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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半枝低着头就着微弱的烛光捏着绣花绷子绣帕子,浅碧色的帕子上是一副狸奴扑蝶的绣样。雪白的猫儿眼神灵动,毛茸茸的爪子伸在半空正压着只花色蝴蝶,瞧着很是可爱。

  半枝的女红是同她奶奶学的。老人家曾经是沪地有名的绣娘,只是后来伤了眼睛,做不了绣活儿。半枝小时候不受王家夫妇待见,倒是奶奶心疼她,将她带在身边照顾着,更是将一手好绣工传授给了半枝。

  “还是没有奶奶绣得好看。”

  半枝瞧着帕子上的猫儿,喃喃自语。王奶奶最拿手的便是绣猫儿,半枝虽说手巧,但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些。

  隔壁房间里王家夫妇和孩子正在吃饭,半枝能清楚的听见母亲温柔的嘱咐她弟弟吃慢些,小心噎着,还能听见父亲同大哥闲聊。

  如此温馨的画面,偏偏同半枝没有一点关系。

  半枝突然就有些委屈,抬手擦了把漫出来的眼泪,又继续绣帕子,再不肯听进去一点儿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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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府

  “夫人,这是岑府送过来的书信。”

  “拿去处理了!以后岑府的信件一律拦下来,莫叫小姐知道了。”

  王宝珠坐在郁锦闺房外间守着,因着郁锦从昨日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正着急,却又见下人拿了岑西眷送过来的信请示,当即便发了脾气。

  在王宝珠看来,岑西眷此举简直是不知好歹,明明都成了瘸子了,现下倒是巴巴凑上来缠着她女儿,活像是赖上了郁家似的!她原就寻思着要退婚,如今是巴不得郁锦与岑西眷断了联系,故此想也未想便让人悄悄处理了信件。

  ……

  岑西眷尚不知道郁府的情况,现下却是没功夫操心郁锦了。一入夜,岑西眷便发热了,岑夫人发现时,他已经人事不省了。

  岑夫人吓坏了,连忙派人去请大夫,整个岑府上下忙得兵荒马乱的。

  “夫人,令公子发热是因为腿伤,如今是夏季,公子的伤口有了化脓的趋势,今日发热也是因为起了炎症。”

  岑夫人站在岑西眷床边,听着大夫的话,只觉得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大夫,我儿子的腿到底伤得如何了?”

  “令公子的腿伤得极重,小腿骨有好几处断裂,骨头戳烂了皮肉,虽说老夫接上了他的断腿,但是恐怕以后走路有些跛脚了。”

  好巧不巧,岑夫人派人请来的大夫正是当日为岑西眷诊治的邹大夫,现下岑夫人问起,他便如实说了。

  “什么……”

  岑夫人如遭雷击,脚下一软,往后一倒,差点便要跌在地上,还好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只见她怔愣一瞬便哭了起来,模样凄惨,哭声嘶哑,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因着岑西眷刻意隐瞒,岑夫人一直以为是可以恢复的,可现下得知岑西眷落了残疾,自是不能接受。

  “夫人先莫哭,先不论令公子往后如何,您还是先听听公子现下的病情为好。”

  邹大夫行医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岑夫人这样子他虽怜悯,可这病情也不得不说。

  “……您说……”

  岑夫人虽伤心难忍,可邹大夫这样说,她也只得生生止了哭泣,毕竟眼下岑西眷还在发热,她得好生照顾着才是。

  “药方我已经开好了,只是其中有一味蛇舌草,这药材虽不甚名贵,只是我这副药需要新鲜的蛇舌草入药,如今市面上怕是不多,您还得抓紧时间寻来才是。令公子若不及时退热,怕是性命难保。”

  邹大夫说得很清楚,毫不拖泥带水。岑夫人听完只觉得眼前发黑,捏着丫鬟的手才勉强站稳。

  “是,是……多谢邹大夫,还请邹大夫在府中多留一日……我会派人去抓药,……阿眷就劳大夫照看着些,邹大夫大恩,岑府必会重谢……”

  岑夫人心中惶惑不堪,眼里不断有泪水流出来,止都止不住,只是还是强撑着同邹大夫道了谢,直待邹大夫答应了,她又出了厢房,亲自派人去药铺抓药。

  岑府的灯火亮了一夜都没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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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七宝里弄后山

