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知晓的暗恋
空闲的时候,幼清在一家叫“干杯”的陶艺吧打零工。
陶艺吧开在客流量少的偏僻地段,平日里生意冷清,到了周末才稍微热闹点。吃完午饭后,幼清洗干净手,系好围裙从工作间里出来,被店长叫住:“花架那边来了位新客人,想做个陶杯,你去教教人家。”
店长冲她挤眉弄眼,小声凑近道:“是个大帅哥喔。”
幼清向那边望去,视线被花架上的绿萝遮挡,隐约看见一个让她觉得熟悉的背影。
客人西装革履,笔挺地坐在陶艺吧里,实在与周围轻松随意的氛围不搭。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不带一丝褶皱的雪白衬衫,摘了腕表,袖子挽起,面容严肃地盯着面前的一团陶土。
实在不像是来体验陶艺的。
幼清在他对面的板凳上坐下,用清水沾湿双手,开始做示范,全程却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对待来客的热情。
她教完一遍,示意对面的人自己来。
男人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在陶土上戳来戳去。没过几秒,他就坏脾气地五指一捏,彻底毁坏了幼清之前的塑形。
像是纯粹来捣乱的。
“周斯言,你到底来干吗的?”幼清问。
男人精致出众的脸上仍然不见半点表情,像他之前摘下的那块精密手表,严丝合缝而无一分破绽。他冷声道:“你们店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你想怎么样?”
“教我。”
两人僵持不下。幼清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直接把周斯言轰出去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几乎为零。如果她敢这么做的话,以周斯言变态的个性,他估计会叫人直接将陶艺吧砸了。
“你让我怎么教?”幼清无奈。
周斯言的目光停在她那条灰格子围裙中央沾着的泥点上,语气不耐烦:“你怎么教别人,就怎么教我。”
于是,幼清只好手把手教他拉坯。
店长抱着一颗八卦的心朝这边看,只见一男一女皆是一脸苦大仇深,好像对面坐的是仇人,手里的陶土是刀刃。
幼清小心地贴着周斯言的大拇指向下按压,转轮在高速转动,随着手指的用力,陶土中间逐渐被打开一道口。
她努力地像个老师,嘴上也说着:“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地用力,推边缘,让它慢慢变薄。”
周斯言说着不相干的话题:“上次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听音乐会。”
幼清:“……”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心里一算日期,才想起今天是周家聚餐的日子。她上次找和江鹤齐一起听音乐会的借口,拒绝了回周家,结果现在被周斯言逮了个正着。
她想着要怎么圆谎:“音乐会傍晚七点才开始啊,现在还没到时间,正好跟家里晚饭的时候冲突,我当然回不去。”
周斯言盯着她,摆明了不相信她的鬼话。
“如果我发现你骗我,你就死定了。”
陶杯做到一半,秘书过来催周斯言回公司。幼清巴巴盼着他走了以后,忙不迭掏出手机上网查询麟城的音乐会。
她运气不佳,根本没有任何一场音乐会是在今天举办的,想必周斯言也早就知道了。
她撒了一个破绽百出的谎。
拿着手机无意识地翻看,幼清突然注意到邬奈的头像,灵光一闪,想起之前邬奈跟她说的学校乐队演出,正好就在今天。
虽然跟她同周斯言所说的音乐会不太相符,但好歹也是一场音乐演出。
幼清赶紧向邬奈求助,问邬奈他们乐队今天具体在哪个地方演出,时间几点,方不方便给她留一张门票。
邬奈这人够义气,幼清一开口,她立马打包票说,只要人过来就行。
幼清这才算松了一口。她跟店长请了假,下午回去准备准备,傍晚去听邬奈的演唱会,希望到时候能应付过周斯言这一关。
乐队演出地点在麟城大学音乐系演播厅,幼清过去的时候还早,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忙着布置场地。邬奈刚化好烟熏妆,从幕布后蹿出来吓幼清,狗啃了似的头发也已经好好地打理了,变成一头清爽帅气的短发。她看上去咋咋呼呼,像个莽撞的男孩,实则生得骨架小,短发的模样也好看。
幼清问她脚踝好了没有,她潇潇洒洒一挥手,说早就没事了,消肿了。
邬奈给幼清留了个靠前排的座位,带她过去。过道那头跑过来一个染蓝头发的男生急着叫邬奈走,幼清让她先去忙。
再过了会儿,陆续进场的观众越来越多,演播厅里热闹起来。幼清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对准前方的舞台自拍了一张,什么也没说,把照片在微信上给周斯言发了过去。
算作证明。
周斯言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进来:“不是说和江鹤齐一起?他人呢?”
