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白府客房
和光死时坐在妆凳上,身子趴伏在桌面,面容安详,除了嘴角洇出的血迹,瞧着像是个贪睡的姑娘撑在桌上打瞌睡。
白予一走后,章薤白便找过来,想要陪着和光。昨日他才清醒,和光拖着伤腿来看他,他便心疼了,今日是再不能让和光主动来找自己了。
章薤白来时,心中甜滋滋的,昨日和光应了二人的婚事,他高兴的夜里都没怎么合眼,若不是此刻是在别人家里,他定要腻在和光身边才是。
章薤白来的路上心中想过许多,又是算日子,又是盘算聘礼的,甚至连结婚请柬上怎么写都想了一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令他心神俱碎的一幕。
章薤白进了院子还没走到房门口,便见一个妇人从房里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神情惊惧,连院子里多出一个男人都没在意,只是跑出了院子,嘴里还嚷着“不好了!”
章薤白见状,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奔进屋子里。甫一进门,便瞧见了趴在桌子上的和光。
他这个方向看不见和光的正脸,只能瞧见她身上华丽的戏服和极长的、垂在地上的头发。发髻间的簪花迎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闪闪发亮,漂亮极了。
这样静美的场面,却惊得章薤白软了身子。
他跌跌撞撞的扑到和光身边,却不敢低头去看和光埋在手臂中的脸。呆愣的目光最终落到镜子上,透过那面镜子看清了他刻在心上的熟悉面容。
女子神态安然,眉尾眼角都染上醉人的红,卷成圈儿似的头发贴在额上,衬得她原本端庄的相貌多了些可爱,小巧水润的唇涂了殷红的口脂,即使闭着眼也是极诱人的风情。偏偏唇角一道血迹触目惊心!
这扮相章薤白再熟悉不过。他与和光虽只正式同台演过一次牡丹亭,可从小到大却是有无数次的练习,这杜丽娘的装扮也是他从小帮和光画到大的。
“小迷糊,眉毛都画歪了。”章薤白盯着镜子,半晌就冒出这么句话来。
话音一落,章薤白便伸出手,动作轻柔的将和光的身子扶正,又小心翼翼的拥进怀里。章薤白弯着腰,和光的背便靠在了章薤白的胸膛上,白皙的下巴被他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托着,正对着镜子。章薤白另一只手拿过桌上搁着的眉笔,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的重新给和光描眉。
即使姿势别扭,章薤白的动作依旧很稳,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他这双手为和光画过太多次了,这世上只有章薤白最清楚和光的这张脸如何上妆最美。
“和光眉中藏痣,是富贵平安的好命格。”
章薤白手中的笔扫过和光黛眉间的小黑痣,眼神一颤,随即微微偏头,苍白的唇贴上和光圆润的耳垂,轻声呢喃,语气温柔。
这话章薤白从前总说,每每说起,和光都会眼神揶揄的斜睨着他,有时还会打趣他,说他不务正业竟学起了江湖神棍相面了。
章薤白想起从前和光娇俏生动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神不经意间却撇到了镜子里和光平静的面容,眉目间的笑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下一秒竟是直接抬手将妆镜打到了地上。
随着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章薤白的心也碎的彻底。脸上的温柔缱绻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满眼绝望悲恸。
章薤白伸手环住和光的脖子,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这样卑微挽留的姿势他只有过一次,幼时没有留住母亲,如今没有留住妻子。
滚烫的泪水在脸上蔓延,在即将滴落到和光衣领上时,又被章薤白抹了去。
明明和光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明明已经答应自己了,可现在竟是残忍的留给他一具尸体,他连和光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他不想见什么最后一面!他只要和光好好活着!章薤白心神激荡,一时气血翻涌,偏头吐出口血来,他却不在意,只是擦了嘴,又小心打量和光身上,瞧着没被他弄脏,才松了口气,又继续抱着和光说起话来。
“和光,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不逼着你嫁给我了……只要你能活过来,你要是,要是还喜欢林非灼……我就让他娶你……”
“和光,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娶你……你醒过来好不好?和光……这些年我给你存了好多嫁妆……到时候一定让你风光出嫁!”
“和光,求你,我求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依你!”
“和光,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错了……我再不缠着你了!我离你远远的……你活过来好不好……别躲着我……我走得远远地,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
白予一踹开门,见到的便是章薤白抱着李和光的尸体,神情凄惶癫狂的模样。白予一几步走到章薤白面前,章薤白却恍若未觉,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小白!”白予一叫了他一声,章薤白却没有反应。
“小白,先放开她,把她抱到床上休息好不好,外面起风了,她在这儿睡,该着凉了。”白予一不忍心再刺激章薤白,只好语气轻柔的哄着。
章薤白被刺激得神志不清,心中却还是认定和光没死,白予一的话倒是听了进去。
“贯之,你说得对,和光不能再这儿睡……和光着凉了难受,我心疼……”章薤白断断续续的说完,就一把抱起和光朝着一旁的床榻走去,白予一跟在一边替章薤白撩开床帐,章薤白小心将人放下,又拉过被子给和光盖上,末了还掖了掖,才坐在床边,瞧那样子是要守着和光睡了。
白予一瞧着章薤白胸口处透出的血色,心中担忧,看着他现下神志不清却又不肯挪步,思虑片刻只好一抬手将章薤白打晕。
白予一连忙接住章薤白软倒的身子,一把将人抱出房间,又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刘管家去请大夫,一路上也不避讳,直接将章薤白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大夫看完病,白予一将药喂完,太阳都落山了。白予一还是坐在床边,看着章薤白昏睡的模样,头一次走神。
他脑子里想着大夫刚才的诊断,只觉得心底发寒。
“这位公子原来就有心悸的毛病,要是早前好好养着也就罢了,偏偏近日心绪变动极大,大喜大悲,最是伤身,何况还受了重伤,如今已经严重到呕血的地步,怕是时日无多了!”
大夫的话在耳边回荡,白予一攥着章薤白的手又紧了紧,他平生没有怕过死,可这个字落到章薤白身上却叫他害怕得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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