  天还未亮,半枝便起了床为王家一家做早饭。王家没有余钱,三餐都吃得简单。用昨日剩下的野菜和几个红薯熬了一锅粥,这便是早饭了。

  半枝手脚快,王吴氏刚起床,半枝便收拾好准备去卖帕子了。

  “今日倒是勤快,果然还得饿你几顿!今日记得多赚些钱回来,不然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嗯”

  半枝低着头闷嗯了声便出了门,也不管妇人死瞪着她的眼神。

  待到走远了,半枝确定母亲已经看不见她的时候才停下脚步,四下打量一番,瞧着没人,继而又悄悄拐到小路,钻进后山。她今日比往日早起了一个时辰,为的就是将昨日寻见的蛇舌草挖出来卖了。

  半枝顺着昨日的路,找到了大坑。取下臂弯处装着帕子的篮子,沿着篮筐边缘一扣,外头套着的窄边、略大些的篮子就被拆了下来。药材太多势必要用篮子装,为防母亲起疑,半枝只好用此法打个掩护。

  半枝挎着空篮子揪着藤蔓缓缓滑到坑底。走到昨日的角落,蹲下身子,将杂草拨开便瞧见那丛开着白色小花的草药。

  “还好没被人先采了去。”

  半枝瞧见了蛇舌草还在,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处大坑不是多隐蔽的地方,虽说昨日她做了遮掩,但是也担心有采药人捷足先登。

  半枝将臂弯上的篮子取下来,从里面拿了把锄头便开始挖。

  约莫一刻钟,半枝便将所有开了花的蛇舌草挖出来装好。那些还未开花的小株则被她留了下来,等长成了再卖。

  半枝瞧着满满一小篮子的药草心满意足的笑了。只要将这些草药卖了,她中午便能有些吃食了。半枝卖帕子都是早出晚归,中午并不会回家。倒也不是她不想回,而是母亲不许她回去,即使回了也没有她的午饭可吃。半枝身上没钱,中午便只能饿肚子。

  平日里卖帕子的钱半枝是没法动的。带回家的钱少了,轻则饿一顿,重则打一顿。卖帕子原就赚不了几个钱,半枝更是不敢用它,只能寻些别的门道赚钱。

  半枝拽着藤蔓爬上去,拿起地上装着帕子的篮子慢慢往山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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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了?可寻到了药材?”

  岑夫人坐在客厅上首,盯着外院的动静,见管家匆匆赶过来,立马站起身询问,神情很是焦急。

  “回夫人……城里的药材铺子奴才都派人问了,蛇舌草这位药材都有,只是都是陈年的了……新鲜的却是没有。”

  老管家擦了把额上的汗,躬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回答。

  岑夫人闻言,直接摔坐到身后的椅中,半晌没说出话来。岑西眷发热,直到现在也没有退下去,全靠邹大夫用参汤吊着,再用烈酒擦拭身体降温。她一夜未眠,府里的下人都派出去找药材了,可现在却还没找到。

  岑夫人心里一团乱,几乎已经撑不住了,可丈夫不在身边,儿子又危在旦夕,她咬碎了牙也得强撑着。

  “除了药铺可还有别的路子能找到这位药?”

  岑夫人稳了稳心神,又不死心的问了管家,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得试一试。

  “奴才问过药铺老板,他说要找新鲜的蛇舌草除了自己派人去山里采,便只能找找采药人,说不定就能遇到卖新鲜蛇舌草的。”

  “那你赶紧派人去附近的山里找药材,另外再吩咐几人在城里几间大药铺周围守着,要是遇见采药人就问问有没有蛇舌草,要是没有就让他去找,无论花多少钱,找到药材就好。”

  “是,夫人。”

  “铃铛,你同我一道出府。”

  岑夫人吩咐完老管家,自己也领着丫鬟出了门。眷儿如今有邹大夫照看着,她也帮不上忙。与其坐在府中等消息,她还不如去药铺寻药材,万一运气好能碰到采药人来卖蛇舌草,那她的眷儿就有救了!