幼清哪料到周斯言还记得这茬,只好嘴硬:“他公司临时有事,走不开,就我一个人来了。”
她忽然敏感地察觉到周斯言那头也有嘈杂的背景音,和她这边的一模一样。她心里一个激灵。
“你在哪儿?”
幼清扭头,周斯言就握着手机站在演播厅门口拥挤的人潮里。
他换了一身打扮,穿着灰色调的卫衣搭牛仔裤,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麟大的学生。额前细碎的头发放下来,柔软地耷拉在眼皮上,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幼清的手机还贴在耳边,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为什么会来?你跟踪我?”
周斯言丝毫不觉心虚:“我让人在陶艺店门口守着,你一出门,他就跟着你来了这里。”
“变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周斯言笑着朝她走来。
演出已经开始,捧场的观众开始鼓掌欢呼,一齐高喊乐队的名字。在耳边无尽涌来的声浪中,幼清想起了什么。
她差点忘了,今天是周斯言母亲的冥诞。
所以,他今天一反常态,三番五次地过来找她麻烦,想让她也不痛快。
所以身为周家的继承人,他今天却没有参加家族内部的聚餐。他如她一般,讨厌着周家。
~02~
邬奈之前跟幼清说好,叫她演出结束后也别急着走,两人一道去吃点东西,麟大附近又新开了家日料店。
幼清本来不想答应,现在为了避开周斯言不与他一道离场,故意放慢脚步拖拖拉拉,在演播厅外面的花坛前等着邬奈。
周斯言却一步不落,尾随着跟过来。
幼清正打算开口赶人,远远地看见了江鹤齐。
他竟然也在。
转念一想,他们几个把邬奈当妹妹宠,邬奈的演出,他到场也不奇怪。
周斯言挨着幼清站定,从他的角度看,自然也发现了江鹤齐,语气嘲讽:“不是说他工作忙抽不开身?”
说了一个谎,得用无数个谎来圆。幼清默默叹气,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刚才他忙完了,我发短信告诉他演出还没结束,他就又过来了。”
所幸,江鹤齐在跟人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邬奈及时跑出来替幼清解了围:“四嫂,久等啦!”
小疯子换下演出服穿着自己宽松的外套,浓妆却没卸,金属灰的眼影闪着零星的光,颧骨下面扫着大地色的腮红。妆前与妆后的气质太不一样,幼清看了许久才习惯。
“刚刚的演出很棒。”幼清先例行夸奖。
邬奈尾巴要翘上天,喜滋滋地说:“我就说我唱歌好听嘛。”
她正臭美着,注意到幼清身边存在感极强的周斯言,浓妆艳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红了。
邬家的混世魔王,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直接红了脸,可见周斯言的杀伤力之大。
周家出美人,名不虚传。
幼清替他们两人相互介绍:“这是邬奈,这是我哥周斯言。”
周斯言听见她话里快速掠过的对他的称呼,诧异地垂眸,望着她的侧脸。她居然会跟人说他是她的兄长。因母亲冥诞而在心头笼罩了一整天的乌云,似乎被拨开了一丛。
邬奈憋了半天,别扭地打过招呼之后就没再说别的话,可见是真紧张了。幼清把她拉到花坛的另一边,避开周斯言,警告道:“他不是好人,你别喜欢他,就是一副好皮囊而已。”
“哇,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哥哥?”邬奈说,“你也不用为了提防我觊觎他,就这样故意诋毁损坏他的形象啊。”邬奈的脑回路异于常人,“四嫂,你一定是个兄控。”
气得幼清想把她脑子撬开。
“相信我刚刚说的话,离周斯言远点儿,小朋友,”幼清拍拍邬奈的头,“不然你要吃大亏的。”
这话似曾相识。
上一次,邬奈叮嘱幼清,说你千万别先喜欢上我四哥,否则是要吃亏的。跟江鹤齐那样的人谈恋爱,除非他先动了心,你才有活路。
可见邬奈看得多通透,现在轮到自己,她就糊涂了,满脑子都是周斯言。
“对啦,我四哥也来了你知道吗?”邬奈突然问。
幼清说:“刚才隔着人看到他了,他没看见我。”四周张望了一圈下来,没再发现他的身影。
邬奈冲她挑挑眉:“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话还没说完,已经率先看到了人,邬奈高高扬起手:“四哥——这边!”
