲营营。还有什么不好呢?”华乐站起身来,一身鹅黄色锦裙在这温暖如春的永延宫里,犹犹如初春的黄蕊,柔婉和雅,唯一有些突兀的便是她那双涂完药膏显得红肿泛着油光的手。

  “至于慕白,不过一场心计较量罢了,”华乐轻轻一嗤,“定远侯兵权在握,陛下亦是信任有加,其府上多少宗亲贵族来来往往?世子刚开始不过是觉着阿姊有趣,最后投趣了罢,有来则必有回,和这种人来往,费的是脑子计量。这人看上去俊美无双,实则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便当真以为,世子和你我交往过密,定远侯夫人那里不清楚?不过是觉得奇货可居尔。”

  “权贵之间的弯弯绕绕向来不少,阿姊这一走,世子那边必有动作。这世间,向来得不到便是最好的,借由此,将定远侯隐隐绑在你的船上,且看以后的造化。现下里,阿姊不求甚多,只求世子看往日的情面,日后在人情世故上对你多加提点。”华乐将屋子里的窗子支了起来,“这样,阿姊多少也能放下些心了……阿姊怕是习惯了往日的冰寒,这炭火一点,竟是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样也好,听闻漠北冬日奇寒,地博物却不丰,如此过去之后,想必能习惯的快些。”

  “阿姊好生自私,”修瑾勉强一笑,“听阿姊这么一说,倒像是阿姊要逃出生天了,弟弟却还要在这烂泥塘里苦苦挣扎,苍天……何其不公啊。”

  “是啊,苍天何其不公。”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良久华乐才道,“去吧,你今日的功课尚还未做,今日完不成,明日那些个师傅们怕又要罚你。阿姊出嫁这事虽说悬而未定,却也不过差那么一道圣旨,现下的宫里,也禁不起那么多的折腾。就算再仓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待到阿姊真的走了,这宫里,恐怕才要翻了天去。一时半会儿的,去帮忙你的吧,你住的屋子我也已经叫他们收拾出来了,暂时先住着,待到阿姊出嫁,你大概也要出宫建府了。”

  修瑾站了半晌,最后应了一喏,转身离去。

  华乐站在窗边,看着这满屋子新送来的东西,良久却是幽幽一叹。

  她和定远侯世子之间是一笔乱账,注定是理不清的了。

  定远侯满门忠烈,从老太公起便一直受到先帝信任而执掌兵权,为帝王征南战北,祠堂里摆满了代表着忠义的牌位。一直到现在的太夫人,咬死了不让家中小儿子从军,这才为云家留下来这么一丝血脉,也就是如今的定远侯。

  而定远侯世子却是个非要反着来的性子,生性好武,就连师傅都拜了当时的大家李鸿生做老师,气的定远侯府的老夫人将不过十岁的他关在府门外,任他跪了一天一夜。

  华乐抿唇,那时候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所见便是整个世界,连云慕白这先斩后奏的法子都是华乐出的。也是自那以后,修瑾的学问便是由慕白来辅导,也算是为弟弟骗来了一个师傅——李鸿生能收下十岁的慕白,固然有华乐出的主意在,可换言之,一代大家不可能收一个徒有金玉的弟子——云慕白是李鸿生的学生,却又教导修瑾课业,以此来说,修瑾所闻所学都是间接来自于李鸿生。

  这才是华乐为何能与定远侯世子结缘的根本原因。

  有了慕白的存在,华乐与修瑾在宫内的日子也好过许多:慕白有时带些宫外的吃食,有时带些经文杂书,有时是些奇淫巧技的小玩意儿。

  二人相处起来倒也平常,时常是棋子上的博弈,又或是遇到什么事情,想要找个人商量,一来一往之间,华乐投其所好,倒也算是付出不少心力。

  然而回到现下,华乐除了认命,竟是无路可走。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短不到哪里去。

  容贵嫔所料成真,当天夜里圣旨便传到了永延宫,赐‘乐’字,封昭宁公主,一月后前往漠北和亲。

  同圣旨一道传来的还有容贵嫔被禁足的消息,听说泰元帝在永和宫发了天大的火,整个永和宫都被砸了——也不知和这事有无关系,容贵嫔又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正当华乐担忧时,永和宫连夜递过来消息,说是容贵嫔亲手挑了些年长有经验的老人过来帮忙,一个把这些年疏忽的礼仪规矩一步步补回来,一个跟在身边能多些照应,待她出嫁,这些便都是她的体己人,秦婉华早逝,她这个堪当华乐半个母亲的在她出嫁这种事上,却是不能轻忽……

  容贵嫔被禁足不能出来,也不能进去探望,左右也是闲着没事干,于是接下来这几天衣服料子、古玩奇珍、经书典籍流水一般往永延宫送,道都是给她的陪嫁。永和宫这么一来,永寿宫、永福宫自然也不能拉下,于是这一日里头能收三次礼,天天都能听到宫人吊着嗓子唱名儿的声音:

  “永福宫赏金凤红宝头冠一套、珍珠明月珰一对儿……”

  “永寿宫赏八宝如意一对儿、宝蓝点翠珠钗一套……”

  “永和宫赏赤金嵌翠滴珠护甲一套……”

  有用的、没用的,实用的、不实用的东西流水一般进了永延宫的库房,少不得还有那些个跟着风头也往里头添嫁妆的各位夫人,华乐最后也不再出去谢恩了,只是去内府支了这些年被欺压下的银子——足足三四百两,这还是账上的,不在账上的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交给身边的大侍女素语封了荷包打赏下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便是华乐出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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