  ……

  半枝走到城里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寻到了上次同采药人收购蛇舌草的药材铺子,走了进去。

  “姑娘要抓些什么药材?”

  老板是个样貌慈祥敦厚的老爷子,瞧着半枝进来,也没有因为她寒酸的打扮有什么异样的表情,还是带着温和笑意询问半枝。

  “老板您好,我是卖药材,不知道您这儿收不收蛇舌草?”

  半枝一边说着,一边将盖着麻布的篮子递过去,示意老板验看。

  “蛇舌草?新鲜的?”

  老爷子一听到半枝买的是蛇舌草,一时来了兴趣,连忙揭开麻布。只见篮子里整整齐齐的躺着十多株白花绿叶的草药,果真是蛇舌草!花朵饱满,叶片上还带着露珠,倒是极新鲜的,且采药的人心思细腻,连根部的筋须都完整的留了下来,卖相十分好看。

  “是的,今天早上刚挖的。”

  半枝带着笑意,认真回答道。

  “小姑娘!”

  铺子里正在谈话的二人被突如其来的有些尖利的叫喊声吓了一跳。半枝转身望过去便见门口一位衣着讲究的夫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眼睛紧紧盯着柜台上的篮子不放。

  “夫人是在叫我?”

  半枝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夫人,有些不确定的询问。

  “没错,小姑娘,你这药能否卖给我?我儿子需要它来救命……多少钱都可以!”

  岑夫人面上是极为欣喜的笑容。她原是想到城里最大的百草堂药铺去碰碰运气的,走到这儿只是顺路而已,却没想到真叫她遇见了这个卖药的小姑娘。

  “既是如此,那这药我就卖给夫人您了。”

  半枝听说是急着救人,当即就允了,说话间便将篮子递给了岑夫人。本来她卖药只是为了整个午饭钱,现在既是能救人,她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想要卖多少钱,我现在就将要钱给你。”

  岑夫人接过篮子,看着面前清秀瘦弱的小姑娘,倒是没忘记付药钱。

  “老板,这些药材值多少钱?”

  半枝没有回答岑夫人的话,倒是先转头问了药铺老板。

  “至多二两银子。”

  老爷子不知道半枝是何意思,也没多想,只照实说了。

  蛇舌草并不是什么珍惜药材,只是近几年不大好采摘了,才稍微比原来贵了些。加之半枝采来的蛇舌草新鲜完整,撑死了能卖二两银子。

  “那好,我知道了,多谢老板。”

  “夫人付给我二两银子就好。”

  半枝向老爷子道了谢,这才回头向岑夫人开了价。

  “二两?……你只要二两?”

  岑夫人瞧着面前的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模样,有些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

  “嗯嗯,这些药材只值二两,我就只要二两。”

  半枝知道岑夫人的意思,只是她虽然缺钱,但是也做不出趁着别人病重,坐地起价,赚别人救命钱的事儿,那也忒缺德了些。再说,二两银子也不少,够她用上许久了。

  “姑娘,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我身上只带了这些,你先拿着,改日我必有重谢,犬子还在等着药材救命,我就先走一步了!”

  听着半枝这么说,岑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来塞到半枝手上,便匆匆告辞,毕竟岑西眷还等着药材呢!

  半枝来不及说什么,岑夫人同丫鬟便走远了。她解开香囊,略微一数,竟是有二十多两碎银子,已经远远多出药材钱了。

  半枝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如今拿在手里,倒是有些不安了。

  “小姑娘,方才那位是岑夫人,这味药是拿来救她的儿子岑西眷的。这也是你的造化,这钱你就安心拿着吧,岑家一家人都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你不用担心。”

  老爷子瞧着半枝的无措模样,好心跟她解释。

  “是那位修远斋的岑夫子么?”

  说起岑家,半枝倒是晓得些。半枝做绣活,对于岑家绣庄的名号自是熟悉的,有时候也会想着,要是用岑家布庄的布料绣帕子,一定会好看许多。

  而岑夫子这个名号则比岑家布庄还要响亮。半枝走街串巷的卖帕子,常常听到街上的孩童说起岑夫子。说他是沪地最年轻的解元,是顶有才华的俊俏书生,都说以后要做岑夫子那样厉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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