江鹤齐率先看到邬奈旁边的幼清,没明白这两人天差地别的性子怎么会混到一起。好歹是夫妻,得问候一句,他朝她笑得无懈可击:“这么巧。”
身后来了人。
身段高挑的女孩一边低头翻着包,蜜色的长发随她的动作自肩头倾泻而下遮住大半脸颊,一边叫着谁的名字,语气亲昵而依赖:“鹤齐,我的零钱包好像掉了,找不到了……”
她走路不看路,差点绊到脚下的石子。
江鹤齐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孩稳住身,抬起头来。
时隔四五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样子和幼清记忆中的人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更加成熟了一些。
沈迦宁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沈迦宁。
~03~
沈迦宁一个人丢了零钱包,返回演播厅去找,四个人陪同。
江鹤齐本就是同沈迦宁一起来的,邬奈得帮她四哥出份力,幼清约好了同邬奈去吃东西,只能等她,而周斯言双手插兜跟着幼清,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过他是不会帮着找的,腰也不肯弯一下,冷漠旁观。
沈迦宁的零钱包里装着几枚硬币、一支口红,并无贵重物品。只是零钱包本身,对她来说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几人在厅内搜寻,没过多久,被幼清在后排的一个座位底下捡到了。
一个米白色的小包,背面用墨绿的丝线绣着几个英文字符,针脚细密,幼清仔细辨认——HORUS。
不勒斯。
不过一瞬,幼清已经反应过来,难怪沈迦宁那么珍视。
幼清把东西物归原主。沈迦宁向她道谢,邀请道:“今晚我在芥子洲那边的火锅店开业,我请你们吃东西怎么样?人多也热闹,就当是给我捧个场。我和鹤齐也正准备过去呢。”
她并不清楚幼清的身份,只当幼清是邬奈的朋友。
幼清微笑着拒绝了这个邀请。
她看着离她不过两三步之遥的江鹤齐,晚风从他身后的方向吹来,空气中飘浮着隐约的冷杉的味道,似乎也送来了他的气息。
即便他们结婚了,她对他而言,也只是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存在。
“奈奈,你跟他们一起去吧,我和我哥还有一点事情要办。”幼清说。
她宁愿跟周斯言凑到一起,只求快点脱身,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
江鹤齐看着幼清的背影没入夜色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邬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四哥,四哥,看什么呢,我四嫂都走了。你要想留住人家,刚才怎么不开口?”
江鹤齐缄默不语,倒是旁边的沈迦宁按捺不住惊呼道:“你叫她四嫂?”
“对呀。”邬奈说,“幼清是我嫂子,我四哥他老婆呀。”
江鹤齐结婚了,沈迦宁毫不知情,没听见半点儿风声。
她回国不过一周,熬到今天迫不及待地从蒋跃那儿打听出江鹤齐晚上去了麟大,精心打扮了一番过来在校门口等,终于等到机会和他说上了话,且一同入了场,现在却如遭晴天霹雳。
她期待地看着江鹤齐,寄希望于他能够亲口否认邬奈所说的这件事情。
江鹤齐却击碎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希冀,挥挥手:“奈奈的演出看完了,任务完成,我先走了。”完全没有要跟沈迦宁去火锅店的意思。
周家兄妹俩徒步走在麟大校园幽静的林荫道上,如饭后散步一般,是这些年来少有的场景。
“撒谎精。”周斯言说。
“你刚刚不也没拆穿我。”
其实幼清没有发现,只要她叫他哥哥,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
“为什么要嫁给江鹤齐?”
“因为两家联姻啊。”为什么最近总有人来问她这个问题。
“你喜欢他。”周斯言目光毒辣,看得太准。
他这样笃定的语气,竟让幼清无法反驳。她低头,轻声阐述一个事实:“可他不喜欢我。”
她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蠢。”周斯言说,“那就把人抢过来。”
“我从小到大都比你聪明,要不要我帮你?”大概是被刚才那声哥哥喊得有些膨胀了,周斯言选择短暂地遗忘了与幼清之间的陈年芥蒂。表面仍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却恨不得摘下月亮捧到她面前,好让她开心地笑一笑。
“谈恋爱不是谈生意,你帮不了我的。”
幼清一盆冷水将他的热情浇灭。
晚上,幼清回到蘅水湾,已经快十点。
她的这间房原本应该是夫妻两人的卧室,实则只她一个人住,江鹤齐过来睡,挑的是另外一间客房。她一人占着属于两个人的地盘,觉得室内面积尤其大,显得空荡,好在暖色调的装修增添了一点温馨的感觉。
洗漱完,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书,她不太专心,没多久思绪就开始飘远。后来,她索性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一个冷门的社交软件,搜索一个叫“不勒斯”的用户。
那个账号已经许久没人用,但也一直没有注销。最后一条动态,时间止步于五年前。
五年前,江鹤齐他们那伙人从祁盛高中毕业。
这个账号是幼清无意间发现的,她猜账号的主人叫江鹤齐。
当年,祁盛高中的元旦文艺会演的节目单上,有一项赫然印着“独舞沈迦宁”,钢琴伴奏者则没有表露真实的姓名,只有“不勒斯”这个代号。后来直到江鹤齐出场,大家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那位神秘嘉宾。
在个人信息栏能翻看到用户的基本资料,年龄、所在城市,都能对上号。最主要的是,相册里有几张照片,拍摄的是祁盛高中校园风光,幼清因此确定他就是江鹤齐无疑。
她像个怯懦的偷窥者,把他的所有动态浏览过无数遍。
这里曾经充当过他的树洞和秘密基地,留下的文字记载着他喜欢过一个女孩的事实。
他直白地写:“暑假才过了两天,我就开始想你了。”
他还有点小情绪:“生日聚会你居然没来……”后面跟着连串的冒火的表情。
他秘密策划着:“我要找个特殊的日子跟你告白。”
那个“你”,只可能是沈迦宁吧。
幼清看了一遍又一遍,原来江鹤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也会很热情,也闹脾气,也还忐忑着,怕对方不接受自己的感情。
她曾不止一次地奢望过,要是他喜欢的人是她就好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有她融不进的圈子,过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身边三五好友围绕,日子肆意洒脱。她有什么勇气半路拦截,站到他跟前,让他注目、垂眸、倾心,让他为她神魂颠倒。
几年高中时光证明,她不过是一个,他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人。
停止胡思乱想,关了灯躺下,幼清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外面有很大的动静,直到“咚咚”几声,房门被急促敲响,让她彻底清醒。
门外是江鹤齐,他火急火燎地问:“床能不能分我一半?”
“江太后来查房了!”匆忙解释了一句,江鹤齐不等蒙圈的幼清反应过来,就将她推倒在床上,掀起被子盖好,自己利索地脱了外套,也跟着钻进来。
两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江鹤齐的体温明显比幼清高一些。她浑身僵硬不自在,正准备往后挪,被江鹤齐擒住手腕,他揶揄地笑道:“你躲什么?怕我占你便宜是不是?”
属于他身上的味道被放大了,在鼻尖萦绕,太近了,反而让幼清觉得不真切。她看他脸上带着笑,明显是在开玩笑,却认真地回答:“不怕。”
说来不好意思,她巴不得他占她便宜。
幼清的回答让江鹤齐很意外。
他一向随性,听闻后越发想打趣她,脑袋往右挪了两寸,霸道地挤到她的枕头上,脸几乎贴在一起。
这时,江太后推门而入,看见床上两人相拥,演戏演得十分敷衍:“你们就睡了呀?我不知道,一不小心就把门打开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你们继续……”然后又满意地把门带上了。
江鹤齐跟幼清说:“她想抱孙子想疯了,你别见怪。”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耳语一般,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仿佛真是枕边耳鬓厮磨与她相亲相爱了许多年的丈夫。
急剧的心跳震得幼清头晕,可她反而冷静下来,她问江鹤齐:“我明天要去一趟舅舅家,他那边出了点事,我不放心,得过去看看……你要跟我一起吗?”
她是在邀请。
江鹤齐听出了话里隐藏的一丝求助的意味。方才江太后查房,多亏她仗义相助,现在她用得上他,他又怎么会不帮她。
“嗯,明天几点?”江鹤齐问,“我们一起去。”
~04~
才过去不过一个星期,霍斌又惹了麻烦事上身。合金厂附近有几亩田被当地一个姓吴的人用作养殖基地,养了大批青蛙,已经持续了两年。今年青蛙市价不好,存活率又比去年有所下降,老吴就把这事怪罪到了合金厂身上。
说合金厂排放污水,导致他养的蛙大量死亡。
老吴挑了两担粪泼在合金厂门口,扯着嗓子大喊,让霍斌赔钱。
这事是合金厂的一个老师傅悄悄告诉幼清的,霍斌独自一人在外乡办厂,不知要吃多少哑巴亏。幼清虽然不见得能帮上忙,但霍斌这边多个人也好,毕竟他身边也只剩下她这个外甥女了。
隔天,江鹤齐开车和幼清抵达上锦镇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两人都饿了,找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餐馆吃饭。等菜上桌的间隙,两人聊着天,幼清把霍斌那边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不知怎的,这次来有江鹤齐在旁边,她似乎就多了份底气。
“那个老吴,跟上次来厂里砸东西的人或许是一伙的。”江鹤齐猜测。
“不知道。”幼清费解地摇摇头,“上次舅舅让我先回麟城了,后面也没再听他提起过。”
江鹤齐低头看手机,服务员端着茶水上来,幼清拿筷子戳破包裹着碗碟的那层塑料封,把两个人的餐具烫了一遍消毒。
江鹤齐正在跟赵岑宇和蒋跃联系,叫他们准备人手,余光里瞧见对面幼清的动静。她朝他笑一笑,眼睛明亮:“我在这镇上也没怎么待过,不知道哪家味道好,待会儿要是不对你胃口,回舅舅家我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她知道江家四少爷讲究,小地方的东西可能合不了他的意,担心他随时撂担子走人。
“我没那么挑。”
因着她那句话,挑剔至死的江少爷说着违心话。菜上齐之后,虽不对胃口,他却也没觉得太难吃。
江鹤齐初到上锦镇,进门之前难得还顾及人情世故和俗礼,跟幼清在周围的摊子上买了点新鲜水果拎着去。
合金厂这几天已经停工,人都聚集在霍斌的家里。大门敞开,好几个人操着一口当地的方言在大声说话,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讨论,在替霍斌抱不平。还有几个妇女带着小孩坐在旁边嗑瓜子,小孩闹腾得欢,屋子里更加吵闹。
霍斌夹在众人当中,儒商模样,显出几分书生气。
大门敞开着,视野开阔,又值下午一两点,阳光正好。
江鹤齐将车停好,同幼清一起拎着东西上门,走过桂花树掩映的小道。霍斌正愁眉苦脸,看见幼清的身影,顿时高兴起来,起身迎了出去。
其余的乡邻一时安静许多,连吵闹的孩子也歪着头好奇地瞅着门外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舅舅……”幼清喊人,江鹤齐跟着一道打招呼。
霍斌虽然只在幼清结婚当日见过江鹤齐一面,却对江家四公子有深刻印象,当即接过他手中大袋小袋的东西,客气两句:“你们怎么都来了……”
幼清说得委婉:“正好星期天放假,我们过来乡下散散心。”当着其他人的面,丝毫未提及合金厂被找麻烦的事。
周遭打量的目光太过强烈,让幼清感到有些不适,有两个妇人过来搭话,她便只好一问一答。反观江鹤齐,一如既往的随性洒脱,似乎毫不在意。
他与她的座位挨在一起,幼清想要暗示他离开,私底下钩了钩他的手腕:“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鹤齐反擒住她的手指,压下嘴角的笑,对霍斌说:“舅舅,我跟幼清先去外面转转。”
戏得演到底,幼清立即挽上他的胳膊,两人悠闲地出了门。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幼清松了口气:“他们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怪不自在的。”
“当然是因为你好看。”江鹤齐说。
我还是要脸的,幼清腹诽道。
“他们也看你了。”
“说明我也好看。”
“……”
她忽然意识到,手还挂在他的臂弯,于是慢吞吞地松开了他。江鹤齐笑:“你这算不算非礼?刚才大庭广众,你悄悄钩我手的那下,我当场还回来了。现在这个要怎么还?”
脚尖磨蹭着草地上的小石子,幼清小声问:“你想要我怎么还?”
江鹤齐见她害羞,心里把持着分寸,清楚明白地知道眼前这位不能随随便便对待,乱撩不得。他笑道:“逗你呢,别怕,我什么坏事都不干。”
说来可笑,他在她面前,倒成了正人君子。
幼清心里微微发涩。
幼清带着江鹤齐在周围不远的地方逛了逛,三月草长莺飞,又是艳阳天,晒着暖洋洋的日头,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幼清跟江鹤齐聊起霍斌:“舅舅不是本地人,在这里办厂总是要吃亏的,有些人见他的厂子赚了钱,巴结着他,其实背地里又说他的坏话。那些表面朋友,都是不能交心的……连着几次出事,恐怕没几个人是真的担心他的。现在坐在屋里的那群人,谈得起兴,帮着出主意,其实也就来凑个热闹。”
她揪了跟狗尾巴草,目露惆怅。
江鹤齐问:“养蛙的老吴说要舅舅赔多少钱?”
“这个我也还没问清楚。”幼清说,“也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打算的,估计要请专业人士来检测水源,但就算检测结果出来了,跟合金厂这边没关系,老吴估计也还是不会认账的。”
“这件事其实简单。”江鹤齐说。
“哦?”
“你等着看吧,山人自有妙计。”他冲幼清眨了下眼睛,“对付恶人,就得用贱招。”
~05~
晚饭是幼清准备的。三个人,八盘菜,十分丰盛地摆满了一桌子。四道霍斌爱吃的,剩下四道皆符合江鹤齐的口味。
盛饭的时候,霍斌问她:“幺儿你爱吃什么?”
幼清的小名就叫“幺儿”。“幺”是排行最末的意思,家中最小的那个常被称作幺子。霍斌婚姻不顺,早年间娶过妻却没有生孩子,而妹妹霍歆只有幼清这么一个独苗。霍家幺儿的名号,就这样被幼清占了。
幼清浑然不在意,眼睛扫过餐桌:“都是我爱吃的。”
江鹤齐并不了解她的口味,难得体贴,替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幼清开开心心地吃了。
入夜之后,气温明显下降。幼清去房间铺床,到柜子里多拿了条毯子出来压着。想了想,她又多拿了个枕头。
江鹤齐来了,理所当然是同她一起,住她原来的房间。霍斌断然不会再另外给他收拾出一间客房的。
她望了望此刻正坐在米色地毯上玩手机的人,默不作声地把窗户旁的布艺小沙发放下靠背,平铺成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今晚,她还是自己睡这里就好。总不敢劳烦某位大爷将就,小沙发对于他一米八五的身高来说,确实憋屈。也好过两人同床,她半夜转醒时,疯魔了一般,止不住地肖想他。她真替他的清白担忧。
幼清这边胡思乱想得厉害,江鹤齐没个正形地瘫着,却是在谈正事,蒋跃在微信上找他。
“四哥,妥了。”附上几张照片。
“没言行逼供,只吓一吓,老吴就招了。”
江鹤齐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蒋跃那边还有消息传递:“老吴供了五个人,跟上次砸场子的有关,都是上锦镇当地的混混,有前科,犯事关过几年。”
蒋跃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包,看着像是从网上盗的图,柴犬笑容十分邪魅。
江鹤齐一个个字打出来:“关着多好,出来又要祸害人。”
蒋跃顿觉自己就是一降妖除魔的高僧:“这次五指山压着,他们翻不了身了。”蒋跃一大老粗,跟赵岑宇处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那么莽撞了,喜欢变着法子折磨人。
江鹤齐扔了手机,双手枕在脑后,终于腾出眼睛来看眼前的人。
“欸,怎么就分床睡了媳妇儿?”他一时嘴快,喜欢占两句口头便宜。
幼清不理会他的调笑,认真拍了拍蓬松柔软的枕头,给套上新的枕套:“你睡床,我睡沙发。”
江鹤齐说:“这话听着像夫妻两人感情不和。”
幼清手上的动作一顿,背对着他,脸上的表情丝毫不泄露情绪,也学他的样子扬着声调:“胡说,我们感情好着呢。”
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像是……朋友。
明明离他更近了,她却越来越贪心。
“舅舅的事儿解决了,老吴不会再上门闹了,连着之前的新仇旧恨一锅端了……”江鹤齐说,“以后估计也没哪个不要命的凑上来找死。”
他此刻自觉自己是个功臣,脸上的神情和幼稚园的孩子拾金不昧或是见义勇为做了件好事的表情差不多。他微扬着头,拿着睡衣去了浴室,让幼清哭笑不得。
江鹤齐进了浴室不过两分钟,他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就振动起来。幼清捡起一看,来电人,沈迦宁。
她方才生出的那些雀跃和隐秘的高兴,在看到这三个字时,缩减了一半。
来电者锲而不舍,不肯挂断,手机持续在振动。幼清想了想,接听了:“喂,你好。”
对方明显一愣:“你是谁?”问完大概领会到自己傻了,主动挂了,反倒像做贼心虚。
幼清苦笑。
没多久,江鹤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幼清拿着手机若无其事地递给他:“刚有个电话进来,我接了,她又挂了。”
幼清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却装作坦然自若着,伪装得这么好,连江鹤齐也看不出端倪。在周家待了这么多年,她周幼清就学了这么点东西。
他根本不喜欢她,他另有喜欢的人,同她一样,喜欢了这么些年。
她不能将这份心事说出来,让两人难堪。
他不知道,她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江鹤齐没有理会沈迦宁的那通电话。晚上,幼清睡的床,他睡沙发。关了灯,窗外月光清越。她从枕上悄悄扬头去看,见他全身伸展不开,蜷缩在小床上。
“真的不用跟你换地方吗?”她又一次提议。
江鹤齐伸了伸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不用。”索性卷着被子滚到了地毯上,地毯上也能睡。
两个人都无睡意,慢慢变成了寝室茶话会一样的气氛,聊到学生时代,聊到经典的初恋话题。
“你读书的时候喜欢过哪个女生吗?”幼清问出口后,心酸中夹杂着微妙的期待,等待他的答案。
江鹤齐头上有三个姐姐,生得各有各的美,基因强大,皆出类拔萃,见得多了,他大概对女生有些免疫。他似乎也认真想了想,说:“真正喜欢上的……没有吧。”
竟跟幼清心里以为的答案不同。
他不喜欢沈迦宁吗?为什么会说没有,可他断然不像是喜欢了谁却不敢说出口的个性。
他反问幼清:“你那时候就有喜欢的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丫头居然承认了:“对啊。”
江鹤齐接着问:“是怎样的人?”
幼清说:“长得好看,比电影明星都好看。讲义气,朋友很多,总一帮人围着他。学习成绩也好,在我看来,就没有缺点了。”
“哪有什么都好的人。”江鹤齐莫名语气发酸。
开了一半窗户透气,温柔的晚风携着山泉水般的沁凉包裹了露在被子外面的肌肤。幼清眨着眼睛笑了:“他真的什么都好,除了不喜欢我。”
她这样轻松平常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江鹤齐却赫然感觉受到一记重击。他迫使着自己再问下去:“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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